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则铭跪道:“臣在前线所见,如今兵士虽多,可受其地域风俗影响,彪悍者少。是以面对匈奴强敌时,难鼓锐气。臣想选取民风勇锐,全民尚武处,征数千人,加以cao练。战时用于先锋,若其过往处,无坚不摧,其他兵士见到,必然士气大涨,无畏直前。而打仗,重的就是士气。”
皇帝沉思片刻:“也有道理,这事便交予卿家负责。”
陈则铭大喜跪谢。又听皇帝道:“你军中有名叫左言的兵士,似乎是个人才,你此次征丁,将他也带着吧。”
陈则铭疑道:“……左言?”不过他麾下兵士数以万计,哪里能个个认得。
皇帝微笑道:“就是那个脸上带疤的,去找找,瞧起来也是个不甘人下的人啊。”
陈则铭一怔之后,脸色大变,又连忙低头掩饰,待皇帝把话题转开,心中尤怦然如鼓。
待回到军中,陈则铭立即派人将皇帝所言之日入宫之人查过,哪里有什么姓左名言的人,这倒还在陈则铭意料之中,让他真正惊讶的是,所有当值的兵士均领了牌子,并无缺席之人。
那律延是怎么进的宫?谁把自己的牌子给了他?
将士们纵然是奉命镇守皇宫,可平日也不能无端入内,需上值之日,领了金腰牌后,方可凭牌子入宫。而进入之后,分队在宫内巡逻,各自独立,互不干涉。一日入宫的便有成百上千,这样要查个不知名不知相貌的人实在是有点大海捞针的味道。
陈则铭仔细一队队核实过当日行程,居然仍是毫无破绽,心头骇然。他总不能拿那数百人均杀了治罪。律延与自己见面后,居然真的入宫见圣,显然是有内应帮他,而能做到这样绝无痕迹可寻,除开他本人心思细密之外,这内应之人只怕也不简单。
陈则铭又派人在京中暗里搜查,律延一行人却早如石沉大海,不见踪影。陈则铭越想越是后怕,掂量权衡许久,终于将此事告知圣上。
皇帝得知,果然大惊:“那日朕见的居然是匈奴右贤王。”
陈则铭道:“若是三十来岁年纪,眼角往下一条极长伤痕,应该便是臣在战场上见过的律延。”
皇帝寒着脸:“好个律延……原来是他,耍得朕好惨。”说着转头,律延那只铁弩一直被他挂在墙头,警示自己不忘血恨。“他来这里,却又不刺杀朕,却是为什么?”
陈则铭低头道:“臣正在调查。”
“那你查到什么了?”
陈则铭为难:“暂时……还没有头绪。”
皇帝冷冷笑了一笑:“那就是说,将军什么都没查到?”
陈则铭大惊,连忙跪倒在地:“臣已经尽力而为,还请万岁宽限几日。”
皇帝道:“人都说你是栋梁之材,怎么……”想到此处,脸色微微变了,沉吟了良久,拿眼仔细打量陈则铭。
陈则铭被他看得心中发毛,莫名惶恐。
隔了半晌,皇帝终于缓缓道:“宫中守卫如此之多,居然让他一个王爷闯了进来,朕的殿前司真是如此无用之极吗……”
陈则铭听着心中沮丧无比,他是殿前司副都指挥使,这话简直是点着鼻子在骂他,却偏偏无言以对。皇帝道:“难道是……有内j-ian……”说着又重道,“陈将军,你查出了什么?”
陈则铭心中奇怪,这话不是问过了吗,正要答话,心中突然一跳,竟是隐约悟到什么,没查到这三字便卡在喉间噎住了。
两人都不说话,御书房寂静一片,呼吸可闻。
陈则铭头皮直发麻。万岁在怀疑我……这个念头让他既难受又惊恐。
皇帝低声道:“卿……为何不答?”那声音并不严厉,但有种冰凉刺骨的东西隐含其间。
陈则铭缓缓抬起头,皇帝正冷冷凝视他。
第七章
陈则铭低下眼:“万岁……”他想起数日来自己查询此事时的日以继夜,不眠不休,其中的煎熬挫败,这几年来的痛苦坚持,战场上的浴血奋战,突然间有些心灰意冷。自己期待的是这样一个下场吗?
有些事情也许做不到,就是注定做不到了,再努力也没用,所谓尽人事知天命便是如此吗?
