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小孩抬著头看自己,庄七低下头摸摸他那头烧焦的头发,带著那抹笑容说:“倒霉孩子,走到死门来了。”
被庄七带著往前走,不过数十步就又见到了如常的天日,庄十七一直沈默著,看著眼前的人,左脚一步一步留下的血色脚印。
阵外面,除了庄七的人之外,不见其他人,肇事者三皇子自然是早就开溜,其他看热闹的人也识趣离开。庄七笑容更豔,像老鼠一样溜吧,他也懒得去追著跑。
庄七拎了一壶开水,直接灌了老鼠洞。
庄十七忙著养伤,不知道全部完整经过,只知道三皇子不知怎麽就傻了,比三岁孩童的智力都不如。
仔仔细细地擦干净脚上的水渍,再给他穿上干净的布鞋,於广土收拾著水盆,想了想,又问了句:“七叔一向独来独往,为何偏偏对十七好?”
庄七更加没有理会。
於广土默默叹了口气,起身端起水盆出去了。
屋里,庄七的眼神如墨,看不见底。
为何独独对他好?
笑话罢了。
自那次大难不死之後,庄十七渐渐有所改变,其实看不出所以然来,只有几个贴身伺候他的宫女和太监有所察觉,怎麽说呢,这个主子好像不再那麽迟钝了,虽然外表看上去还是憨憨的,但是眼睛却开始有神。
自从三皇子出事以後,众皇子再不敢拿庄十七“开玩笑”,却暗地里愈发嫉妒,恨他能得庄七庇护。
不能再对庄十七有实质- xing -的伤害,但是言语上的暴力却加剧。反正冷嘲热讽,那小子估计也不懂。
事情出在某次课间後,一群人围在庄十七桌边上,你一言我一句地开始嘲讽,无外乎没有母妃疼的野孩子之类……正说到起劲之处,一向闷不吭声的庄十七大喊一声:“九皇兄肏过七皇兄屁股!”
……
鸦雀无声之後,七皇子涨红了脸,怒气冲天正要骂他胡扯,庄十七又大喊一句:“就在昨夜御花园莲池听风亭里面!”
末了还补充一句:“七皇兄还带著九皇兄的九龙佩!”
顿时学室里炸开锅,矛头自然指向了七皇子九皇子,老太傅在讲台上气得吹胡子瞪眼,庄十七悄悄地,从後门溜出了学室。
後来七皇子和九皇子被罚面壁思过半月,然後七皇子被母妃带著到了护国寺修身养- xing -,两年後九皇子少帅出征,一去边关至今未回。
庄七当时听到这段“趣闻”,大笑不止,道:“这熊孩子总算渐长出息了!”
後来呢?
後来是真没多少人敢惹庄十七了,因为不知怎麽,他总会知道你的各种小秘密,比如和宫女太监乱搞惹出人命,比如和宫外的人书信来往且内容对皇上不敬,比如曾经害死了皇上宠爱的某位妃子……皇宫里的腌臢事情太多,庄十七就跟个小鼹鼠似的,东嗅嗅西刨刨,凭著一副憨厚的外表无往不利,逐渐竟成了宫里掌握小道消息的第一人,而碍著庄七,也没人敢杀他灭口。於是到最後,甚至干脆有不少人捧著金银来找他买消息……
庄七对此事睁一眼闭一眼,毕竟这人若有了自保能力,也能省自己不少事。
“王爷,”於广土一边给庄七捶腿,一边问,“是不是我做什麽事情您都不会杀我?”
“做什麽梦?”庄七嗤了一声。
於广土偷偷撇嘴。
半下午甚是凉爽,庄七处理好事物,便命了於广土伺候他在树下乘凉小憩。
“王爷,为何您当初不干脆杀了我呢?”於广土又问。
“为何要杀你?”庄七半眯著眼睛反问。
“您当初是提了剑来,要杀我的吧?”於广土说。
“後来不是没杀麽?”庄七笑道。
“再後来呢?怎麽就没杀呢?”於广土又问。
“是想看看,你能成个什麽气候。”庄七答。
“您想看我成个什麽气候?”於广土又问。
“你想成个什麽气候?”庄七又反问。
“我想,和王爷在一起,一辈子伺候王爷。”於广土不假思索地说。
庄七大笑,道:“当初真该杀了你。”
“是的,”於广土也微微笑了笑,“您当初是该杀了我。”
齐连山出去一月有余,还没有消息,庄七淡淡皱著眉头,看著手中的卷扎。
老三最近蠢蠢欲动,接连试探,他虽旗鼓相当毫无破绽,但是总归是费心费力。在这个时候派齐连山出去,虽然不是最好时机,但确实也有其他更重要需要确认的工作。
他知道将有大事发生,但是不知道齐连山在那之前能否赶得回来。
庄九一家子已经察觉到不对,前几日便关门歇业,举家搬动,到那谁的娘家避难去了。
一手撑著腮,庄七再次想到那个话题,当初为何不干脆杀了那小子呢。他知道定不是为了那老人和那妇人临死前的一句话,否则他也不会提剑去见那小子。
现在,养了个狼崽子在身边呢……虽然那崽子看起来跟个土狗没两样,但也还是狼崽子。
换了手撑腮,不知怎的,庄七突然有点期待起来,说起来这三十五年过去,除去皇家中例行的尔虞我诈,好像还真是没啥有趣的事情发生呢。
於广土,庄十七,你给本王带来的是惊喜,还是惊吓呢?
