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在剑锋上的丝线在阳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在荆远微微一顿的时候,将对准万泓的剑尖拉偏到一边后,玄铁丝划破空气,收回到来人所戴的田石戒指上。
男人垂下骨节分明的手指,他一袭黑袍,腰封缠着金色滚边,包裹着挺拔的腰身,长腿踩在马镫上,整个人背着光骑在马上,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边,阳光落在他疏朗分明的眼睫上,目光冷淡扫了一圈混乱的场面,翻身下马,走到万泓面前,微微颔首,算是行礼。
万泓心有余悸地道:“还好你来得及时!”说着恼怒起来,指着一边的下属怒喝道:“你们这群没用的废物!要不是他老子就要死了,付给你们这么多银子你们就是这么做事的吗?!”
男人没有对万泓的话做出反应,而是抬起目光,径直对上看台上叶流州的视线。
这张脸对于叶流州来说实在太过熟悉,他刚刚想喊出对方的名字,却发现男人的眼神太过冷淡,像是注视着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叶流州的惊喜顿时像被一盆冷水浇灭了。
万泓斥责完下属扭头对男人嘱咐了两句话,他便转身向人群外走去,叶流州见他离开,快步迈下石阶追了上去,身后荆茯苓喊道:“诶诶,你要去哪啊?”
万泓认出来了荆远的身份,也不顾刚才刺向他的一剑,谄媚地一笑:“荆公子,在下久闻大名……”
荆远根本不搭理他,听见荆茯苓的喊声,扭头看向叶流州离开的方向。
叶流州穿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一片空地焦急地四处张望,却怎么也找不到许延的影子了。
静立片刻,他准备朝竹林的另一头寻去,身后忽然伸出来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巴,将他拖进了竹林深处。
第38章 虎视
叶流州毫无防备地被人抓住, 一惊之下挣扎起来,可这人力气极大根本无法撼动,两人拖拽间惊起竹林栖鸟, 扑动着翅膀飞开。
他扯开男人想转过身看清对方的模样, 对方压制住叶流州剧烈的挣动,一手抓着他的胳膊, 一手捂住他的嘴巴。
叶流州狠狠张口一咬。
男人嘶了一声,却没有松手。
叶流州很快尝到了血腥味, 被对方大力提了起来, 双脚离地, 被迫从半空中回过身,几乎嵌进男人的怀里,本能的垂下目光, 对上男人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眸。
纷纷扬扬的竹叶从半空中落下,几株翠竹微微摇曳,一枚叶片飘落在男人的黑发上。
“许……”那只手还是没有从叶流州脸上挪开,他睁大瞳孔, 看着许延过了几息,猛地伸出手去,把他整个人抱住。
许延脸上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 目光却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意味,他紧绷的肩膀和手臂放松下来,同样伸出手紧紧抱住对方。
漫天竹叶飘撒,翠色映着湛蓝的天空。
“我一直在找……”叶流州的话还没有说完, 便见许延对他摇了摇手指,又指了指竹林外,塞给他一张小纸条。
叶流州会意,许延把他放下来,也没计较手掌上冒着血珠的牙印,拂下他肩膀上的落叶,附在他耳畔轻声道:“我先走一步。”
叶流州注视着对方点了点头。
许延转身向竹林深处快步离开,叶流州忽然听见另一头传来一道脚步声,看过去,原来是尾随而至的荆远。
少年拨开面前遮挡视线的翠竹,扫视一圈林子,目光落在叶流州脸上,定格片刻,开口道:“那人是谁?”
“这里除了我们还有谁?”叶流州轻描淡写地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荆远面无表情地指了指他的嘴巴。
叶流州抬手一抹嘴,发现手上沾着一抹血迹,应该是刚才咬破了许延的手。
他咳了一声,“我这是上火,对,上火……说起来,你跟着我做什么?”
少年神色冰冷,并不答话,直接向竹林外走去。
叶流州跟上,离开都司三门,回到袁府别院里关上门窗,打开纸条,上面写着:
袁轩峰已经知道季家遣人来到岭北了,正在派探子和死士逐一寻查,你暂且和鼎剑山庄的人待在一起不会被发现。
翻过背面,详细地画着袁府地图。
叶流州盯着纸条看了半晌,记下地图,起身把纸放在烛火上烧烬。
不一时荆茯苓回来,大声在门外道:“你们两个说走就走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不叫上我!晚上袁家宴请所有参加的三门比试的侠客,你们去不去?”
叶流州拉开门,笑着道:“不去晚上岂不是没有饭吃了?”
“是的。”荆茯苓扭头敲对面荆远的房门。
“袁轩峰会不会出席?”他问。
“那家伙才不会在这种场合出现,他可惜命了,估计是都司参将出面主持。”荆茯苓道,“师兄师兄,你倒是快出来啊!”
