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育之情如山,授业之恩如海,为昆仑山派赴汤蹈火或是付此一生,陆晨霜无怨无悔。
他飞身上马,长鞭一纵:“驾!”
青年身负长剑行囊,衣袂飞扬身姿飒爽,骏马奔腾所向,直指贺家庄——
第2章
贺家灵脉虽被侵蚀,但受损程度好比一座大山多了个蚁x_u_e,一棵大树缺了个嫩叶,离伤及本源还有十万八千里,根本没到倾覆的地步,假以时日便可自行修复。
这样言过其实的传闻在江湖上并不罕见,多半是贺家担忧妖邪实力壮大,提前放出去受损严重的消息,以求吸引修士前来相助,待人来后只要推脱“传言有误”便罢了。
陆晨霜诚心相助,也不点破,与贺庄主一商量,夜间撤了灵脉周围的所有值守,只留他孤身抱剑,敛了一身杀气,静坐在黑暗之中。
妖亦有道。可称之为“邪”者,以其修炼之法贪毒狠辣、吞噬万物、不循道法自然而异于常妖,现在灵脉在前,守阵撤去,黑灯瞎火,这正是妖邪最爱的情景,不可能不现身,若这都能忍得住,那便不必称之为“邪”了。咳没料到,贺家庄这妖则不然,竟活活忍到了月至西天才远远露出少许端倪,若不是陆晨霜感知力细微通达,察觉灵气流动有异,实难发现。
此妖的心智竟能抑制住吞噬本x_ing整整大半夜,好比饥饿的路人在无人果林前能保持相安无事,光凭这份自制力,陆晨霜便心知它非比寻常。若不是它撬了贺家灵脉一个角在先,几乎就是与人无犯了。
他朗声问:“此地乃贺家祖传灵脉,并未邀谁共享,敢问阁下为何在此?”
“你又为何在此?”那妖邪极为小心,相距甚远,只是它一传声,陆晨霜便可确定是妖无疑。
一声铮铮剑鸣,流光自鞘中跃然而出。他道:“特来会你。”
“慢着。”那妖十分没有骨气,见森然剑光立刻服软,“我打不赢你,你也抓不住我。你若是贺家请来除妖的,从今往后我换处灵脉就是了,与他家各行其道相安无事,少侠可否高抬贵手?”
听它油腔滑调,这厢还没了结就想着去祸害下一处人家,足见偷拿成瘾,心术不正,今日放虎归山,他日必定后患无穷。陆晨霜手腕一翻杀招骤出,剑芒大盛,照耀四下豁然开朗:“你怎知我抓你不住?”
一人一妖乘剑御风飞至空中,妖使的是一条骨鞭,两样兵器甫一相接便擦出骇人精光,迸出了小块骨节。那妖收回鞭子一看顿时心疼:“你这是什么剑!”
陆晨霜不屑正眼看它:“将死之妖,不需知道。”
妖忿忿恨道:“我问你,你是何门何派?说不说?你若不报上名来,我便把今日之账算到贺家头上!”
陆晨霜冷声答曰:“算账也得有命才能算。若你死时能留个全魄,将来化成鬼怪,昆仑山派陆晨霜随时恭候。”
“昆仑山派?什么地方?”妖一愣,“我只听说过无量山派。你家是无量分出去的一支么?”
“无……”陆晨霜恨不得立时把手中剑掷出去将这妖c-h-a在树上,“看你修为也有至少数百年了!我昆仑建派上千年,你敢说未曾听过?把命留下!”
他气血翻涌,招招致命,打得那妖全无还手之力,一味连闪带逃。
追战了不多时,陆晨霜心生疑窦,他原以为这只是个惜命贪心又小气的小妖,可看它施展出的速度和身法决然不止两三百年的修为。
陆晨霜:“你究竟是何方妖孽?”
“我?我的名字响彻天下之时,只怕你还在混沌之中!”那妖跑得倒快,难怪敢大放阙词说陆晨霜追它不及,“不过我倒是想起来你们那个昆仑山派了,山下门柱豁了一根的,是也不是?”
交战既是攻招又是攻心,天底下的激将法对陆晨霜都未必奏效,可他偏偏最听不得师门被羞辱,当下胸口一闷差点吐出血来,剑法随之受制:“胡言乱语,你家门柱才豁了!”
“行了行了,就送到这儿罢。”那妖腿脚生风,跑得更远了些,“我与贺家无冤无仇,未曾害人也未打算害人,当真只是凿壁偷光借些灵气而已,也不知你哪来那么大仇恨,我走就是了!别送了!”
天光大亮。
陆晨霜于贺家灵脉上绘昆仑禁制,滴血其中:“在下一时大意,被那妖邪趁机逃走,但好在它虽诡计多端,可修为尚浅,倘若它去而复返想对人不利,贺庄主只需召集贵庄上下立于此禁制之中,至少能够抵挡数日。期间派追风鸟传信于我,无论何年何日,陆某见字即到。”
贺家庄主:“陆大侠言重了,今次之事能得陆大侠相助,我等感激不尽。还请陆大侠在庄上多住些日子,让贺某聊表心意。”
陆晨霜:“贺老庄主广结善缘于家师有恩,昆仑山派上下自当报效,贺庄主不必放在心上。在下还有师命在身,不便久留,就此别过。”
师父玉笺里没详说,他也说不清到底是怎么个“恩”,想必贺少庄主那年年纪尚小,肯定也不清楚,陆晨霜索x_ing一言带过。
他骑着贺家新赠的高头大马在城里慢行了没多久,身后跟上来一顶凉轿,绣花的纱幔帷幕飘飘摇摇,四角悬挂香囊,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唤住他:“陆大侠,请留步!”
