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挽凤止 作者:从从从从鸾(上)【完结】(64)

2019-05-18  作者|标签:从从从从鸾 复仇虐渣 豪门世家 宫廷侯爵

  “今天晚上没有星星,”慕容冲顿了顿:“也没有月亮。”

  慕容暐眨了眨眼,不说话。

  “邺都到了晚上总有月亮。”

  “也有没有月亮的时候。”慕容暐终于说。

  慕容冲转目看向他,又说:“我记得天天晚上都有月亮。”

  “那你记错了。”慕容暐说:“有一阵子一直没有月亮,还有一日,太阳都没了。”

  “那怎么办?”慕容冲没头没脑地问了这样一句。

  慕容暐迟疑了一下,最终说:“没办法,要不然点灯。不过……灯啊,一会儿就灭了。”

  慕容冲察觉到冷,所以抱住自己的胳膊,不假思索就答道:“那就等它灭了,再点一盏。”

  “不然干脆闭上眼睛呢?”慕容暐说。

  “可你总不能一直闭着眼睛,睡觉睡够了,总得睁开,到时候,还是得点灯。”

  慕容暐许久不说话,沉默得久了,女人的哭声便c-h-a空钻入了耳中,方才兄弟间说着话倒还没听出这凄厉来,如今倒是听得一清二楚,想捂住耳朵都难了。

  夜风凉丝丝的,慕容暐也觉出了一些,也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在无意识之间解下了自己的外衣,一下子将一旁蜷缩着打战的慕容冲包了起来。

  他们身量不同,那袍子长长的拖在地上,有几分滑稽。

  慕容冲抬头感激地看他一眼,两双眸子乍一对上,却是以一方的仓促收回而告终。

  “皇……兄长……我们进去吧。”

  “你先进去吧,我还想在这里多站一会儿。”

  慕容冲想了想,抬头间从慕容暐发鬓之间滑出一丝泛着寒光的银,在暗夜中明晃晃刺人眼球,没来由的一阵恐慌,到底还是站定在原处,声音压得低低的:“那我也在这里多站一会儿。”

  “车来了!”

  窗外有人喊道。

  “木樨?”

  新兴侯夫人不答,只掐着花枝仔仔细细斜入慕容箐的发鬓之间,洁白娇嫩的花瓣片片含着羞怯卷着边角。

  一时五味陈杂,张口许久不曾有话,终了才说:“正好……不大不小,合你平日好素的习惯,比凤冠还要好看。”

  慕容箐不说话,默默对着铜镜中的自己。

  门外一阵笃笃叩门,合着家仆试探的动静:“主母,车……”

  “知道了!先下去吧!”

  “早就听人说,长安的春天还要早呢。”慕容箐说。

  “你听谁说的?洛阳的牡丹,长安的芙蓉……长安的春景,一日不歇都赏不完。”新兴侯夫人说:“你看,要不然,我哪得来的这花?”

  “我难道不会看吗,外面雪都未化呢。”慕容箐蓦地站起身,伸手推开窗子,一阵凉风吹进来,掀开她的长袂。

  “妹妹,快把窗子关上吧……”新兴侯夫人终于哭了起来。

  慕容箐便把窗子合起来。

  “你哭什么?”

  被问到的不说话,一个劲用袖子蘸着面上的泪水。

  “你别哭了,你一哭,我又要哭了……”慕容箐说着也落下了泪水,她往前坐了坐,新兴侯的夫人于是一把抱住她,女人一哭,倒也不是说停下就能停下的,两个人抱在一起,就成了一阵泣诉。

  “你哭得我心中害怕。”慕容箐流着泪说:“我又不是要死了,我……我……”

  “不是,我不是故意的……”新兴侯夫人说:“我只是想起了我自己,我不是诚心要你出嫁不吉利……”

  “我知道,可你别哭了,你再哭,我真的要怕死了……”

  宋牙早便立在府外倚着车马等候,面上悠闲看不出急躁,侧着目光打量着陪他立在门前的慕容冲,那少年人起初还能沉住气,后来也是不耐,转头问他:“您看出什么来了?”

  “贵相。”宋牙说。

  慕容冲笑了一声:“不痛不痒。”

  宋牙也笑了一声:“舌不饶人。”

  慕容冲悄悄白了他一眼。

  “宫中一人倒是比我会看相,小郎君若是得空,可到宫中寻他问一问,这贵在何处。”宋牙说。

  “何须问?”慕容冲道:“无非贵不可言,若深问下去,就说天机不可泄露,有什么可问的?”

  宋牙笑得露出牙齿,抿了抿唇道:“这人不同。”

  “有什……”慕容冲方想再说什么讽刺言语,又蓦地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蹙眉盯紧他问道:“且等等,那人是谁?现居何处?”

