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他曾告诉我红色是鲜衣怒马少年时的颜色,但现在他告诉我红色,是鲜血浸染衣衫的颜色。
我真的要失去这个人了,无从挽回。
我想伸手拽住他的衣角,像以前那样依靠他,手张了张,握了握,最后收回来了。
“江钧,活着回来。”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心在滴血,“活着回来,你才有机会报仇。”
我其实,真的,一点,都不想成为你的仇人。
他笑了,是那种嘲讽的笑,“遵旨。”
我没有再进大殿。
随侍叫人抬了轿子把我送回了寝殿,传了太医。
太医说腿治不好了,要留下病根,听在我耳里就像耳旁风似的,什么都没注意。
后来就发高烧,烧的迷迷糊糊的,睡着的时候,总是会梦到江钧,梦到他冷酷的表情,梦到他的一去不返,最后是一把长剑直直向我指来。再后来我就不想睡了,然后就病的更严重,反反复复不好。
病了整整一个冬天。
过年的时候,皇兄回来了。两年前,皇兄被封为“安王”离开了京城,前往他自己的封地。自那以后,也只有每年过年的时候能再相聚了。
他看到了我一副病泱泱的神情,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把我拖下了床,带我到外面透透气。他知道我出了事,今年回来的格外的早,母妃跟着他一起回来了。
皇兄离京那年,母后以皇兄眼睛不好为借口,与皇兄一起离开了京城。只把我一人留在了这深宫大院。我也没有阻拦,毕竟母后在这儿已经困了几十年,离开总归是好的。我们兄弟三人,只有我与皇兄是母妃所出,三弟是贵妃的孩子。但一共就兄弟三人,我们仨年纪差距又大,一直以来都没有什么矛盾。
“苏弦。”很久没听到人叫我的名字了,这会儿竟然有些怀念,“离开皇宫吧。这里不适合你了。”
也许,我真的该离开这里了,我留在这里的全部意义已经不复存在,偶尔,我也可以为自己考虑一下吧。
我曾经深爱着这片土地。它承载了我人生自此以来的全部幸福。
而今,我也许不得不离开这里。
“好。”我点头。
春节就浑浑噩噩的过去了。
想起以前春节的时候我和江钧总是非常默契的一同早退,之后就找个没人的地方守岁到天明,喝着酒聊着天,天南海北什么都聊,或者就只是静静的坐着,看着这片深蓝色的天空和那颗最亮的星星,彼此依靠。
可惜逝去的就再也找不回了。
今年或者以后的很多年,我应该都只能一个人过春节了。
开春的第一次上朝,我上了一道奏折。言明自己觉得自己不够胜任太子,肩负不起天下重任,希望父皇另择人选。同时,我希望父皇能放我出宫,让我走遍天下,以了解民间事,知百姓苦。
我自己请辞了太子。
朝廷上先是沉寂的,然后就闹翻了天,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这与礼治不和,有人说这是国家大事,望皇上三思而后行,有人说太子的确易感情用事,当另择贤良……我则一直在静静的看着父皇,无悲无喜。
父皇沉默了很久,某种意义来说,他在我身上花费了太多心血,他想把我变成合格的帝王,然后将他的江山交付与我,但一直没有成功。
我不可能会成为合格的帝王。
我不想一个人在那个“高处不胜寒”忍受孤独。
我想要我所珍视的感情。
“不准。”他的语气很轻,重量却十足。
“父皇您若不准的话,我就只能以一死来表决心了。”我浅浅的笑,这大概是自那件事情以来,我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父皇又沉默了。但这一次,我确定他不会拒绝。
“那就准了吧。予二皇子尚方宝剑一把,允其先斩后奏。”
父皇这是以退为进。明里将我废了太子,但实际上又给了我掌握地方官员的生死大权,真是好算计。
不过无所谓了,我想离宫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我的人生从这里开始,但也许,我这一生,终将远离这片土地。
走吧,去找一个春暖花开的地方。
如果,真的有这样的地方就好了。
第6章 (六)
