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如炽 33 (美强生子)
第三十三章
事出偶然,同样是在这一夜。京城玄仁内,古潍国奉命前为慧贞公主求亲的三个使臣毙命於馆驿之中。
由於祸及两国邦交,事关重大,皇宫内当夜便调集了一路禁军奉命调查此案,同时肃图队也接到了有关的指示,立即著手寻拿罪犯。
丛明成捏著一纸诏令在林涛馆中干著急,公良飞郇自傍晚离开之後到现在都没有回来,究竟是去哪了?
按理说,就算是去那沅西大夫的府宅上道谢,也绝对不至於到这快天明还不回来。想到这里,丛明成心中不禁担忧了起来,别是出了什麽事才好。
“唐越!”
丛明成合上皇宫内刚送达的诏令,快步走出厅堂,堂外所有弟兄都已经在待命之中。
“在,丛大人。”
“快带几个个去城南寻公良大人,若是天明十分还找不到,就速速回来禀报。”
“是,属下这就去”唐越上前一步,领命道。
丛明成点点头,利落而果断的部署著其它人马。
“岳翼,你带著一队人,这就去古潍使臣毙命的馆驿询查线索。”
岳翼合掌领命道:“是,丛大人。”
想起多日前丛明廉重伤,肃图和太子人马两不相让的争执,丛明成迄今还心有余悸。这一次突发事件影响重大,太子那边不可能不派人前去。
“切记,就算有所冲突,也不要再和太子的人硬拼,知道了麽?”丛明成肃声叮嘱道。
“丛大人放心。”
有了丛明廉的前车之鉴,现在谁也不敢无端挑起事端。
丛明成知道岳翼多年来行事谨慎,一直是丛明廉最为得力的副手之一,孰轻孰重向来拿捏的清楚,听他如此说了,便也放心了一些。
只是眼下公良飞郇的下落实在让丛明成担心,不偏不倚古潍使臣就在今夜毙命,若是谋害之人和公良飞郇有什麽牵连,…… 丛明成心中猛的一惊,不敢再往下想了。
“我与你们一起去!”丛明成快步跟上了唐越几人。
“好的,大人!”
就这样,一夥人在林涛馆前上马飞驰而去,奔向城南那个沅西大夫的府宅方向。
话说薛承远和福全在将公良飞郇扔了出去之後,也就打消了在玄仁久留的念头。当晚收拾了行装,将一些杂物交予许忠岭派来的小厮们保管好,便一路南行,决定离开玄仁。
玄仁城内虽没有宵禁的惯例,这一夜南城门却出奇的紧闭,官兵往来,严格查询,一看就像是出了什麽事。
“世子,咱们……还出城麽?”
灯火昏暗的街角上,福全拔在薛承远身後,悄悄问道。
原本计划是一去不回的,可现在似乎这计划又要有所改变了。
薛承远审视著不远处城门下巡查的官兵,摇摇头道:“看来今夜……”四处漂泊多年,薛承远对可能到来的危险早已变得十分警觉。
“不走的话,等那公良飞郇解毒之後,可不会放过我们。”福全现在看逃脱无门,便开始担心作弄公良飞郇的後果了。
“应当不会,是他无理在先,又拿了有毒的箖萝迦来害我们,就算真告到了公堂上,他也不占理。”
薛承远转身往回走,边走边道。
福全摸摸头,公堂?福全想说,世子您不会在这个时候还犯糊涂吧!您觉得那公良飞郇还会给我们上公堂的机会吗?
岂料薛承远心中早有打算,知道福全怕什麽,又道:“若是真有万一,还可以去找慕容定祯,我想他不会坐视不管的。”
“世子,你是说去找成亲王?”福全一听双眼放光,他们家世子终於觉悟了!
