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傑笑了。
“放手。”虞将军移开视线。
夏傑放开他,老老实实坐回去,继续盯着小溪。
虞将军抬手擦去嘴角的粘液,努力平息堵在心中的怒气。
“你应该生气。”夏傑轻声道,“或者哭一下。”
“有必要吗?”虞将军冷笑一声,盯着夏傑。
夏傑努力把视线固定在小溪上:“没必要吗?”
“我没你那么矫情。”虞将军收回视线盯着地面。
夏傑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话题。
“夏傑,并不是所有事都能如愿,要是改变不了,那就只能去接受。”虞将军恢复了平静的表情,“没什么好患得患失的。”
“真消极。”
“难道不对吗?”
“哈。”夏傑偷偷摸上r-u环。
并不是所有事都能如愿?我曾经一度以为就这样平庸地过一辈子,期盼过温暖的大床,山珍海味,荣华富贵,原来并不是只能梦中出现,你看,现在不全都实现了吗?
你不坚持下去,又如何知道无法改变?
“你不过去看看吗?”夏傑转头看他,“你不是个将军吗?”
虞将军垂着眼,哑着嗓子:“夏傑,你想得太简单了。”
夏傑冷笑一声:“原来你不过是个懦夫啊。”
拳头破空打来,夏傑一抬手稳稳接住了。
力道震得虎口发麻,要是这一拳吃准了,半边脸肯定得肿了。夏傑不敢松手,觉得手里裹着的怒气如千斤般沉重。
两个男人腾地站起来怒视对方,气势蔓延,两股相抗衡的力道下,最终是夏傑先移开了视线。
“回去吧。”夏傑松开他,转身往回走。
虞将军在原地默了一会,深深吸了口气,才慢慢跟上夏傑。
东南方的村子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去那边的一行人居然待了足足一周才返回。
夏傑和虞将军之间还是经常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话题全是不相干的东西,再也没提铲地的事情。
期间,夏傑去探望过几次弟弟夏霖,可弟弟看起来脸色一直不太好,下肢包裹在毯子里,老大夫也不允许他揭开看。
“都已经包扎好了,难道你非要拆?”老大夫接过侍从的汤放到桌子上。
夏傑闻到了浓郁的人参味。
这是老大夫偷偷让人熬制的参汤,他拿不准廖公公到底是什么意思,似乎这个少年放到这里完全就是个摆设,生死随意。可他是医生,天生的责任感让他选择用药材吊着少年的命。可断腿的腐r_ou_割了一遍又一遍,整个腿几乎剩下白骨,最近连骨头也开始烂了。老大夫心里暗暗觉得不能等下去了,也许该找个时间催催廖公公派人去买药材。
夏傑完全不知道状况,看到弟弟的待遇不错,也就安慰几句没多问什么。
老大夫很可靠,人参很滋补,也许,很快好的吧?
夏傑离开的时候心情好起来。
夜深了,清冷的月洒落一片银灰。
大帐里,赵高举着酒杯朝大伙道:“各位辛苦了,今夜不醉不归。”
“赵大人也辛苦了!”廖公公及时拍了个马屁。
赵高大笑着,心情很好。
众人站起来举着杯,齐声道:“不醉不归!”仰头饮了酒,便各自落座。
梁师爷什么也不吃,一个劲地灌酒。
虞将军放下空杯,没续酒,一个劲地吃菜。
夏傑坐在廖公公身边,觉得没什么胃口。
在热烈的气氛下,似乎隐藏了一种巨大的悲伤。
很快,几杯酒下肚,梁师爷彻底醉成了一滩泥,虞将军扶着他,打了个招呼,就离开帐篷。
夏傑也想走,可他现在没有任何离去的理由,只能一个劲地给廖公公倒酒。
“廖大人多喝点。”夏傑媚笑着,亲昵地凑近了些。
赵高看出这个男人是廖公公的男宠,也没多说什么,随他们闹。
“小夏,你也喝。”廖公公几杯下肚开始晕乎乎了。
夏傑也喝,他喝一杯,廖公公喝两杯,两人以这个速度消耗了几瓶酒后,廖公公终于也醉成了一坨泥。
“廖大人?”夏傑装模作样地摇摇他。
“别摇……呜呜,喝酒……喝酒……”廖公公神志不清。
于是夏傑也打了个招呼,扶着廖公公,连同几个侍从,出了大帐。
被外面的冷风一吹,酒劲上涌,夏傑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地想吐。坚持着把廖公公撑到帐篷就开溜了,反正剩下的事情交给侍从照顾就好。
回到帐篷,虞将军果然不在,只有几个士兵巡逻。夏傑觉得心里空空的,眼前晕成一片,他很想进去就这样躺在床上大睡一觉,可有种直觉告诉他,应该去周围走走。
“夏大人?”士兵见他脚步不稳,想上去扶。
“没事。”夏傑喷着酒气,“不用管我,喝多了几杯而已,吹吹风,走走就好。”
这里那么多帐篷,他去了哪呢?
