少年一点点退去了脸上的笑,却一直没有挪开看着他的目光,四目相对,苏风溪竟生不出一丝一毫的惶恐,他知晓少年正在认真思考,没有第一时间的拒绝,与他而言,便已足够。
少年想了一会儿,又反问道:“只有你与我?”
“只有你与我。”
苏风溪未再解释,少年亦没有再问。
月亮被云朵遮掩,交缠的目光也有了一瞬的阻断,但当月光再次羞答答地照亮院落前这一方天地的时候,苏风溪清楚地听见了他想要的答案。
“好,我同你走。”
他就这么答应了。
他竟然答应了。
苏风溪张口欲言,却被皇甫庆的唇堵住了想说的话,皇甫庆近乎发狂地吻着他,狠狠地勒着他,像是在泄愤,更像是害怕他跑了似的。
苏风溪的嘴唇全都破了,两人嘴唇分开时,嘴唇又痛又麻,还有滚烫的血渗出。
皇甫庆的唇上沾染了苏风溪的血,红艳艳的,如同鬼魅。苏风溪透过这血红,看到了数年前火中的噩梦,似有无数人,在他的耳畔哀号,又似有无数人,在骂他不孝。
“苏风溪,我同你走,”皇甫庆抿了一口唇上的血,又耸动喉结吞咽了下去,他做得自然又顺畅,和他的话语一样,带着天经地义的味道,“谁让我喜欢你。”
苏风溪的心脏像碎裂成了无数块,却偏偏品出了甜来。
他自责他痛苦他愧疚,但他亦窃喜又快活——他知晓他是一个卑劣的懦夫,却抓住了他的珍宝。
他是爱着他的——愿为他辜负所有人,包括他自己。
“师弟,我此生此世,定不负你。”
…………
两人定好出走的计划,便在皇甫玄又一次闭关之时,轻车简行,一路南下。
苏风溪做好了完全的计划,多次抹掉了出行的痕迹,皇甫庆亦撤下了所有同魔教相关的配饰和应急的法子,连贴身的影卫和暗卫都强令留下,他二人最终在一个极偏僻的山坳里定了居,又过了好些时日,才将将地筹备起婚礼来。
18.
红色的嫁衣艳红如血,一层又一层包裹于身上,苏风溪低头去看,那红像燃不尽的火,亦像腥甜的血,但他却笑了起来,无论如何,他终于穿上了这身衣裳——他将会和他心爱的人拜堂成亲,从此之后,长长久久相伴一起。
短短的回廊似乎拉得极长,苏风溪心中莫名焦急,便跑了起来,他猛地推开了门扉,恰好见他心爱之人转过身——他的眼中有无尽的笑意,充盈着喜悦与幸福,便成了这一世钉在心底的风景。
苏风溪轻轻地喘着气,扶着门框的手不受控制地蜷在了一起,只呆呆地、愣愣地瞧着皇甫庆。皇甫庆可不管苏风溪发什么呆,他扯了扯身上繁琐的嫁衣,嘟囔道:“若不是这一世就这一次,我才不穿这身衣服。”
苏风溪抿了一下莫名干涸的嘴唇,终于找回了言语的能力,便笑着哄道:“很好看。”
“当然好看,本教……本公子长得这么好看,还愿意同你成婚,许是你上辈子做了无数好事,才能换来的。”
苏风溪笑容不变,亦点了点头:“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他这句话说得诚恳极了,皇甫庆却突然生出了莫名的惶恐,他越过苏风溪的身影,看向门外的残阳,似有一双无形的手,攥紧了他的心脏。
皇甫庆便迈开了步子,一下扑进了苏风溪的怀里,他将头枕在苏风溪的肩头,轻声道:“苏风溪,很高兴遇见你。”
“嗯。”苏风溪抬起手,摸了摸皇甫庆的后脑勺,掩去了眼中的复杂。他告诫自己,当做出了选择之后,那些愧疚与挣扎便该尽数抛在脑后,他该只惦记着他怀中的人,只念着以后的日期,诸多前尘,纵使深入骨髓,也要扯出骨r_ou_里。
皇甫庆似有察觉,侧过头咬了一下苏风溪的耳垂:“你不高兴?”
“是高兴过了头,有些轻飘飘的不真实的感觉。”苏风溪道完了这句话,便将人拦腰抱了起来,皇甫庆脚下一空,本能地运功试图反抗,手掌却硬是转了方向,避让开头颅轻轻地搭在人肩膀上,似嗔似笑:“抱我起来干吗?”