早去找个亲王帮忙不是什麽都解决了麽,需要这麽苦苦挣扎麽。薛承远这副天生不愿曲折於权贵之下的秉性,真是要多清高就有多清高。
薛承远默然不答只是迈著步子向燕渡巷的府宅那走去,形势所迫,万一无法自保便也只有出此下策了。
东边的天幕亮出一抹熹微,柔柔清冷的云雾飘浮在那光影之上。
丛明成和唐越查访了薛承远的府宅之後,便一条条街巷开始寻找公良飞郇。
终於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畅雀大道尽头的拐角处,发现了一个瑟缩在路旁的高大身影。
光线很暗,但多年共事的直觉,还是让丛明成仅仅只在睨了那身影一眼之後,便飞奔下马,跑了过去。
“大人!”
丛明成扶住发抖的公良飞郇,见他全身冰凉,头发凌乱,不知他是否遭遇行刺,急切不已。
公良飞郇口中还是麻木,身体也依然僵硬不自如,不过见到丛明成来了,也顿时安心了不少。
“呃──”公良飞郇闷哼一声,努力侧过了身子,想依靠著丛明成的力量坐起来。
“大人,您究竟怎麽了?”
丛明成见他似乎也没有受伤,却被弄的这麽狼狈,一时也有些不解。
公良飞郇咧嘴苦笑。
怎麽了?能说他只是想见见那人,一番好心带了东西去看望,结果饭才吃到一半,就被人下毒扔了出来?
抬眼一看,一群属下都站在自己面前,这番屈辱的过程,公良飞郇还真是说不出来,太有损自己的威严!
“大人,您没事就好”丛明成等了等,见公良飞郇态度淡漠,也就不再多问,只是禀报道:“昨夜出事了,古潍派来和亲的几位重臣,用过晚膳之後在馆驿中毙命了,王爷正招唤您速归!”
公良飞郇眼睫一闪,意识到这案情的严重性。没想到一夜之间,居然出了这麽大的事情。
“扶我起来……”撑住丛明成的手臂,公良飞郇挣扎著站起了身子。
月华如炽 34 (美强生子)
第三十四章
回到林涛馆,又歇息了半日公良飞郇才渐渐缓和了过来。丛明成不放心,专程去请了大夫,大夫说脉象一切如常,或许只是夜里受了些风寒。
公良飞郇依靠在床榻上一言不发,等大夫诊完了病,便摆了摆手让他下去。
“大人,恕下官冒昧,夜里的事是否和那使臣毙命的凶案有所牵连?”
丛明成见眼下只有他和公良飞郇两人,还是期望能够解开心中疑惑。
“没有,昨夜我是去看沅成学,之後……”公良飞郇终於开口道。
“这事和他有关?”
丛明成蹙眉,若是沅成学将公良飞郇折腾到如此境地,还真是出乎意料。
公良飞郇抿嘴苦笑,撑坐起来,边提靴子边问道:“怎麽,想不到?”
“属下觉得这沅大夫医术高明,心性纯良,实在不像是如此歹毒之辈。”
“倒也算不上歹毒”公良飞郇叹了口气,摇摇头道:“或许我昨日该有此劫。”
“我看那沅大夫是个分外重视名誉和尊严的人,一个外乡人过著寄人篱下的日子久了,难免会……”丛明成感念著薛承远救了胞弟一命的恩德,尽力为他辩解著。
“你是说我前些日子,对他们主仆二人过分了?”公良飞郇系上腰带,挑眉冷问道。
“大人,您的脾气咱们是知道的,可外人就……”
“好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要再提!”
公良飞郇不耐的打断了丛明成,歇息了半日,现在让他著急的只有使臣毙命的案子。
丛明成知趣的点到为止,反正眼下公良飞郇还顾不上追究这件事,一味的触怒公良飞郇只会更加火上浇油,即使有心想帮那沅大夫,也要走著再看了。
“岳翼那边有消息了麽?”
公良飞郇理正了衣襟,打开门,明媚的阳光扑面而来。
“回大人,还没有。”
“咱们一起去看看”公良飞郇迈步而出,想到一夜之间京城居然还出了这麽件大事,很是恼火。
眼下居心叵测想挑起乾徽和古潍两国争端的,怕也只有沅西人了。
这段日子京城一直都在查处沅西而来的奸细,若这件事还是滋事不断的沅西人所为,这把怒火烧的正旺,公良飞郇真是灭了邻国的心都有。
想到这里,昨日还被一个沅西大夫整治的如此屈辱落魄,他公良飞郇这辈子和沅西人犯冲麽?!
