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生缘 by 黑☆花鸟十色【完结】(7)

2019-05-20  作者|标签:


  秦海国的士兵对待俘虏向来是残酷出了名的,特别是战俘。将人掳回来後,秦海国的士兵一个一个对他们使用酷刑,极尽虐待之能事,就为了从他们口中打听到骁阳国的布署资料和机密情报。
  他身边几个相熟的士兵都耐不住酷刑而命丧黄泉,轮到程望秋时,他被拔了十指的指甲、抽了一百鞭後还没松口,於是他们将他装在麻布袋里狠狠打了几百军棍,他的右腿直接连皮带骨被打断,一片血肉模糊。秦海国的士兵还让人拿来热盐水,直接往他的伤口处泼洒,痛得他几乎以为自己会就这麽一命呜呼。
  但他最後还是挺过来了,而且趁著看守他的人不注意时扭断了对方的脖子,然後偷了匹马连夜逃回骁阳国。
  逃亡个过程中他曾经在一片树林里迷路了一整晚,又累又饿又渴,还下著倾盆大雨,雨水中的寒意丝丝渗进了骨子里,从那之後他就得了严重的风湿病,一到雨天就全身酸痛难耐。当时的状况和他现在比起来,几乎相去不远,甚至比现在还要惨。
  多有趣,他两世为人,人生却总是重复著相同的场景和戏码。
  那时候他没有被击倒,当然现在也不会。
  但他真的好累,浑身发冷的感觉让他无比的想睡,黑甜的梦乡一直充满**力地在眼前对他招手。
  只是睡一下下,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一下下就好了,一小时後就要醒过来。』他如是告诉自己。
  意识逐渐远去前,他好像听到了萧毓的声音,急切地呼唤著他的名字,不晓得是不是错觉。程望秋从没听过萧毓这麽惊慌的声音,忍不住勾起嘴角。
  实在来得太慢了吧,笨蛋。
  ***程望秋浑身湿透地站在河边,脚下踩著将近半个人高的黑草,茫然地四处张望了一圈。整片天地间是阴沉的灰与日暮般的橘红调成的色调,除了他身边的河和草丛外别无他物。一阵冷风吹来,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他从没来过这里,也不晓得怎麽一觉醒来,人就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地方。
  「咦?大叔,你怎麽在这儿?」一个脆生生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程望秋低头一看,是个娇娇嫩嫩的小姑娘,个头还不到他的一半高。小姑娘冲著他笑了笑,露出两颗圆圆的酒窝,不由分说地拉著他手臂就往前走,动作很是亲热。
  「小朋友你等、等一下……」程望秋心说男女有别授受不亲啊,出声想制止她的动作,没想到小姑娘个头虽小力气却极大,程望秋只能任由她拉著走。
  「哎大叔你怎麽会跑到这地方来呢?我本来算准了你应该会出现在奈何桥边,结果怎麽从冥河旁冒出来啊,这样我之前的计画不都白费了吗?害我等了这麽久。大叔你喔……」小姑娘也不理会程望秋的反抗,迳自一个人哇啦哇啦地讲得起劲,脚下步伐走得极快,两旁景色如流星般迅速闪过。
  程望秋一面被拖著走,一边在心里思考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总觉得这小姑娘莫名地眼熟,是不是在哪里见到过?他忍不住转头多看了两眼,这一看,背後的冷汗就下来了。
  看起来约莫十来岁的小姑娘穿著一身桃红对襟袄,晨曦粉色月华裙,脖子上戴著块金锁片,扎著两根短短的发辫,一双圆溜溜的杏眼,笑起来两颊上有对深深的酒窝,很是可爱。
  但仔细一看,她分明就是先前在奈何桥旁和程望秋交换了命签、又替他多喝了一碗孟婆汤的小姑娘啊!
  当时他明明亲眼看著小姑娘喝下两碗孟婆汤後神情变得恍惚、站在人群中等著投胎的模样,怎麽会现在还好端端地站在他眼前?而且还一开口就是他听不懂的话,什麽计画、什麽等了他很久,这都是什麽跟什麽啊?