当夜,庄七卧房里的於广土没有等到庄七归来,有点不解,出去转了一圈,才知庄七今晚找如意去了。
於广土打听到消息後,默默地回了庄七卧房。
在月光下坐在窗前,看著那轮已经快满的月亮,嘟起了嘴。
半晌後,突地起身,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焦躁不安。
最後,还是坐回了窗前,曲起双膝抱著,下巴放在膝盖上,眉头紧锁。
他想,庄七一定後悔,当时没有直接杀了他。
七王爷大寿 9
退朝之後,乘著轿子向著回王府的方向回去,隔著几条街响著欢天喜地的迎亲乐声,庄七便想起金銮大殿上,皇帝要给他做媒,嘴角勾起一抹细微的哂意。
以他的年纪,如今只有一位侧妃,确实有些令人侧目,让一些人紧张,也让一些人庆幸仍有巴结的机会。
指头轻轻敲著膝盖,想著前些日子传出的,七王爷其实好龙阳之逸──恁多人在他的“寿宴”上看见光著身子睡在他床上的男人──想著未尝不可作为婉拒之词。只是不知皇帝若是知晓,那男人却是他已溺毙於後花园莲池的十七子,当做如何想。
嘴角哂意扩大,已然察觉身後数十步之外的气息,最近一段时日,他可被人盯得紧。
庄七本以为这次仍如以往一样,只是些不知何人的探子来不远不近跟著。可这次却比以往要来的人多,庄七分了些心思出去,听到那喜乐愈来愈近了。
随著那乐声逼近,庄七一时间忽觉有些恍然,忽而想到了什麽,待要闭上五感,那乐声却已然来到了轿前。
轿子轰然坠地,庄七一个掌风劈出去,人已出了轿子。本有些功夫底子的轿夫们这时已经被迷音误了耳目,恍惚间被刺客一击毙命。庄七的八名近侍暗卫也已跃出,快速围在了庄七身边。
庄七一手负在身後,一手放在腰前,冷冷注视著来客。
刺客们统一黑衣蒙面,虽是光天化日,但这来玩气势已吓得路边行人纷纷躲避,顷刻半条街已不见闲人踪影。
为首刺客只说了一句:“速战速决。”
便带著人攻了上来。
双方人马武艺竟然相当,有人躲过近侍保护近了庄七身,被庄七抽出腰间软剑当胸穿过。
软剑上泛著幽光,已然浸过剧毒,紫色暗金衣袍在阳光下也竟然显出森寒之光来。庄七砍断一人手臂之後,目光突然回转,径自盯著不远处的一处茶楼的二楼阳台。
“额,被发现了吗……”身材高大的年轻男子吐了下舌头。
身著暗红镶金衣袍的中年男子一手拿著个紫砂壶摩挲著,一边仍持怀疑的口气问著:“小十七,我这可是赔上了数十精兵,你真能确保万无一失?”
於广土答到:“三王爷稍安勿躁。”
“嗟,至今仍是不肯叫我一声三叔吗?”三王爷意欲勾起和蔼笑容。
“於广土现今乃一介草民,不敢逾矩。”於广土轻轻作了一个揖。
三王爷仍然想说什麽,突然就感到一阵剧烈晃动,身後早已候著的黑衣人瞬间上前架住这两人,施展上乘轻功离开茶楼。
不过须臾,整个皇城塌陷了一小半,尤以面前这条街最为严重。
皇城地震,百年难遇,庄七措手不及,来人本是拼命,庄七一个分神,已被生擒。
“七叔势强,人祸难及,就让天灾来收吧。”
庄七从来没有对於广土掉以轻心,把人藏在深宅亦是为了控制他的行踪。
除此之外,於广土的衣物也有隐隐熏香,故他被围困时,发现了於广土的影子。
此刻,那香味又渐浓起来。
於广土蹲在牢门之外,看著靠墙闭眼看起来很是放松的庄七,眉间紧紧皱著,眼神犹豫迟疑,终是张嘴喊了一声:“庄曦。”
庄七似若未闻。
“……庄曦,当初是你灭了我外祖父一族,杀了我亲身娘亲。”於广土的声音低低的,嗓音里带著深深的隐忍,“你提著剑来,便是要斩草除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