古潍使臣的命案一时间牵连无数,皇上下了旨意要京城之内严查凶手,出入城池的所有商客都需要记录在案。古潍国闻讯之後,也派了一骑人马专程到玄仁查处此案,两国之间的关系瞬时降入冰点。
公良飞郇里里外外忙的不可开交,一时无暇顾及去报自己的私仇。
薛承远见乾徽朝廷为使臣命案的事大动干戈,早已料到这命案当与沅西有关,三国之间的势态一时间扑朔迷离。薛承远决定先按兵不动,留守玄仁观察局势,於是关闭了医馆,每日只在家中独自读书对弈,消磨时间,到也过的悠闲乐哉。
果不出薛承远所料,又过了几日之後,成亲王慕容定祯突然登门到访,询问了有关使臣中毒的细节。以往只是远远的看过这表兄的尊容仪态,真到两人相对相谈的时候,薛承远还是不由为慕容定祯的风姿所折服。
谁知,这古潍使臣的命案一事,似乎也在冥冥中注定了薛承远接下来的际遇和余生的走向。
凭借绝伦的医术,薛承远终究是在玄仁留了下来。而沅西大乱,元庭派人送急信来玄仁,慕容定祯在此时重义而果断对薛承远家人的施救,让薛承远立下了终生效忠慕容定祯的决心。
也许对於一个热爱自由,喜欢无所拘束的人而言,这并不是薛承远心中最完满的选择。但人生贵在得以至交,薛承远无法对这份信任和倚重视若无睹。
家国事大,个人事小。这段恩怨,也就渐渐隐没在了犹如汹涌洪流的战事之中。
古潍乾徽兵戎相向,公良飞郇擢升先锋战将,领命出征。
两人再次相逢在江城督府时,薛承远早已不是以往可以任由欺凌的外乡大夫,而一跃为慕容定祯倚重的心腹之一。碍於王爷的威严,公良飞郇不得不选择收敛气焰。
但那笔提了起来就让公良飞郇恨的牙痒痒的旧帐,却也因此而一直未能清算。两人之间互不搭理的态势,也让公良飞郇与薛承远不合的谣言传的有声有色起来。
随後慕容定祯建都郢庭,称帝改国号,古潍虽已覆灭,沅西战乱却依旧未能完全平定。战功赫赫的公良飞郇再次请命出征,慕容定祯钦准。
但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收复沅西的战役打的异常艰难。
日子一晃,也就到了昭远二年年初,失利的战报夹带著公良飞郇病重的消息传回京城,慕容定祯焦心不已。连夜调遣隋行谦前去沅西接管军务,同时也委派薛承远一路同行护送公良飞郇回京治病。
月华如炽 35(美强生子)
第三十五章
大军越过了燕径山便开始日夜兼程的赶向邡宁。
几日後,在远处低沈阴霾的乌云之下,路途尽头的邡宁城郭终於渐渐清晰了起来。
可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眼前那葱郁的翠柳烟堤中,大道两旁虽仍有残破的楼阁,却尽是一派宁静安详的景象。
这实在不像是战时的城池,看来公良飞郇抵达沅西以後确实花费了不少功夫治理,而在南峡腹地进行的战事也没有太过侵扰这里的百姓。
随著马蹄前行,薛承远望著渐近的景物,心中不禁感慨万千。一别多年,再次回到这珍藏著旧日无尽欢乐与伤感回忆的故乡,真是熟悉而又陌生。
行军按例先在城外驻扎,隋行谦将一切安排的有条不紊,进城之後便一路向北直奔著沅西总督的府宅而去。
薛承远身负慕容定祯的嘱托,知道此来沅西为公良飞郇诊治是重中之重,抵达邡宁之後也还无瑕顾及其它,就与隋行谦一并前去督府见过公良飞郇。
说来也巧,这督府就是旧时邡宁府衙的所在。
沈沈的日光之下,再一次踏上这府衙前的石阶,记忆中一当年父王毙命时那不堪回首的一幕幕,不觉又一次清晰了起来。
曾经以为很多不可能淡忘的伤痛,都会随著时间的流逝而平复。可今时今日,薛承远却突然发现,这不过是一厢情愿的枉然罢了。
发生过的,永远不可能抹杀。心上的伤痕,即便结痂,也永远会留下痕迹。
“承远,进去吧。”
隋行谦将马鞭交给了随从,拂了拂衣袖,对身旁门槛前驻足停步的薛承远轻声道。
薛承远默然的淡淡点了点头,收拾起决堤的记忆,和隋行谦一同向庭院内走去。
“隋将军!”