来人瞧模样约有十五六岁,穿戴妆饰都是未出嫁的姑娘打扮,陆晨霜方才在堂中一一还礼时见过她,依稀记得是贺庄主一群妹妹中的某一个。不是他记x_ing不好,而是贺少庄主的兄弟姐妹实在太多,他爹贺老爷子守着一方还不错的灵脉修了一世的仙也未修出什么名声,想来多半是修两天参天悟道、修两天传宗接代去了。
此言并非贬义,而是修仙的百家多是如此,一边不接纳外姓门生,同时又希望自己门下多出几个根骨上乘的传人,那便唯有动手自造这么一个办法。此举不但能增大后人之中出现不世奇才的几率,其实还有一个彩头——多少年来,“双修”一法被江湖中人传得神乎其神,所谓秘籍孤本漫天飞,谁也说不清孰真孰假,倘若其中真的有一本能助益仙途,照传言中讲,至少能让修法双人的功力彼此融合,事半功倍。
仙门不屑,也不能托望于此法,否则如何教授徒弟此道?是师徒两两双修,还是徒弟和徒弟捉对?这不是胡闹吗?但百家就没这么多考量了,“家”字当头,想怎么修炼都是人家的家事,外人管不着,所以双修之法在百家之中颇为盛行。修得越多生的越多,越多复越多,双修者越来越多。只是从没哪个人能明确地说,他自双修中得到了传闻里那般的好处。
礼数和避嫌两相权衡,陆晨霜连马也未下,相距遥遥问道:“何事?”
这个距离陆晨霜既能开口,贺姑娘再往前走未免显得轻佻了。她只得停住脚步,脸颊微红,朱唇半启:“陆大侠,你莫急着走,我有一事相求。”
陆晨霜勒缰调转马头:“贺姑娘并非修行之人,不知陆某能效劳何事?且说来听听罢。”
他原本身量就高,骑着的马又善长途跋涉,骨架奇大,对于地面上站着的人而言可谓是高高在上。贺姑娘费力地仰头看他,央求道:“此事……陆大侠,能近些说吗?”
她既已开口,陆晨霜不得不下了马,牵着绳子稍稍走近两步:“说罢。”
“实不相瞒。”贺姑娘低着头,声音小得像蚊子扇翅膀,得亏陆晨霜耳力好,“小女虽不通修行之道,但十二岁那年曾做一梦,梦中有一个声音告诉我,将来我要是嫁了寻常人家,纵使那人原是流浪乞儿也能成王侯将相,我若嫁的是仙门中人,那人只需与我……圆房双修,便可成仙。”
陆晨霜不禁多看了她一眼。
他倒不是想看她根骨如何、有没有这样的能耐,只是实在忍不住在心底感慨一句:好气魄。
双修能教人凭空多出对方功力的传闻,陆晨霜听过;心有灵犀千里相知的,听过;甚至一人在外与人斗法,却能神不知鬼不觉借用家中打坐的另一方功力的他也听过……可这圆房当场飞升成仙的,陆晨霜还是头一次听说。更何况此事无凭无据,只凭她单口说一个梦,这不是好气魄是什么?
贺姑娘做这梦时十二岁,正是刚开始多思多梦的年纪。少年人阅历尚前,极易对一丝执念笃信不疑,把梦境当真。不光贺姑娘如此,前些年陆晨霜还曾自昆仑寒池中亲手捞出来过他冻得发紫的三师弟。
当年把人捞出水,暖和过后一问,投湖只因他三师弟梦见自己真身乃是皎皎白龙,遇水即化形,于是梦还没做完就匆匆起床。左右一看,最近的水就是寒池,冷是冷点,可一旦化形就能上天入地,买卖划算得很,接着他便扑通一声跳进水里。后来陆晨霜才知,那天白日里有人跟三师弟讲了个神龙的故事,让他听得入了迷,这才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算算日子,贺姑娘做这梦大概在三年前,不正是某位掌门得道飞升的那年么?“飞升”一说从来只在古籍中有所记载,写得也不甚详细,当时乍一飞升了个真的,整个修仙界如一盆开水般热烈沸腾,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在评论此事,时至今日仍为人乐道,被无数修行者当做标榜。贺姑娘毕竟是贺家的人,少不得耳濡目染,会做这么个梦也就不足为奇了。
仙门百家之中有一“不损口德”的规矩,这规矩虽不成文,只可意会,但行走江湖必须得遵守。说白了就是:谁家拿出一样东西,吹嘘此物有何能何耐,你若不打算拔剑挑战破其名声,就闭好了嘴别出声质疑,否则闲话说多,招来麻烦乃至杀身之祸也无人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