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如此,你何必为了不相干的人动容?
费了这些心思,只为了……告慰当初那个伤透心的无伤……是麽?
顾桓之轻叹一声,收敛了思绪。
顾楚依然跪伏在他的脚边,背脊僵硬而颤抖。
顾桓之心中突然暖暖的,又痛痛的。
多麽不容易,他们还在一起。
“起来吧。”顾桓之柔声道。“我若要罚你,也不必费心救你回来。”
顾楚浑身一震,低伏地背脊又更僵硬了几分。
顾桓之愣了一下,知道他想岔了,却无意多做解释。
就让他这样误会著,也好。
今後再要莽撞行事的时候,想起此节,自然会多几分顾虑。
如此,可保他平安。
“起来吧。”他蹲低身子,用力抬起顾楚的脸。“闹了这几日,我也累了。”
其实麽……结结实实睡了三天,累是不累的。
只是不愿看顾楚这麽跪著罢了。
顾桓之的力气是不大的,但是顾楚不会存心违拗他,於是慢慢抬起头来。
额头有些磕破了,嘴唇也咬得出血,眼中满是痛切悔恨之意。
顾桓之心软了一下下,几乎要对他说明真相。
只是……为了长远考虑,让他再熬几日吧!
顾桓之下了决心,低头垂眸,避开顾楚的视线,以免自己动摇。
他却不知,这一低一垂的动作,看在顾楚的眼中,是什麽样的滋味。
顾楚僵直了背脊,缓缓站起身来。
顾桓之也跟著起身。
两人相距不过一步,顾楚从上至下,细细地看了顾桓之一遍。
顾桓之被他看得局促,正想开口,却被顾楚狠狠一把搂进怀里。
这怀抱……极紧。
顾桓之有些透不过气来,却没有挣扎,只是任他抱著。
顾楚跟了他好些年,从未有过这样的逾矩。
这一次,是真的骇怕了……麽?
(二十四)
端靖王府里。
宇文拓和端靖出门送客,无伤和宇文非窝在房里窃窃私语。
“无伤,我错了麽?”宇文非抱膝而坐,神情茫然。
“什麽?”无伤半倚著软榻,有些心不在焉。
宇文非往他身边挪了些。“顾大人好生推崇端靖。可我却……时常怨著他。是我错了麽?”
无伤之计所以能成,大半有赖於顾桓之的屈意忍让。
他让的,自然不是无伤,不是宇文非,而是他们背後的端靖亲王。
然而顾桓之官拜刑部尚书,若无特别情由,其实不必对端靖亲王如此忌惮。
宇文拓因而问顾桓之,何以格外敬畏端靖?
顾桓之笑答道,若说敬畏,也是敬者多,畏者少。
当日他初任刑部尚书,最先接手的便是宇文非一案。
朝野上下,均在猜测端靖亲王是否会徇私舞弊之际,那一行“罪证确凿,无需再审。明日午时,腰斩弃市。”的批复,可谓石破天惊。
作为情人,的确狠心至极。作为亲王,国之栋梁,却是铁骨铮铮。
顾桓之说这话时,神情肃然。
宇文非被他触及痛处,一直脸色惨白,心中却著实迷惑。
反反复复思索到现在,还是忍不住问出来。
无伤回过神来,伸手揉了揉他的头。
“各人处境不同,自然观点各异。顾大人的话,你不妨反过来听?”
作为亲王,国之栋梁,的确铁骨铮铮。作为情人,却是狠心至极。
宇文非怨他,实在不能算错。
只要不怨恨过度,伤了彼此,那便无妨。
“是麽。”宇文非闷闷地应了。“反正我也只是心里想想,并不当真欺侮他。”
突然又想到了别的事,恨恨地磨起牙来。
“可是,你不知道,这个人……真是……”
前几日,不过是小换一下花样,他便又是哭又是抖,仿佛是受了天大的羞辱一般,真是……会气死人的啊!