刚迈过花园的拱门,只见院内一人快步走上前,跪地行礼道。
“明成?”隋行谦见是丛明成,赶忙扶他起来。
“您终於来了”丛明成难掩激动,看了看隋行谦身旁的人,惊讶中带著几分不可置信的意味,叹道:“薛大人?您……怎麽也来了?”
自从当日薛承远为公然留守在江城为慕容定祯诊病起,就早已恢复本来的称谓。
而後郢庭建都,薛承远平步青云,年纪轻轻便已凭借著超群的医术统领半个御医辅院,这事实让所有部将都对他尊崇有加。
“皇上专程派我前来护送公良将军回京诊病。”薛承远有礼有节的如实答道。
相比几年前偶尔还未消退的年少轻狂,此时身居要职的薛承远已更多另一份沈稳与庄重。
“是麽?这……这真是太好了!”
丛明成怎样都未能想到慕容定祯做出了这样的决定,一时间有些哽咽。
隋行谦见他消瘦异常,语调疲惫,猜想丛明成近来一定是受著战事的影响,和公良飞郇病情的双重压力,而有些不堪重负。
“飞郇的伤到底怎样了?快带我们去看看。”
身为出生入死情同手足的好兄弟,隋行谦不再多寒暄,难掩急切的问道。
“将军他……”
丛明成眼神黯淡,再也说不下去了。
“到底怎麽了?”隋行谦见他这表情,也顿然急了,一把捏住了丛明成的臂膀。
难道说这呈进京的急奏还有什麽隐瞒?究竟还有什麽是他们所不知晓的?
薛承远同样注视著他,等待著回答。
隐忍了半响之後,丛明成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泣不成声的跪在了地上,哭道:“将军的……双脚……被斩断了”
“什麽?!”隋行谦又惊又怒,厉声喝道。
这绝对是他们始料未及的,当时急奏中并没有提及详细的病情。原本隋行谦猜想公良飞郇可能只是受了剑伤刀伤,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会是这样。
虽然这现实也大大出乎薛承远的意料,但身为大夫,无论发生如何的境况,薛承远还是能够按捺的住心绪,保有著一份镇静。
薛承远问道:“是什麽时候发生的?”
“半月前。”
半月前?应当就是急奏中提及那次战役失利的时候。薛承远暗叹,或许又是轻敌惹的祸端。
“公良将军现在在哪里?”薛承远又问道。
“快带我们去”隋行谦也焦急心痛不已。
“在後院的卧房之中,但……将军,他不愿见任何人……”
丛明成艰难的喘了口气,断断续续的叙述道:“这些日子,任何来为将军诊病的大夫都被轰了出去,这几日……更是连药……都不喝了。”
说道这儿,丛明成不堪的闭了闭通红的眼帘,流泪著道:“我想,将军……只是在等著隋大人前来,将手中的将印安然的交接了……”
“怎麽会发生这种事情?!”
此情此景让隋行谦感慨不已,真是天命难测,旦夕祸福完全由不得人。
惨不忍睹的现实这两年征战的历程里,薛承远见的多了。对於一介医者,治病救人本是分内之事,也同样不会选择在种悲伤的情绪中沈沦。
“无论如何,既然来了,便总要得见公良将军一面。”薛承远说完便向後院的卧房走了去。
月华如炽 36(美强生子)
第三十六章
“滚──!”
