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倾城 作者:醉卧长安【完结】(25)

2019-05-17  作者|标签:醉卧长安

“不要麻烦了。”卿程开口道,接过来喝了一口,又递给朱祁沧,“我够了。”

朱祁沧瞧他一眼,低头看着碗里清水,微微荡漾,激起一圈圈涟漪,低声笑吟:“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一碗水。”

瑶华疑惑c-h-a道:“不是共饮长江水吗?”

“共饮一碗水他都不记在心上,何况是一江水,早抛到脑后去啦!”他叹了口气,一饮而尽。

瑶华接了空碗,细想他说那一句话,不由多瞧他几眼,低声道:“是谁这样不惜福…… ”忽觉自己唐突,脸上一热,赶紧咬住唇,犹豫一阵,坐回她大哥身边。

朱祁沧往卿程身侧稍靠,觉他要躲,叹道:“我是伤患,你就不能迁就一下?”

“应该没有x_ing命之忧。”

听了这样冷淡的话,朱祁沧只能苦笑,头往下滑,枕在他腿上,又挪了下,躺得更舒服些,仰望深湛夜空,凝视一会儿,目光移动,逡巡上看,只能看到头顶人洁净的下颌,微抿的唇,情不自禁伸手,想要碰触一下,还未触及,头顶便响起淡淡话声:“你要躺,就安份一些。”

他一笑,缩回手来,身上忽然一暖,却是那位瑶华姑娘将件薄毯覆在他身上,向他不甚自然地笑笑:“小心着凉。”

朱祁沧见她如此神情,一思即明,不免啼笑皆非,看她又回到其兄身旁,指节在毯底敲敲卿程膝头,见他视线投来,便悄笑道:“我人缘果然不错,你不理我,自有人理我。”

卿程瞥去似讥似笑一眼,像在嘲他有何得意,明明断袖,有再多女子倾慕也是枉然。蓦觉衣袍覆盖下,那原本敲他膝头的手正沿着膝弯上移,一转眼就移了半尺,已摸到他腿内侧,不禁面色一冷,哼了一声。

那手便识趣停下,指尖隔着衣物轻轻揉按两下,在他翻脸之前及时缩了回去。卿程恼也不是,气也不是,这一路上,仿佛又回自当初两人定约那时,朱祁沧即使应了不强迫侵犯,却也时时动手动脚,暧昧亲昵,小动作不断。

围火而坐的人们欢颜笑语,跃动的火光映得人人脸上都染了一层明亮鲜丽的色彩,奔波一天,尽管疲累,难得一群四面八方而来的各样人能这般毫无介蒂地坐在一起,彼此谈天说地,尽情喧笑。

一个六七岁的孩童捏了片柳叶,笑嘻嘻打了两下怪里怪气的口哨,惹得大人们善意而笑,于是得意地四处递着柳叶炫耀:“谁会?谁会?”

递到朱祁沧面前,他一笑接过,思量一下,便抿在唇间吹了起来。

叶片简陋,少有人能以之为器,吹得流畅曲调,而朱祁沧一曲悠悠,音色颇足,旋律婉转,很是好听的一首曲子。依稀多年以前,有谁在大漠边关,将家乡的歌谈笑相授,令其铭刻在心,他日水边城下,明月树底,将其化成哨曲,吹给身边人听。

一曲吹毕,人们哄然叫好,嘈杂声里,他轻语低喃:“我从前哼过的,你可记得?”

头顶宁定清澈的眸光注视他一阵,说道:“中气足了很多。”

朱祁沧一愣,闷在他衣袍里发笑:“我没叫你气得吐血,真是老天垂怜!”

一支短笛伸到他眼底,孩童不服气地说:“这个会吗?”

朱祁沧抑住笑,看了卿程一眼,一本正经向孩童道:“会倒会,但我现在体虚,中气不足,所以吹不动。”

这小鬼执拗不动:“不,你一定要吹。”

孩童的母亲走了过来,扯着儿子:“别淘气,快回去。”

孩童仍是不动,倔强道:“我要听他吹笛!”

朱祁沧无奈:“好啦,我认输,我不会吹笛子,成不成?”

“骗人!你刚才说你会的!”孩童鼓着气,像只斗气的小青蛙。

朱祁沧暗叫救命,再吹一曲,他恐怕真要气虚急喘脑里昏眩了。为难间,一只干净修长的手接过竹笛,在他微愕的目光下淡淡说道:“我吹罢。”

清洌的笛声响起,破石穿云般的纤巧飞扬,清幽里又带灵动,如平静水面掀起碧波轻漪。

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

那燕子掠过雨幕,黄鹂扑入树荫,桃花开了又谢,白云散了又合,竟可以将一幕幕画卷融入笛音。本是同一首曲子,却加了许多变调焕然一新,将塞外的歌柔化成江南的曲,些许沧凉悲伤变作绵远悠长。

