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会享受。”吱嘎一声,这杂房的破木门开了,进来的是徐氏。她对男女大防似乎不太在意,手里端了个托盘大大方方地摆到曹cao荀彧面前,笑道:“怕你们两个男人吃不够,妾身做了几个胡饼,还切了一碟咸菜。”说着又朝曹cao看了一眼,把一个小壶推到他面前,“自己酿的萄葡酒,你要不要试试?”
曹cao乐呵呵地接过酒,脸上都开出一朵花了,道谢时说出口的话跟抹了蜜似的甜腻,哄得徐氏开心得不行。他打开壶盖,一股子的果香飘出来,仰首喝了一口,大叹:“有酒如此,人生快哉。”
徐氏身体倾斜地坐在Cao席上,目光流转间透出有些轻佻的妩媚。虽然她的谈吐落落大方,见过不少世面,可终归少了份端庄。
荀彧不动声色地观察过后,默默在一旁夹了筷咸菜,总觉得这咸菜腌得有点儿酸凉。
第5章 交心
【五】交心
徐氏注意到荀彧端着碗很久都没动一筷,倾身低问:“公子,我帮你再添点j-i汤吧。”
曹cao一口咸菜一口胡饼,附和道:“是呢,你生着病,理应多吃点补补。六娘,你帮他多弄点j-ir_ou_。”
徐氏笑睨了曹cao一眼,专心剔着j-ir_ou_。这只j-i早已炖得又烂又鲜,仅需筷子便能轻松将r_ou_撕下。荀彧盯着徐氏双手奉上的碗,并未立即接下。曹cao起身拿走了徐氏手里的碗放到荀彧面前,取笑他道:“寻常人家哪来那么多规矩,你也太老实了。”
徐氏收回手笑道:“公子怕是太腼腆了些,连句话都羞着不开口。公子放轻松些,我们这些卑贱人等可没那么多讲究……”
“这你可误会人家了,他嗓子不好,暂时哑着不能开口罢了。”
徐氏连忙向荀彧道歉道:“那是妾的不是了,公子大量千万别放在心上。”
曹cao假装不悦道:“你叫他公子,怎么一开始唤我就是大侠?现在干脆你啊你啊的叫,我可也是读过书做过官的。”
徐氏道:“妾虽是妇道人家,可不傻,什么表亲,你们分明不是一路人。”
荀彧原本低头自顾自细嚼慢咽仿佛毫不关心那两个人的打情骂俏,听到这话有些诧异地望向曹cao,继而又望向徐氏。
曹cao不再嬉皮笑脸,挑眉示意徐氏继续说下去。
徐氏神色自若,淡淡道:“一群天鹅里找另一只天鹅不好找,可这只天鹅落到了鸭堆里,还不是一眼就能找出来了?”
曹cao哈哈大笑,问道:“他是天鹅,那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徐氏低眉顺眼地转向曹cao,恭声道:“那位是君子,您自然是英雄了。”
这话虽是阿谀之词,不过从徐氏口中说出来又多了一份真情实意。连曹cao也不得不承认这女人聪明,有胆识,只可惜命不太好入了娼门。徐氏与她弟弟徐他早年丧父丧母,族中亲戚欺负他们姐弟年纪小,侵占了他们父母的田地家产。徐氏为了养活自己和她弟弟,做了“迎来送往”的生意。
曹cao突然歪头打量了荀彧一番,荀彧被他盯得一阵紧张,浑身不自在起来。曹cao伸手搭在荀彧的肩膀上,别有用心地问徐氏:“那你喜欢君子呢,还是喜欢英雄?”
一句问话听得荀彧蹙眉不悦,他放下空空的碗搁好筷子,用力拂掉曹cao乱勾搭的手。曹cao故意闻闻手,在荀彧耳边低声道:“香的。”荀彧的耳根霎时跟染了胭脂似的红,往一边挪了挪身体,对曹cao避之不及。
徐氏见这两个人都放下了碗筷,一锅j-i煲只剩了骨头,胡饼咸菜也没浪费,于是一边动手收拾一边回答道:“当然是更爱英雄了。这君子是天边的云彩庙里的菩萨,他的爱包容万物却未必分得到妾头上;这英雄嘛,是降在庄稼上的雨,只要他肯,你总能求到你想要的。”
徐氏话里有话,曹cao紧追不舍地问:“那你想求什么?”