才刚走到那卧房的门外,只听一声怒吼,屋内伺候著的小厮连著打翻的汤药一起被轰了出来。
“大……大人……”
那小厮正巧和迎面而来的薛承远撞了正著,一见这身醒目的官服立即下的够呛,跪下哆哆嗦嗦的行礼道。
薛承远伸手扶著他起来,并没有责怪,却也因此而驻足在了卧房门前。
公良飞郇烦躁中带著绝望的吼声,薛承远方才已经听的清清楚楚,想到二人向来不和,赶著这个时候进去,是否会更添他的敌意?
那小厮一脸惊恐担忧,抹著脸上的泪,不知该如何解释这一切。
身後的隋行谦和丛明成也都快步跟随了过来,不用再多问发生了什麽,隋行谦叹了口气便径直走进了卧房。
这督府内宽大整洁的卧房中,那陈设简直可以用简朴到苛刻来形容。房中并无下人,掀开了一层薄薄的纱帘,卧房内只摆放了一张床榻。
而那床榻上憔悴的身影,让隋行谦几乎不敢辨认。
“飞郇……”
隋行谦几步走近那床榻旁,伸出手,轻轻的唤道,声音中带著太多的迟疑和发自内心的同情。
公良飞郇脸向内侧躺著,并看不清表情,只是那一层薄被之下掩盖著的下肢却直挺挺的伸展著,被角之下隐隐散发出一股让人作呕的恶臭。
“飞郇,是我……”
回想起当日在郢庭,意气风发的公良飞郇请命出征时,举杯豪饮的那一幕,此情此景让隋行谦不得不叹谓这世事无常。
公良飞郇听到这声音,身子突然微微颤了颤,接著艰难的撑住床榻,转过了身来。
隋行谦的眼眶湿润了,只是直直的望著他,不再说话,随之坐在了床榻的边沿。
这辈子征战沙场,其实谁都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是生死是小,而要活著而忍受这种无尽的屈辱和折磨才是对一个武将最残忍的刑罚。
眼前这副面孔上,乌发混杂著不知是泪还是汗,有些擦乱的粘在额头的旁侧。
昔日里英武炯明的眸子早已失去了那应有的光泽,眼窝深陷泛著暗暗的灰色,只是那消瘦的铮铮轮廓中还依稀透著公良飞郇与生俱来的刚毅和执拗。
“你……终於来了”
公良飞郇定了定眼神,这面前的人确确实实是隋行谦,如释重负的缓缓舒了口气,极其低弱的说道。
“飞郇……”面对著已经被痛楚折磨的半死不活的人挚友,自己却无能为力为他分担丝毫,隋行谦突然觉得词穷殆尽,只是道:“皇上很惦念你……”
说道一半,隋行谦便哽咽的再也说不下去了。
公良飞郇听後,唇边微微勾起一丝淡淡的苦笑,像是自知天命如此般的点了点头。
曾经豪情万丈的日子里,总以为人生广阔,坦途无垠,谁又会知晓,这尽头不过是在命运轮转中的哪个莫测幽暗的角落?
“我……”
正当公良飞郇张口想对隋行谦说什麽的时候,岂料眼角的余光突然看到那纱帘旁站著一个他最不想见到的身影。
“他……,他来做什麽?”公良飞郇语气急变,颤悠悠的伸起手指,指向了薛承远。
隋行谦转头看了看薛承远,回道:“是皇上特意派承远来一路护送你回京的,皇上……”
“皇上?!”
公良飞郇也不知突然哪来了这麽大的力气,指著薛承远怒骂道:“他是沅西人!皇上怎麽会派他来?!一派胡言!”
“确实是皇上的旨意。”隋行谦苦叹了一声。
早就知道这两人水火不相容,只是没想到公良飞郇都只剩下半条命了,气焰却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输於人。
“你来做什麽?!”公良飞郇一手撑著床榻,直直的抬起了身子,也顾不得下肢的剧痛,双眼像要爆出血一样睁的通红,失控的吼道:“是来幸灾乐祸?!专程不远千里,要来看我这副模样?!!”
如果说这普天之下,今时今日公良飞郇最不想让谁见到他这副绝望而羞愧的身躯,那一定就是薛承远。
可谁知,这人就偏偏好端端的站在了自己的眼前。
是!请战沅西就是想出了当年那口恶气,收复沅西建立功勋。绝不是功名未建,而殒身沙场成为笑谈!