吱呀一声门开了,她险些一头栽进去,扶住稳身形,少年从旁走出来,三人一起去了前面的正厅。路上只有荆茯苓聒噪地说个没完,剩下两人一个有一搭没一搭地应话,颇有些心不在焉,一个完全秉着沉默是金的原则。
暮色四合,正厅灯火亮如昼,侍女结队而行,端着飞觥献斝摆上两边案几,中间一口青铜大鼎,雕琢着腾蛇图腾,正上方一座嵌金宝座,扶手是两头铜貔貅,后面墙壁上架着横镶满宝石的利剑,左右没有置放烛台,而是两颗硕大的夜明珠。
“其心昭昭啊。”叶流州走进去,看着摆设意味深长地感慨一句。
大厅中热火朝天,一群莽汉在座其中,也不讲究,嫌用杯子喝不过瘾,换了碗来互相敬酒,热闹鼎沸,满耳喧嚣。
三人在角落里坐下,荆远抱着吹栾剑也没有人敢凑近,叶流州从错杂的人影里环视一圈,并没有找到许延的身影,倒是那个万泓穿着一身光鲜的翠云锦,带着两个手下跟参将赵轲谈笑。
“有人在看我们呢。”荆茯苓摘了一颗葡萄抛进嘴巴里。
“谁?”叶流州问。
“你看,对面。”
叶流州抬起头,对面坐着着装相似的一伙人,大概是下午被荆远杀得血染三门的那个无名门派,为首之人死死盯着荆远,眼里满是刻骨的怨恨。
荆远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完全不加理会,荆茯苓则道:“技不如人就别妄图挑战师兄,瞧瞧,师兄早应该直接宰了他。”
叶流州道:“等等,你们不会在这里打起来吧?”
“当然不会,别把这帮蝼蚁放在眼里。”荆茯苓端碗享受地嗅了嗅酒香,“咱们来喝酒!”
叶流州尝了一口,道:“是果酒,荆远要尝尝吗?”
“师兄从来不喝酒的,一滴不沾,在山庄的时候老庄主管得很严,醉酒的人可练不好剑。”荆茯苓道。
叶流州看了一眼荆远,心道原来是这样,昨晚可是一场没料到的意外。
酒喝到一半,侍女们再盈盈上前,在众人案几上添上菜肴。
瓷碗里的桂花糯米藕煮得粘糯香醇,泛着甜滋滋的香气,荆远拿着勺子吃了几口,忽然垂下胳膊,在案几下按住叶流州的手。
叶流州正挖着赤豆酒酿小圆子,还没有吃上,被他一惊,滚落在地,“怎么了?”
荆远开始还没有说话,看了一眼醺醺然的荆茯苓,嘴唇煞白,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叫她别吃了。”
他在竭力按捺一股在他身上蔓延开来的痛苦。
叶流州顿时意识到了新端上来的饭菜有问题,瞳孔微微紧缩,想查看他的情况,对方却道:“别漏出破绽。”
鼎剑山庄树大招风,在座留意着他们的人可不少,平时里忌惮着荆远的身手,可万一他若是露出弱点,难保这些人不会群起而攻之。
近的,对面桌那伙门派便在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
叶流州向荆茯苓示意,她喝了不少还有些晕头转向,痴痴地笑道:“喊我做什么?”
“跟你说一件事,别做出太大反应,你师兄好像中毒了。”
“这样啊……”荆茯苓抱着酒壶又灌了一口,脸上还挂着云山雾罩的笑,接着反应过来,“噗!”地一声满口酒都喷了出去。
叶流州无奈地深深吸气,转而大声道:“荆姑娘!你喝多了我来扶你回来休息吧!”
四周的目光纷纷聚集过来,大多望着他们两个,那个门派的领头却紧紧盯着荆远的一举一动。
叶流州道:“少庄主,来,搀把手。”
荆远的额角布上一层细细的汗,举止如常地站起身,架住荆茯苓的胳膊向外走。
三人在众多窥探的目光下走出大厅,身后那门派的弟子压低了声音道:“看荆远的样子,难道他没有中毒?”
“不可能。”领头冷冷地笃定道,“他已经吃了那碗糯米藕,只是暂时压制着毒而已,待到毒发他内力尽失,只能等死而已。”
“可荆茯苓没有中毒,那婆娘也不好惹,接下来我们怎么办?”弟子问道。
“区区一个荆茯苓不足为虑,先跟上,看看他们虚实!”领头率着一众弟子离开。
外面夜色弥漫,荆远没走多远便弯下腰,勉强撑剑才能站稳,紧紧握住吹栾剑的手青筋凸起,另一手捂住嘴,血沫从指隙间流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