徐氏端起锅碗,平静地打开木门,道:“妾那弟弟年纪不小了,过了年满十五,继续跟着妾这种干的营生又不好的妇道人家过,一辈子没出息!想指望大侠您把他带走,赏口饭让他为您做牛做马也成。”
“那你日后岂不是一个人了?若受了委屈,身边都没个帮衬你的人。”
听到曹cao这话徐氏心头的石头落了地,这事算是成了一半,另一半就看她弟弟徐他的意思了。不过这不是问题,她是阿姐,自然有办法让这一根筋的弟弟同意。她回头朝曹cao一笑,“这世上哪个人不受点委屈,日子总要自己过,妾身迟早要从良嫁人,谁都管不了谁一辈子。”
荀彧的眸子微微发亮,似有欣赏之意,原本对徐氏藏着的作为名门贵族特有的、含蓄又不失礼的、隐秘的排斥渐渐消退。即使是公卿家悉心培养的女公子,也未必有这般见识。是自己先入为主了,想到这里,他有些惭愧。
曹cao等徐氏离开后,叹了一句:“小瞧了这女人,她倒门儿清。”
然后来到荀彧身边扶他回Cao垫子上,“风寒最怕反复,趁现在有吃有住的,你赶紧多休息养好病。”荀彧有些担心,万一因为自己的病拖慢了行程,被追兵找到怎么办?曹cao替他盖上被子,笑着安慰,“你要一直病着,我们才是走不了呢。病好了,能跑能跳的,想逃什么办法没有啊。”
荀彧想想也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拿被子遮了一半脸。可他最近昏昏沉沉的睡太多了,好不容易烧退了清醒过来,一时半会又睡不着了。闭了一会眼,他忍不住偷偷睁开一条缝,想看看曹cao在干什么。
曹cao正一丝不苟地擦拭他随身带的一把长剑以及一把匕首,神情严肃,与方才和徐氏嬉嬉笑笑的样子判若两人。徐氏赞他是英雄,荀彧之前不以为然,现在仔细想想,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凭董卓那残暴脾气清醒过来知道自己从宫逃出来,肯定暴跳如雷。曹cao接下了送他回颍川的委托,等于是摆明了和董卓对着干了。虽说是因为有重金酬谢,可毕竟是赌上x_ing命之事,严重点一辈子都得东躲西藏,普通人还真干不来。
“你一直瞅着我做什么,是睡不着吗?”曹cao突然转头,朝荀彧眨眨眼睛。
荀彧吓了一跳,马上用被子盖了脸。然后意识上这分明是多此一举的行为,不好意思地重新露出脸。这时候曹cao已经走到了Cao垫子边坐下,荀彧有些手足无措,他对曹cao所知甚少,不想轻易冒犯到人。
曹cao道:“睡不着的话那便聊聊天吧。”
聊什么呢曹cao发现若是聊过去,他们两个完全无交集;若是聊近况,揭人伤疤,还不如不聊呢。思来想去,也只能聊聊将来。他找了个轻松点的话题,“我们应该能在正月前赶到阳翟,你正好高高兴兴回家过年。”
荀彧将被子盖挡下身,盘腿与曹cao并行而坐,他在曹cao手上写字,问的是曹cao回哪里过年。
曹cao道:“不回家过了。那时候拿到了钱,大概忙着四处招兵买马吧。”
荀彧继续写了两个字“董卓”,曹cao突然握住这只纤长细瘦却并不柔弱无力的手,把荀彧惊到了。曹cao凝视着荀彧,问:“洛阳做官是不是很没意思?”荀彧低头不语,脸上的神情略显黯淡。曹cao有感而发,“我在洛阳也当过官,不过很快又当不下去了。辞了官,手里拿着把剑就一直东游西荡地到处跑,却又不甘心碌碌无为下去……”
听到这里,荀彧把另一只手覆到曹cao手上,他理解这种感受。指尖是微凉的,搭在手背上激起了股小电流,惹得曹cao的神经突突地跳,耐不住骤然而生的念头将这手往脸上贴。荀彧本应该迅速收回手,可当掌心触碰到了这张常年在外闯荡晒得粗糙略黑的脸,仿佛体验到了与自己截然不同的人生经历。
一时间,两人之间暖昧的气息涌动起伏。
忽的,曹cao像被针扎了一般甩下了荀彧的手,匆匆跑向屋外,关门前不忘说了一句,“你赶紧休息,我出去转转。”
荀彧怔怔地盯着自己的手,左看右看都没哪点带刺啊。短暂地纠结过后,他乖乖地钻回被子闭目养神,屋子里的炭盆里烧的是现成的柴火,烟味大还夹杂着噼里啪啦的声响,屋子南北各留了换气孔,通风之用,以防闷炭而卒。Cao垫子和被褥虽然都是新铺的,但麦Cao的味道里混合了一点陈年的腐味,这种地方他原本是沾都不想沾。难怪徐氏说他是庙里的菩萨,被人供奉得久了,早忘了踩到泥土地上是何滋味。
他又想到宮里的奢靡,先帝故去之前,只顾享乐,国库亏空了税赋征不够了就卖官鬻爵。百姓有多苦,庙堂之上的那些人大概都是有数的,慷慨陈词起来人人都义愤填膺,可也就仅此而已了,反正谁都没有真正地挨过饿受过冻,只要保住自己的封邑俸禄,富贵荣华世世代代便能传下去。
他厌恶这样腐朽堕落的朝廷,不愿与之同流合污。然而,在强权面前,个人的意志实在太渺小了,谁都没办法独善其身。就譬如董卓的一纸征召,他那避世已久的叔父荀爽也不敢不从,更何况自己整个是被董卓捏在手里连生死都不能做主。
躺在被子里迷迷糊糊之间,脑海里突然蹦出曹cao轮廓硬朗的侧脸,掌心中似乎还留着那份独特的触感,荀彧情不自禁地把手捂到胸前,在彻底入梦之前他有点好奇曹cao方才仓皇出门的样子,是去做什么了呢?
曹cao现在正端着脸盆洗脸,冰冷的水泼在脸上,让他的燥热消退了一点。徐氏嗑着瓜子路过瞧见了,问了句:“大冬天的怎么洗冷水?”她刚要往厨房给曹cao打盆热水来,反被拦了。
曹cao用一种男人特有的眼神暗示徐氏,笑道:“降火呢,你这样岂不是让我失了疗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