我一个人踏上了旅程。先往南去,去看了看江南的风景。后来又去了岭南,翻山越岭,却见到了大自然的奇景。继而往东去,走到了海边,看到了波澜壮阔的大海;之后又往北,目睹了千里冰封的雪景。每到冬天的时候,我就会找个地方暂时定居下来,膝盖到底是落下了硬伤,受不得寒,见不得风。到了冬天就怎么都走不动了。到这个时候,我就会找一个小村落暂住着,反正那时候是农闲,我就没事充当私塾先生教小孩子念书写字,算是继承了爷爷的事业。然后到春天的时候,就再次踏上路程。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事我也经常干,不过总会悠着点给自己留条退路。心血来潮的时候,就去知府衙门坐坐,和知府畅谈一下祖国的大好河山。我逃了5年,竭尽所能使自己活的潇洒自在,但心里空落落的,怎么也填不满。
我走了5年的时间。而且,没有去西边。
大漠孤烟塞北。
那是江钧在的地方。
直到现在,我终于踏上了这片土地。
我在边城逗留了几天,来到这里才知道,这只是一座要塞,大军驻扎在城外的不远处。据说一方面是为了方便练军,另外就是在城外还有不少小村落偶尔会被袭击,驻扎在城外能更有效的进行支援。
所以城内才能如此繁华。
虽然仍然会有小规模的战争冲突,但这并没有影响两国商人的经济活动。边城,正是一座对外的窗口。
几天后,我离开了边城,前往塞外。黄沙漫天飞舞。
我耍了点小心机。
我往驻军相反的方向走,然后往高地走,走了不远,就能俯视到大军的整个面貌。我知道江钧就在里面,但我却不敢见他。我害怕他看我的眼神,所以,我宁愿在这里远远的眺望着。
但我的运气真算不上好。
我看的专注,没留意身边的动静,被人从后打昏了。
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被人捆了手脚,还是在营帐里。我打量了一下周围有不少动物皮质的东西,就估摸自己是在突厥的营帐。
我以为自己已经够倒霉了,然后我发现我还能更倒霉。
我看到的第一个人,是我的一个故人,没错,就是很多年前给我下毒的那个人。
兰萧远。
那年我13岁。
我还是皇子,他则是质子,比我大上四岁。
他是我的第一个朋友,也是第一个背叛我的人。
他那时也住在宫里,但是因为是质子大家总是有点轻怠他,我却总是觉得他很可怜但又坚强,不屈服于命运,而且眼睛总是亮亮的,所以总是往他那跑。
这样想来,突然觉得他和江钧有那么一点点相像。
一个皇子很重视他,宫人一但这样觉得,他的日子就会好过的多。事实也的确如此。
他一开始不愿意搭理我,后来跑的多了,就稍微熟络了一点,他会给我讲民间事、江湖事,我听的总是有滋有味的。
我以为我和他是朋友的。
但是第二年,父皇病危我被封为太子的第二天,他让我喝下了“醉花y-in”。
头几天偶尔觉得身体微微的疼,但是却没注意,直到好多天后药引下足了毒素爆发,险些要了我的命,我才后知后觉。
捡了一条命回来,我就问他为什么给我下毒。
他说,“因为你成了太子”。
我不懂,他就告诉我,“当你成了太子,你就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人了。”
但到现在,我认为我都没有任何改变。
我将他放回了国,即使他给我的身体带来了不可磨灭的损伤。
我放过了他。
我为什么总认为我不适合做皇帝,因为我永远也无法割舍一段感情,我是一个念旧的人,而且,我会在选择面前犹豫不决,我无法掌握生杀大权。我容易心软,我倾向于将事情往好的方面去想。
作为一个人,我觉得我是一个好人。
但作为一个帝王,我知道我不可能合格。
这个在我眼前的人和以前相比没什么变化,只不过黑了一些,而且个子又窜高了点。眼睛却不再是亮亮的了,多了一丝y-in郁惆怅。我道,“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他回答,眼睛在我身上看了看。
“你好像没什么变化。”我看他不说话,就开口搭话。
“是吗?你变化倒是不小。”
“有吗?”我扬起嘴角。
“长大了。”他道。
“是人总会长大的。你绑我来,什么目的?”
“谈判的筹码总得多点不是。”
“我不会杀你。谈判马上就开始了。你乖乖的,别乱动,别想跑。”
他说完就要掀帘子出去,我忍不住喊住他,“你还当我是你朋友吗?”
他顿了顿,说,“不是。从来不是。”
这样也好。断了我的念想也好。
我还没来及告诉他,我作为筹码,根本没有一点好处。毕竟,江钧,是那个恨不得要杀了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