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有画像?”
“不曾有,公子只吩咐找一个泸州人士,姓慕名蓝。”
“回去告诉公子,我定尽力。”
慕蓝,慕蓝,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伏案取笔,慕蓝二字苍劲洒脱又一丝不苟。
倚栏吹萧。四季变换似在一瞬。八年前,此处还无闲云居。
“茗叔,这些年来你怎么都没来看我?”
“公子这些年来可还好,派人送来的东西可够你使用?”
“人都不要了,又何苦送些东西来,当真是小瞧了我。”
“王爷知你在外辛苦,还要照顾夫人,怕你一时应付不来。”
“呵……真难为他还记得我们母子。”
“王爷一日不曾忘记。陌玉公子,陌即莫,你始终是莫家的骨血。”
“他可差我一个?”
“王爷很需要你!”
“我不想卷入你们的纷争,这戏子的生活过得甚好。等他日我做了这枫紫楼的主人,对酒当歌,世事再与我无关。”
“只要你开口,莫说这小小枫紫楼,整个潼城皆是你的。”
“我要这城有何用?用他来称我有多渺小?茗叔此行怕不是来看我。”
“如今朝中j-ian人当道,皆惧王爷威严,怕是凶多吉少。”
“那又干我何事?”心头微颤。
“王爷说,他日莫府若有难,请公子定保莫离公子脱险。”
“他当真看得起我,如今我连自己都不能保全,又岂敢扬言保全他人。”
“公子不是不知,越族日益强大,耳目遍布天下,攻打我朝怕只是时间问题,可是越王如今已近花甲,膝下又只你母亲一女,恐寻你回去之人不止一二。”
“当真是笑话,堂堂莫王爷竟让一异族之后救他子孙。”
“公子又何苦自欺,越族如何有今日,想必你心中有数。”
“那又关我何事?茗叔既不是来看我,就请便吧。”
母亲之面又浮眼前,这张花容月色的脸,竟在这小城凋零枯谢。为了那人,当真值得?
“母亲可曾恨过那人?”
“早已不恨了,从你出现那一刻我便不恨了,是他把你赐予我。”
“可是他却让你过上了这样的日子。”
“玉儿,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之所以带你来这里,是想让你过上普通人的生活,将来娶妻生子,与所爱之人长相厮守,这便是我一生所愿。”
“倘若你遇见的不是他,也许你可以过得更幸福。”
嫣然一笑,春风拂面,眉间英气不减。
“玉儿你可知,当年他下马向我走来,说出‘请教姑娘芳名’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这辈子完了。前半生发生的事情瞬间模糊,有他的将来瞬间便成画。只是不曾想到是今日之景。但我从来不曾后悔,从来没有,因为我知道,我终究会遇到他。”
“玉儿不明白。”
“你会明白的。”
从口中取下玉萧,放于手心,握紧,这被母亲握了二十几年的东西,可还有母亲温度。
策马出城,登高北望,母亲如今安躺在北方最繁华的城,终是回了故土。那个人可曾去看过你一眼?
你为何还在此处?所等之人是不是也将一辈子再无相见之日。下雪了,第一场雪,悄无声息,来得仿佛早些。伸手去接,才发现原夹着雨,怪不得疼痛,连心都不小心受了伤。
忽头顶一暗,转头,这眉,这眼,差点流出泪来。这衣,不曾见过。
“恰巧路过……”
“……”
并肩而立,云淡风轻,雪花落于发丝,开出花来,油纸伞上素梅在雪中盛开。天色渐暗,花色更甚。
日色下再美的山,夜色中都似魑魅魍魉,南闵山又岂能逃脱这宿命。满天飞雪可也伤了马儿之心,嘶嘶鸣叫,可在流泪?飞奔而下,不觉背上人脸色惊恐,
“抓紧缰绳,尽量放松……”
马蹄声近,风雪刺耳。头脑空白。这一刻我是谁?
“把手给我!”
伸手,手指冰冷僵硬,掌心有茧。雨雪入眼,瞬间入怀,手环过腰。终于睁开眼来,水流过眼角,分不清是泪是水。发丝滑过额角,这下颚和不甚分明的脸定在梦中见过。
……
……
“师兄,以后你这马前只能我坐,其他任何人我都不许。” 目光灼灼,人面桃花。
喜笑颜开,手过鼻尖,眼若星火。
“我以这南闵山起誓你可满意?”
“南闵山,南闵山,要不我们把枫紫楼建在这里如何?”