“怕你消失不见,抱着你去拜堂成亲。”
“胡闹。”
嘴上这么说,皇甫庆的心底却像打翻了蜜糖,俱是甜甜的滋味。苏风溪抱着皇甫庆转了几圈,便大步流星地迈出了喜房,一路迎着夕阳,晚风卷起金黄落叶,听得吱嘎声响。
皇甫庆伸出了手,恰好抓住了一片落叶,他瞧着金黄树叶上清晰的脉络,联想到人生寥寥数十载,竟生出了一丝难过的情绪来。
但这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待远远看到了大红的喜堂,便退去换成了全然的喜悦来。
皇甫庆捶了一把苏风溪的肩头,示意人将自己放下来,苏风溪却不愿放,直接抱着人迈过了去晦气的火盆,才松开了扶着人的手。
皇甫庆刚一落地,便抓起了早早看到的红绣球,塞到了苏风溪的怀里,几乎是迫不及待道:“拜堂拜堂,拜了堂,好早入洞房。”
苏风溪无奈地笑了笑,他二人相恋多年却恪守古礼,硬是没有做到最后一步,谈及婚事时,皇甫庆亦没有什么想法,只拿了一本龙阳册子,指了指*合的两人,用手指尖戳上面那人戳了好几下——苏风溪便知晓,他这是告知自己他要在上的意思。
苏风溪对上下没什么在意的,他也知晓皇甫庆自小没受过什么委屈,是决计不可能躺在他身下的——他既不在意,皇甫庆在意这个,他在下又何妨,况且皇甫庆抛弃偌大的魔教随他私奔,他是想多宠他一些的。
商定了这称得上唯一值得商榷之事,皇甫庆便对婚事极为焦急,苏风溪面色如常,心底既无奈又欣喜。
他二人乃是私奔,皇甫庆亦不信什么天地,苏风溪便临时改了拜堂的祝词,与皇甫庆相对而跪,口中念道:“不拜天地,不敬父母,忘却前尘,相伴相依。”
皇甫庆眼中的惊异一闪而过,便也笑着念道:“不拜天地,不敬父母,忘却前尘,相伴相依。”
两人跪在地上,对拜了三次,红球俱紧紧地攥在手中,牵连的绸带亦绷得极紧。
皇甫庆率先站了起来,他用手卷着绸带,一圈又一圈,一步又一步,终于走到了苏风溪的面前。
居高临下,又带着无尽的欣喜。
“师兄,从今以后,你便是我的人了。”
苏风溪抬起头,眼前的迷雾和旧景尽数散去,只留皇甫庆一人,他亦笑着答道:“好。”
皇甫庆的双眼骤然变红,他打横抱起了苏风溪,越过了长长的回廊,撞进了新房里。
满目是喜庆的不祥的红,烛火烧得极艳,皇甫庆与苏风溪双双滚在床上,迫切地吻着,褪去彼此的衣衫,冰凉的手指碰上灼热的皮肤,r_ou_体相贴相撞,一方狂热激进,一方包容退让,便生出难得的和谐。
皇甫庆与苏风溪十指相扣,汗涔涔的,想笑,又莫名想哭,便将所有的话语重新隐没在唇齿之间,让疼痛自*合处蔓延。
他是爱他的。
他亦是爱他的。
苏风溪攥紧了皇甫庆的手指,他在他的眼中看到无尽的爱,心底便生出无尽的欢喜来,疼痛过后,情欲泛起,如江中孤舟,波浪起伏,却又生出安稳的意味来。
从此以后,两人便成了一家,苦也好、乐也罢,风雨同舟、白头偕老。
只想想未来,便止不住嘴角上扬,笑了起来。皇甫庆瞧见苏风溪的笑,却狠狠地顶了顶,只道:“定要你哭出来。”
苏风溪便笑着扬起头,吻了吻皇甫庆的嘴角,回他一句:“好。”
19.
苏风溪做了一个长长久久的梦,在梦里,他与皇甫庆日夜相伴,过到了白头偕老。
但终究是大梦一场。
苏风溪换好衣衫时,皇甫庆依旧在睡,他的腿跨在柔软的棉被上,轻轻地打着呼噜,苏风溪抬起手,戳了戳他的脸蛋,笑弯了眼。
他收回了手,想去为他的爱人煮一碗甜腻腻的粥,但当他推开门时,梦境的最后一丝甜味儿,瞬间消散。
门外只站了一人,白衣飘飘,如梦似幻。那人的嘴角噙着温柔的笑,容颜俊美如仙,却总不该在此处的。
苏风溪迈出了新房,轻轻地掩上了门扉,他喊了一句:“白师父。”
“白师父”,白明玄闻声挑了跳眉,似调侃般问:“昨日过得好么?”
“很好。”
“我倒未曾想到,庆儿真的同你私奔了。”
苏风溪心思百转,面上却带了几分真挚笑意:“我也没想到,白师父来得不巧,昨日我二人刚刚成婚,正缺一位高堂。”
“那可真是遗憾,”白明玄不知何时,抽出了一方软帕,又开始擦起了手指,言语带了几分漫不经心,“庆儿的婚事,错过真是太可惜了。”
苏风溪按捺不住,便抛了个直球问道:“不知白师父此番前来,为了何事?”
“没什么,就是来看看你们过得如何。”
“我二人过得自然极好,白师父不必担忧。”
“风溪。”白明玄似有犹豫,唤了一声苏风溪的名字。
苏风溪抿了抿嘴唇,正色答道:“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