无伤问明了缘由,哑然失笑。
“端靖亲王素来端直自律,不沾风月,这般情事,他哪里知道?”
“你若有心,慢慢教了他便是,却不可cao之过急。”
“他那样的人,与我们是不同的。”
宇文非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是,自然不同。
他就算原先不知,经了那一回,总也知道了。
不过让他动一动唇舌,就闹成那般模样。
若是再试其它的……怕他不抹脖子上吊麽?
叹一口气,将端靖的事先抛到一边,宇文非挪了挪身子,坐到无伤对面。
眼下,还有他更应该关心的事。
“无伤,你从前的主子……”
无伤摇头轻笑,正想叹息他怎麽还不死心,宇文非看著他的眼睛,轻轻地问出来:“是斛律安麽?”
(二十五)
无伤倏然僵住。
毫无防备之下,突然听见这被自己强行遗忘,不容记起的名字,要他如何不动容?
斛律安。
他奉之为主的斛律安。
狠心逐他出门,死生毋论的斛律安。
当初几乎致命的伤,如今早已痊愈,只留下淡淡的疤痕。
却原来,还是会痛的。
无伤深吸一口气,闭一闭眼,收敛起泛滥的情绪,只有指尖微微发颤。
再睁眼,正对上宇文非担忧而探究的神情。
既然已被窥破心事,再伪装再隐藏也是晚了。
无伤只问一句:“你如何知道的?”
宇文非轻轻叹了口气。
“我瞧见了你和顾楚过招时的身法。”
“还有,你前几日……”
数日之前,无伤派人请了他去,并不说有什麽事,只是怔怔地看著他,间或叹息。
宇文非费了好些口舌,却无论如何也问不出个究竟,那时,他便知有异。
无伤身在风月场中,引来送往,却被人尊称一声“公子”,自然不是寻常人物。
能令他这样失态的,除了“情”字,更无一物。
若说洞察人情世事,宇文非比不上无伤的明切犀利。
但他自从记事以来,便浸 y- ín 於爱恨情仇,爱其不该爱,恨其不愿恨,历经生死磨难,於此上之敏锐透彻,实在胜过无伤甚多。
那一点疑心,当时便存下了,只是思来想去,不知究竟何人。
唯一能确定的,那个人绝不是自己。无伤的眼睛虽看著他,倒像是透过他,看著别人。
会是谁呢?他却推想不出。
宇文非之交游,简单至极,不过端靖、宇文拓、斛律安而已。
细想下来,哪一个都不象,却是哪一个都有可能。
於是只得暂且放下,日日陪著无伤,不叫他见别的客。
若是心里有了人,却要让别的人欺上身……
其中滋味,宇文非已经尝过,无伤麽,就不必再尝。
此後之事,皆是节外生枝。
实不料歪打正著,竟叫他看见了无伤的身法招式。
那麽熟悉,象极了……斛律安。
竟然是……斛律安。
真的是……斛律安。
(二十六)
无伤涩涩而笑。
是啊,是斛律安。很可笑不是?
一个青楼男娼,却恋慕那般盖世英雄。
然而,他并非生来就在青楼卖笑。
他也曾是大好男儿,效力斛律安麾下,啸傲沙场,赢得赫赫战功。
那时候,他的名字是……
无伤突然顿住。
罢了,还提他做什麽呢?
他是无伤。
从来都是。
他自小就跟在斛律安身边,最早只是做些端茶送水,铺床叠被的杂役。
斛律安喜爱他聪明伶俐,於是念书习武,都将他带在身边。
不多年,他渐渐出息,无论文才还是武功,都很有模样了。
斛律安愈加欢喜,花了不少心力,悉心调教。
他天赋颇高,兼之努力非常,不过三五年,几乎可与斛律安比肩。
此後,斛律安任命他为副将,两人携手,横扫塞外,所向披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