“你真想这里被他人占有?变成市井之地。”
“那便罢了,我只想这里只有你我。”
……
……
伸手抚过脸颊,颤抖,目光落下来。缩手,转脸。
“陌玉公子再不看路,今晚怕是回不了燕子楼。”
“那烦请无双公子放在我腰间的手松一些,我并不是那缰绳不觉痛痒。”
雨何时停了,只有雪,飘飘洒洒,荧光微闪,温柔细腻。城中灯火,温暖明亮。
柒霏早等在门外,脸色微红。见两人同马而回,脸带笑意,便欲转身回屋。
“菲儿,让人把医药匣子送至无双公子房中。”
脸色微变,似有凝重。
“公子受伤了?师兄可还好?”
“不必担心,马儿突然失控而已。”
柒霏才长舒一气。陌玉已下得马来,伸手将慕蓝拦腰抱下,方见其左脚血色可怖,衣衫下角已然褴褛。
“不必劳烦,我可自行上楼。”何时受的伤,竟不曾察觉。
“……”
不由分说,片刻已进得屋来,药箱已在桌,床上睡袍旁还有新衣。剪衣,消毒,上药,包扎,手法娴熟。是否也曾为自己疗伤?
“没有伤及筋骨,只是擦伤,应无大碍,睡觉时避免压迫。恐几日不能沐浴,你且忍着些。稍后我叫人来帮你更衣……” 底裤已从膝盖处剪开,肌肤胜雪。拉了残衣遮盖。
“不必麻烦,我自觉已无不适,劳烦送些水来便是。”
转身出门。随后便有人送来洗漱用具。关门换衣。穿上睡袍已是满头大汗,此刻才觉伤口疼痛。躺倒在床,疲劳至极,竟兀自睡了过去。朦朦胧胧中,似又至梦境。
四面八方皆有歌声,缥缈不可辨来源。似一空无之地,什么都没有,一片白色。若矩形纸盒,只见上下,不见左右。忽然,前方一抹红色,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原是一著凤冠霞帔女子,嘴唇微动,这歌声莫非出自她口,听不真切。终于近身,才觉这女子为何跟己这般相像。旋转围绕于身,方听得一句:
“本是鸳鸯错里配,
假作真时真亦假。
红消香残妄作画,
不羡鸳鸯不羡仙。”
回转神来,人已消失。依然向前。不知走了多久,额头似有汗,抬手欲擦,袖口被人拉住。转身,蓝底白鹤锦袍公子发丝凌乱,脸色苍白,眼睛滞涩,口唇干裂。
“你可是已把我忘了?”
心头颤动,如蚁过身。我该记得,可是名字,却已忘了。
“公子怎么称呼?”
泪如泉涌,嘴角颤抖,脸部开始模糊,清泪换了血色,异常清晰。
“公子且莫伤心!” 想上前握住那双手,为何如此悲伤,不觉有泪过脸。
“你已把我忘了!”最后一句,化为乌有。那地上怎么还有血迹?落在纸上的墨汁,蔓延过一大片,擦不干净。转眼竟变成一面湖,或许是海,从那水面上浮出一张面容,不正是刚刚那穿凤冠霞帔的女子。睁开眼来,望着慕蓝,泪光盈盈,只唤了句:“莫离”。
慕蓝忽然泣不成声,双膝着地,掩面痛哭。睁开眼,泪水已s-hi了枕头,眼角冰凉。坐起身来,哪里来的被子?天色将明,脸色紧绷,原昨日忘记洗漱,又以泪洗面,脸面煞是僵硬。悉悉嗦嗦下得床来,又是一个惊吓,跌坐于地。
“是谁?” 修长身躯立于窗前,只见轮廓。转过身来,看不清脸色。
“陌玉公子莫不是喜欢如此给人惊喜?既不开窗,站于窗前看的又是什么景?” 双手撑身,仰面而视。
气息温柔,近得身来。蹲身相视,眼眸如水。嘴角动了动,终无吐词。起身,伸手,拦腰抱起,放于床榻。慕蓝只痴痴望着这人,没有反抗,没有言语。只这样看着,内心安稳。
他转身,又回来,坐在身边,温热的毛巾,骨节分明的手指,额头,眼睛,鼻子,嘴唇,下颚,脖颈,温暖又清爽。手,冰凉的手,一根一根摩擦过指尖。起身,什么香?使人丢了魂。
“难道要我为你更衣?”居高临下,可有笑意,辨不清。
“啊?呃……我……”收回目光,方觉失礼。慌慌张张拿了衣服欲往身上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