  “一位高人,现居宫中外殿。”宋牙说。

  “那……”慕容冲还想说什么,从府中几人拥扶出黛衣飘飘的慕容箐,宋牙站直身子整理衣摆,迎上了前去。

  可足浑一双手捉住幼子窄窄的肩膀,使他倚在自己怀中,一阵无言的拍抚,比着一幅熟悉的骨架丈量,张嘴时声音沙哑:“怎么瘦了这么多?”

  “咳咳……”慕容冲刻意压着嗓子轻轻咳嗽两声,循着可足浑覆上额角的微凉指尖煽动睫羽,缓缓闭上了眼睛。

  “你阿姐在宫中过得很不错。”可足浑边替他顺着背边说着高兴的话儿,语气却透着空洞让人难以高兴得起来:“秦王眷顾有加,跟我当日差不多哩……”

  慕容冲蹙眉不接话。

  “道翔的病总算好了,现在也能开口说话了。”沉默了一会儿,慕容冲说:“可是十婶又病得不起了……”

  “没有多少日子了。”可足浑说。

  “为什么?”慕容冲从她怀中挣扎起来,不解地看向她。

  “丈夫死了,就是天塌了。”可足浑说:“天塌之后若还有什么牵挂,便是伶仃的子女,若是牵挂也无需牵挂了,更加上自己反倒成了累赘,那么为人母、为人妻的,就没有多少日子了。”

  明明晴天,天边却响了一声闷雷,到了黄昏开始下起瓢泼的大雨来。

  宜都王妃的生死之接宛同一场庄而不重的仪典,破陋的小屋拥挤着,再装不下多余的人,门从外被轻力推开,发出“吱呀”一声难听的动静,慕容泓侧了侧身子,将慕容冲与慕容觊让入内室,慕容觊局促地拉紧慕容冲的衣角,皱着一双小小的眉毛,张了张嘴。

  慕容冲低头冲向他比了比手指。

  再后就是一片落针可闻的寂静了。

  宜都王妃的眸子安静而缓慢地扑朔,许是因酝了一滴浓淡不清的泪珠子,而意外地亮如晴夜里的星星。

  榻前跪着的,与榻上躺着的彼此凝视,一时让人说不上来这眼神之中该当包含着些什么。

  突然在一片刻意的屏息凝气之中,一声清脆的“咚”,似还拖着长长一串的回音,慕容凤抬起头,目中的泪水忍不住滑下一半,挺直身背,再度向地叩下去。

  “昔张良养士以击秦王,为复先君之仇,今先王之事,儿岂可一日忘之!”

  宜都王妃似乎是用单薄挽起的唇角达了一声欣慰的笑意,又似乎是以细弯浅淡的娥眉勾起一份复杂的担忧。

  于是成了一幅扭曲的神情,和着眼中藏着的那一滴泪,总算是痛快顺面滑入枕间。

  慕容冲觉得这屋子里似乎压抑着一头拥有血盆大口的猛兽,正大张着獠牙含玩着众人。忍不住重重吸了口气,偏头看向窗外。

  头一次有这么暴虐的春雨,一遍遍愤怒地敲打着门窗,像是着急要进来。

  这屋子里有什么呢?它们想要进来……

  榻上的人s-hi润的眼眸落下泪水,之后归于逐渐的浑浊,她用力将眉头蹙起,仔仔细细地将榻前的人通身打量。

  一声含混在不是呜咽声音中的呜咽冲破了喉咙。

  她的目光游移着落在即将埋葬她魂灵的屋中,气息浅薄到不可闻,蓦地失了泪水。

  慕容冲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无力的知感蔓延浑身,连悲伤都没了力气。

  宜都王妃伸出一只手,半途被慕容凤一把握住,她的目光带着濒死的可怜和仿似执着的请求,徘徊在这一室之中另外两个人的身上。

  她在说话。

  说什么呢?

  慕容泓剑眉紧蹙,落膝半跪,伸出手,罗覆到母子二人交叠的双手之上,带着一份坚定的沉重。

  宜都王妃又看向慕容冲,和他身后的慕容觊。

  慕容冲藏在袖中的手微动了动,像是犹豫,却连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究竟在犹豫什么。

  尚还对于生死迷茫不清的慕容觊像是可以感知到些什么,一双手顺着攀上慕容冲的袖子。

  慕容冲一愣,却下意识反手将那小小软软的物什握入了手中。

  宜都王妃的目光似是感激又似是心安,终于缓缓叹出一口气息。

  不知谁开了一扇窗,或是暴怒的雨点总算在不懈的努力下将窗户敲开了,一阵凛冽的风雨吹进来,将室内点燃的灯火吹得摇曳狂舞,又一阵风紧随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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