朱祁沧怔怔瞧他,这曲当初学时,本是优美清宛的,多年伤怀,再缠绵的歌也成了忧伤的调,如今由卿程妙思巧编,竟似回复了原来韵味。

那孩童彻底服气,跟着母亲走开,朱祁沧笑扯卿程袍袖:“好啊,你会吹笛,居然瞒着我不让我知道,我还当你只奏古筝。”

“我瞒你什么,制曲试音,自然各样乐器都要懂一些。”卿程不甚在意道,却见朱祁沧瞟了他一眼,犹豫片刻,向他勾勾手指,示意他弯下身凑近些。

见卿程不动。朱祁沧只好自己起身,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果不其然,卿程初时微怔,又转了讶然,后来便扭开脸不去瞧他。

“好,你笑罢,算我白说!”朱祁沧有些懊恼,“早知你也吹笛奏箫,我何必十指打结手忙脚乱,现在也是一窍不通。”

“有的人,天生对某一行不大通的,勉强不得。”卿程敛不住眼里笑意,若朱祁沧吹笛倒也想得,可弹筝……那情形实在让人难以想像得紧。“

朱祁沧看着他,低声道:“我以为,天天守着你的东西,日子会好过些,但我错了,世上没有一件物事能替得了人,两年易过,你漫不经心,我却度日如年。”

卿程静静听着,仍旧无言。

朱祁沧叹了口气,也不引他说话,仍是枕了他腿躺下,听众人相互议论笑语,赞两人技艺难得,不一会儿也颇有些倦意,便闭了目养神调息,不知何时,忽觉四周鸦雀无声,诧异睁眼,但见一人立在两丈之外,身后整齐排开一队戎装侍卫,众人均面面相觑,不知这人如此排场,是什么尊贵来头。

那中年人向前踱了两步,冷冷道:“十一弟,叫兄长好找。”

朱祁沧慢慢坐起,笑了一笑:“好说,二哥客气了。”

中年人微怒哼道:“大好基业说弃就弃了,你倒在民间胡混快活,白费我一番心血!”

朱祁沧微晒:“兄长厚爱,十一担不起。”

“担不担得起,不是你说的。”中年人一拂袖,“你是自己跟我走,还是……”

“这个么……”朱祁沧站起身,无奈叹道,“不是十几岁那时候啦,要绑可就太难看了。”将薄毯送回给瑶华,朗然笑道:“多谢。”又走回到卿程身边,拍拍他肩头,“咱们也就此别过罢,路上小心。”

语气平常,远不似从前那般纠缠不舍,说完便转身,向中年人说一句“走罢”,竟一眼都不回望。

一队人蓦然出现,又无声而退,一群寻常百姓大是好奇,沉默片刻,便激起一片猜测讨论,声浪喧哗。

卿程垂了眼,一语不发。

二十、

屋子尘封了一段时间,本已割弃所有,而今重归故地,却仍是有几分亲切。只是,这不是他日常所居之处,也不是当年被困之人住过的院落,而是昔日他的妻住了三年的楼阁。

现在与他对饮的,也算得一位故人。

“你主子现在如何?”

杨侍卫迟疑一下:“很好,谢王爷关心。”

“我已削了爵,不是王爷啦,现在,平常百姓一个。”朱祁沧微微笑道,“她还年轻,我也望她嫁得好去处,一生有靠。”

杨侍卫有些不自在:“论理,应是夫妻同甘共苦,但王妃教家人接了回去,也是身不由己……”

朱祁沧一摆手,止住他话头,腕上叮当作响,镣铐沉重,让他大皱眉头:“我又跑不了,不用这样小心翼翼罢?”向杨侍卫温声道,“我只能给你主子名份,却给不了她情份,要什么同甘共苦,平白耽误她终身,她平安顺意,也是我乐见的,若陪我一同受禁,才会让我愧疚。”

杨侍卫不知说什么好,别说身为王侯,便是这样的丈夫,也实是少见得很了。

“其实王爷为人,小人是佩服不已的的,但……”

朱祁沧一笑:“但我癖好怪异,却让你大为不屑,只是你并不表露出来罢了。”

“不……小人、我……”杨侍卫呐呐尴尬,低了头,半天才道,“卿师傅也是很好的人,只是我……并不懂……”

提到卿程,朱祁沧叹了口气,看碗中清酿,映出的明明是自己脸孔,看在眼里,却仿佛对着那张平静淡然的清隽面容。

“他从此可轻松了,再也没人啰嗦他,与他纠缠不休……”他苦笑,摇了摇头,“我倒自以为是了,我在他心里,又算得什么。”

杨侍卫便到今日,也不能理解他为何爱男不爱女,只是这王爷一片痴念,确是都看在眼里,咳了一声,也不便评论,于是转了话题:“崇王爱惜王爷人才,王爷为何不领情,如今落到如此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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