脚下似乎踩着棉花,夏傑喘着气,漫无目的地四处走,前方一个帐篷的帘子掀开,虞将军和几个士兵走了出来。
那几个士兵出来后守着帐篷站岗,虞将军见到夏傑,明显一愣。
“你怎么过来了?”虞将军上前扶着他。
夏傑借着酒劲装傻:“咦,我不是住这边吗?”
“你醉了。”虞将军撑起他,“回去休息。”
夏傑偷偷观察虞将军的脸色,那坚毅的脸蛋依旧是波澜不惊。
帐篷里,虞将军把他放躺,正想给他盖被子。
夏傑猛地伸手拽着虞将军。
“夏傑,你醉了,好好休息。” 虞将军掰他的手。
“我没醉!”
“你松手,好好睡一觉。”
“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夏傑盯着虞将军,终于把这个疑问递了过去。
虞将军移开视线:“什么什么事?”
“你知道我在问什么。”夏傑支起身子,“那村子怎么了?”
虞将军唇瓣的线条硬着,有些词句到了口边就是说不出去。
“过去看看吧。”夏傑捏捏他的手,“正好趁着那些太监喝得烂醉。”
虞将军眼里s-his-hi的,深深望向夏傑。
夏傑抓着他的手用力紧了紧。
……
…
夏傑在下马的时候吐了。
虞将军撑着他,抬眼朝四周看看。
很好,这儿果然很偏僻。
“这……这不是村子呀……呜恶咳咳咳……”
“你专心吐,别说话。”
夏傑差点把内脏给吐了出来,翻江倒海好一会,终于干呕几声,吐干净了。
周围散发浓浓的酒味。
虞将军苦着脸,递过水袋,不敢看地面,光闻着味就觉得自己也快吐了。
夏傑喝了水,被风一吹,精神多了。
“这不是村子。”夏傑挣脱开,示意自己可以走。
“嗯,不是。”虞将军也不理他,走在前面。
“你来这干啥?”
虞将军轻轻的声音:“他们都在这。”
他们?
夏傑朝四周看去,都是碎石和枯树,哪有什么人呀?
虞将军领着他左拐右拐,最后停在一个小小的土包前。
小小的土包上c-h-a了几支洁白的野花。
“梁师爷告诉你的?”
“嗯。”
“村民的?”
“是的。”
“这……几个人的墓?”
“全部。”
“呃……全部?”怎么这个墓那么小。
虞将军深深叹了口气:“他们已经没有身体了。”
周围忽然传来一些响动,两人一惊,凝神戒备。
一些士兵从远处跑来,虞将军认出这是他的部下。
“将军,你果然来了。”一个士兵吸吸鼻子。
“将军,我就知道你会来!”
“将军……呜呜呜……”
“嗯,辛苦了。”虞将军的眼圈也红了。
这句话仿佛是个信号,一队汗血男儿齐刷刷地跪在了地上。
“将军,我们这颗心一直是忠的。”领头士兵揩着眼。
“我知道。”虞将军朝着土包跪下,深深地把头磕了下去。
一队士兵也朝着土包齐刷刷地磕头。
就像当时朝他们磕头的那些村民,一模一样的神情。
夏傑沉默地站在一边,仿佛是个局外人。
不远处的树干后,一个蓬头垢面的妇女冷冷看着这些军人,把他们的模样全都记在心里。
是的,就是这些人烧了自己的村子。
她永远忘不了火光中,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化为黑炭。
苍天,你眼睛瞎了吗?为什么不管管这些人啊!
他们该糟天打雷劈啊!
他们该死!他们该死啊!
妇女的手指深深抠着树干,指甲崩了也丝毫未觉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