  总之这一切都太匪夷所思了。程望秋满脑子问号,忍不住伸手捏了捏脸颊确认一下自己是不是在作梦。这一捏,脑子里突然敏锐地捕捉到有些什麽地方不对劲。
  太奇怪了。
  他现在的脸上少了那把自豪的朝中第一美髯,皮肤水水嫩嫩的没有半丝皱纹,压根就不是先前见到小姑娘的模样。那麽,这位小姑娘是怎麽认出他来的?
  又或者他应该怀疑的是,这两个小姑娘是同一个「人」吗?如果不是,把他带到这里来的目的为何?
  程望秋心下警铃大作,手脚并用硬是逼得对方停下脚步,用力甩开小姑娘环在他手臂上的小手,冷冷地望著她。
  「你到底是什麽人?或者我应该问……你到底是什麽东西?」

两生缘 (16)---
小姑娘先是愣了一下,和程望秋对看了几秒,突然咯咯笑了起来,眉宇间青涩稚嫩的神色尽退,换上一副俏皮中带著点慧黠的表情。
  「大叔你别紧张,我对你没有恶意。我要是想害你的话机会多的是,根本也没有必要等到现在嘛,你说是不是?」听起来好像是有那麽点道理。
  「而且你不能在冥河边站太久啦,光是闻到冥河水的气味就会让你越来越痴呆的,一口冥河水毒得堪比十碗孟婆汤。」十碗孟婆汤的毒性到底是什麽啊?程望秋默默地有点好奇,但他知道现在不是当个好奇宝宝的时候。
  「如果你没有打算加害於我,那你现在在做什麽?」「我要带你去见一个人。」「见谁?」「别问这麽多嘛,见到面你就知道了。」小姑娘嘻嘻一笑,重新勾上他的手臂拉著他继续往前走。
  奇怪的是,他身边除了小姑娘外,四周的风景全像是笼罩在薄雾之中,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程望秋也不晓得自己到底正在往哪个方向走。
  小姑娘拉著他走过一座相当长的石桥,长的有点像他投胎前经过的奈何桥。一过桥,薄雾瞬间消散,桥的另一端景观和先前完全不同,不再是一整片的雾茫茫,笔直交错的街道在眼前伸展开来,路旁一栋栋华丽的建筑物鳞次栉比,穿著各种奇装异服的人们穿梭其中,他还看见了几个鬼差打扮的人匆匆经过。
  程望秋这时才确定,自己真的又再次来到了冥府。
  道路两旁的建筑物楼层都不高,但相当精致。所有的房舍都有一个共同的特色,就是让人无法确切判断到底是哪个时代的建筑风格,不但大量混合了许多不同文化的特徵和细节,还添加了不少个性化的装饰。他甚至看到一栋有著洋葱状屋顶的房子,门口竟然修成了牌坊状,窗户用的还是疑似和萧毓家相同牌子的气密窗。
  和民间传说中阴森森的模样实在是差很多。
  「到了到了,就是这里。」小姑娘在一幢外表像是茶楼的建筑物前停下脚步,拉开木头拉门,清脆的铃铛声响了起来。拉门上头悬著一块匾额,程望秋抬起头只隐约见到最末端的一个「厅」字,还没来得及细看就被小姑娘推进门内。
  一进门,门内是宽阔的大堂,墙上点著几盏油灯,橘红色的灯光让室内多了点暖意。
  大堂正中央零散地摆著几张圆桌,桌上放著成套的茶具,角落架著一幢高台,模样还真有几分像他从前听戏时常去的茶楼。
  大堂的左手边有一道楼梯直通二楼的回廊。程望秋跟著小姑娘上了二楼後左转,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条极长的走廊,两旁整整齐齐排列了近二十间房间,房门上头还标著数字。
  走廊的尽头是一扇暗红色的雕花大门,门把上面贴了一张A4白纸写著「擅闯者死」,鹅黄色的灯光从门下缝隙隐约透了出来。
  走著走著,程望秋忽然闻到一个香味,很淡,却很难忽略掉,闻起来像是上等的檀木香,里头掺杂了淡淡的栀子花香。
  这样的香气并不常见,却让他感到莫名的熟悉,熟悉到全身的寒毛几乎要竖了起来,偏偏就是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闻过这味道。
  小姑娘拉著他直走到走廊底端,也不管门上「擅闯者死」的警告标语,大大方方地就推开门走了进去。