静了片刻,方有力气接着说完这句话:“万岁若是怀疑臣……”
他取下自己头盔:“万岁若是怀疑臣,就请摘下臣这颗头颅……臣定然毫无怨言。”说着重重叩倒在地。
说他没有怨气,那是不可能的,此刻他最期望的就是能用一腔热血来洗刷自己的清白,然后哪怕只换取那个人脸上的一丝后悔也好。这当然是意气之争了。
皇帝审视般的目光渐渐从狐疑变得柔和,他看出他必死的决心和愤怒,反而觉得高兴:“朕不过是被人戏弄而有些恼怒罢了,卿不必如此,起来吧。”
陈则铭有些惊讶,皇帝对自己的态度确实在变化,他不再用那种居高临下的态度刻意给他难堪,他为自己和他解围,来尽量保持一个良好的交谈氛围。
也正是因为尊贵者这样的改变,陈则铭才无法如以前一般顽抗到底了。
陈则铭将那几百名兵士全部换下,他们失去了入宫当值的资格,并被勒令强行退伍。
另外他也加强了对继任入宫卫士的审核,想当值的将士必须有五个保人担保,并且相互连坐,一旦出事,六人一起处罚,这样的改制让他稍微安心了些,哪怕新增出来的事宜让他更加的忙碌不堪。
两个月后,陈贵人领假回府省亲。早在半年前,陈府便开始准备,不但把御赐府邸翻新了一遍,更在周边质买了田地,修建花园。
当日,全府上下在府前等了近一个时辰,銮驾才缓缓到了,往后望去看不见队尾。陈睹很是惊讶,这架势这气派,远远超过贵人出行该有的规模,倒似乎是皇帝御驾亲临。颤巍巍上前迎接,听太监宣,果然是皇帝到了,全家人慌忙跪倒。
皇帝踏下车,往那新园子看了几眼,微微笑道:“老卿家,多年不见身体可还硬朗?”陈睹连忙应诺。陈则铭前两日才回的京城,站在父亲身后,也是毕恭毕敬候着。皇帝目光一扫而过,嘴角微微勾了勾。
到了夜间,用膳完毕后,皇帝看了会戏,便将陈则铭叫到房中,询问征丁事宜。
陈则铭道自己四处寻访,已经在某处找到兵源,正在张榜征兵。他提到此事,想起自己辛苦跋涉,终有成果,心中很是高兴,禁不住有些眉飞色舞。说着说着,发觉皇帝含笑看着自己,眼中隐隐发亮,不由吃惊,顿时迟疑下来。
皇帝道:“接着说。”
陈则铭心中大乱,哪里还有兴致,镇定片刻,简单几句便把事情讲完了。待他停下,皇帝果然伸手来摸他脸颊。之前,皇帝赐座时,他也没觉得如何,拣皇帝不远处坐下了,此刻才大是后悔,该更坐远些才是。
皇帝轻声道:“之前,朕只顾沉溺往事,却没注意过卿果然是俊逸非常。”
觉着那只手玩笑似地在他脸上掐了一把,陈则铭垂下目光,不敢挣扎,心里却终是难受。隔了片刻,皇帝的手朝他胸前衣襟伸了进去,他骇了一跳,抓着那手跳了起来:“万岁!”
皇帝询问般看着他,似乎自己做的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倒是他的逃脱让人不解。
陈则铭气结之余,又不得不解释:“……这,这是臣的家中,不比宫中禁卫森严,人多口杂,若是,若是……”
皇帝微笑看着他,陈则铭下半句居然便噎住了。
皇帝道:“陈将军想得太多了,此刻前院热闹,大家都在看戏,怎么会有人来。再说了,纵然有人来,屋外卫士难道是摆设?”陈则铭无言,皇帝叹息一声,“卿若是担心,那便没法子了……”听他语气似是要放弃,陈则铭暗中松了口气。
正要告退,突然被人迎面推了一把,骇一跳的同时险些摔倒。正退间,足下又绊到一物,一脚踏了个空,更是站立不稳,踉跄着连退了几步才停下。
匡当一声响,倒的是方才脚旁的凳子。而背上所靠又硬又冷,却是撞到了墙上。
睁开眼,皇帝已经压到他身上,正瞧着他微笑。
两人靠得甚近,彼此呼吸都感觉得到,陈则铭苦笑道:“万岁……总是如此。”
皇帝柔声:“朕就是喜欢突然压倒卿,更爱看此刻你面上的神情。”说着伸手将他双腕举过头顶锢住,其实陈则铭若要挣扎,皇帝又怎么挡得住,可他偏偏知道他不敢。
陈则铭面色变了变,终不再开口。
皇帝仔细看看他,朝他项间吻了下去,说起来奇怪,似乎从最初到现在,两人都很少碰触对方的双唇。陈则铭额间隐隐见汗,只是闭目,紧紧抿着嘴,却并不抗拒。
正是渐渐兴起时,突听门外“咔嚓”一声响,似乎是有人踏断了树枝,皇帝抬头喝道:“谁?!!”
陈则铭立刻扯起衣服,撞破窗框,流星般追了出去。
院中树影婆娑,遇风瑟瑟而动。
陈则铭寻了一周,哪里有半个人影,卫士们听到声响也陆续赶过来,陈则铭询问一番,卫士们都说不曾见人。
陈则铭正沉吟,脚旁一声猫叫,却是家中养的一只虎斑猫不知何时走了近来,在他靴上蹭来蹭去。陈则铭心道难道是弄错了,到底不放心,又搜了一遍,果然在窗下Cao间,拾到两截小指粗细的断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