这绝不是他公良飞郇应有的命运!
薛承远沈默不语,当下公良飞郇的反应也在情理之中。仅从那被下散出的恶臭,已能断言这痛楚怕是早已将公良飞郇折磨的体无完肤。
两步上前,薛承远也不做安慰,伸手端直拉开了公良飞郇身上盖著的墨色薄被。没有时间再由著他的性子而多耽搁,必须当机立断为公良飞郇诊治。
“皇上派我来,是为你治病,不是任你辱骂的。”薛承远神色淡然,让他听的清清楚楚。
原本羞藏在被下断肢映入眼帘,伤口溃烂不已,恶臭熏天。
“滚──!!!都滚出去!!!”
公良飞郇对这种践踏他最後仅剩尊严的行为再也无可忍耐,全身紧绷颤抖著,歇斯底里的嘶吼道。
他公良飞郇就是死,也不要在薛承远面前死的如此不堪!
月华如炽 37(美强生子)
第三十七章
“飞郇!别这样!”
隋行谦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按住公良飞郇的身子苦劝道。
“滚出去──!!!”
可是公良飞郇嘶喊不止,癫狂般的拒绝薛承远碰触他的伤口。
“按住他。”
薛承远对这场面丝毫不改镇定的神色,对隋行谦说道,说著便拿出药箱中的一瓶药汁,轻轻撒到了那公良飞郇两条腿的伤口之上。
“你们出去……”
药力瞬时起了作用,巨大的疼痛袭来,公良飞郇原本声嘶力竭的喊叫顿时黯哑了起来。
公良飞郇艰难的侧过身子,几乎是在这一刻苦苦哀求道:“出去……”
“飞郇,这伤太重了,就让承远好好给你先看看,好麽?”
隋行谦万分不忍,俯下身子,在公良飞郇耳旁轻轻劝道。
“不……”只见公良飞郇还是摇了摇头,话音却越来越低弱了。
站在一旁的丛明成眼见这过程,有如万箭穿心。自从当日将奄奄一息的公良飞郇抬回督府後,这些日子究竟是怎麽度过的,丛明成已经无力回想。
来来去去不知请了多少大夫,药也吃了不少,可就连这伤口的溃烂迄今都治愈不住,根本不要谈从新让公良飞郇能够行走这种奢望。
事到如今,只是祈盼,祈盼薛承远的医术能够真的为公良飞郇的病情带来一些改善。
“这伤口有毒。”
薛承远将药酒撒完,拿起白纱轻轻为公良飞郇擦拭著伤口。
“真的是毒?”丛明成神色一紧,急於求证道。
“是”薛承远看看他,轻轻点了点头。
公良飞郇如何受了这样严重的伤,薛承远并没有多问。但这种能让伤口长久不能愈合,溃烂恶臭的毒药,他却十分熟悉。
想来,当年一别邡宁,已有多年未曾见过那位医术出神入化的叔父了。
一边是身负重伤的同僚,一边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如今这般尴尬的身份和立场,让薛承远实在无法任意开口去评说什麽。
侧身躺著的公良飞郇,这会儿终於是没了声音,像是晕过了去。
隋行谦坐在床榻边不停的叹息,神色凝重。这件事究竟该怎样向慕容定祯承奏?
开国四将之中无论武艺胆识,公良飞郇都出类拔萃几乎无人能够比肩,长久以来慕容定祯对公良飞郇的重用更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
迄今慕容定祯之所以还给沅西皇室留下条招降的後路,除了念在已逝母後的面子上,更不想大肆侵扰平民百姓的生活。
可是一旦慕容定祯获悉公良飞郇竟有了如此遭遇,会再做出什麽反应,根本不可揣摩。征战两年天下刚刚安定,若这沅西境内再是一番腥风血雨,真是让人情何以堪……?
“承远,这件事……”隋行谦看向了薛承远,想问问他的意见。
薛承远看他的表情,也已经心知肚明隋行谦在犹豫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