  「欸、你等等,怎麽可以乱闯别人家房间……」程望秋来不及阻止她,心里陡然生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暗红色的雕花木门打开後里头是间书房,四面墙全是书柜,房间中央面对面摆著两张一模一样的书桌,其中一张书桌前坐著一个人,正低著头聚精会神地写著些什麽,手边摆著一大叠纸头。
  程望秋愣住了,停下脚步,脚下像是生了根,步伐怎麽也跨不出去。
  那人随意在肩上披了件宝蓝色绣富贵牡丹纹的外袍,一头长发用发带扎成一束松松地披垂在肩上,浏海有些长,颊边散落著几绺碎发。太过悠閒放松的模样,和往常所惯见的完全不同,程望秋却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从来没有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再和这个人见上一面。积压得太久的思念一下子全涌了上来,说不清楚是什麽滋味,只觉得鼻头蓦地发酸,眼眶热辣辣的有些烫。
  他曾经全心全意地仰望著这个人数十年,一双眼细细看遍了这个人的喜怒哀乐。他想,假使这人化成了灰,只怕他也能够一眼就分辨出它和其他骨灰的不同。
  那人停下手边的工作,转头望著两个擅自闯入的不速之客。
  精致如画的眉眼,优美丰润的双唇,眉心一点朱砂痣,还有说话时习惯性挑起的眉角。
  不管过了多少年,骁阳国的第九代君王瑞宗萧毓永远在一举一动间展现完美得无可挑剔的贵族教养,温润但冰冷的腔调亦是数十年如一日的优雅醉人。
  「谁让你多管閒事?」冷冷一句话,问的是程望秋身边的小姑娘。
  「我这不是担心你太忙了没空吗?瞧我多贴心。」小姑娘笑了起来,却是个男人的声音。她伸手抹了抹脸蛋,五指底下露出一张男人的面孔,模样很年轻,还颇有几分俊俏。
  再随意地活动了几下手脚,瞬间就变成了一个个头比程望秋还高的男人。
  男人对著程望秋眨了眨眼。「大叔,没吓到你吧?」「……有。」岂止是吓到,根本是惊惧。
  「唉我也是有苦衷的,你想想看,一般人对小女孩的戒心都比较低,我当然选择用小女孩的脸才方便接近你嘛。」「……是这样吗……」瑞宗陛下适时地开了金口。「你不说话没有人会当你是哑巴,这笔帐我晚点再跟你算。」「耶?君实你怎麽这样~人家明明是在帮你的忙~」君实是萧毓的字,能够直接称字而不是称名或号,显见这人和瑞宗陛下的交情匪浅。
  程望秋歛了歛心神,上前行了个大礼。「微臣参见瑞宗陛下。」瑞宗也不推辞,大大方方受了他这个礼,淡淡地道:「非在庙堂之上,这里亦没有外人,你可以不必如此拘谨。」「微臣知晓,谢皇上。」「坐。」瑞宗手一指,男人连忙搬来一把凳子放在程望秋面前,还讨好地冲著萧毓笑了笑。
  「谢皇上。」程望秋再行了个礼,这才小心翼翼地坐下。虽然陛下发话说了不必拘谨,但几十年下来的习惯让他还是不敢放肆,感觉像是一下子回到前世上朝时毕恭毕敬的情景。
  「希仁,请你暂且回避。」瑞宗指著门口。
  程望秋这才知道男人的名字叫希仁,不过怎麽好像在哪里听过?
  「呜呜呜~干嘛不让人家听啦,怎麽可以事成後就来个过河拆桥呢~」希仁一边假惺惺地抹著眼泪,一边倒是很快地就离开了现场。
  书房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瑞宗右手撑著下巴,看著程望秋露出一个难得的微笑。「多年不见,你倒是变得让朕都认不得了。你这模样朕还挺不习惯的。」「呃……毕竟都重新投胎过了……」程望秋回答得结结巴巴,他实在不习惯和尊贵的陛下如此亲近地交谈。
  「朕指的不是这件事。」瑞宗没打算在他的外表上多谈,很快地转换了话题。「你在那里过的如何?」程望秋愣了一下才理解陛下问的是他现在的新生活。
  「很好。那里是个很有趣的世界,虽然一开始不太适应,但微臣碰到了一个很好的人,愿意收留我,还教了我很多事情。」瑞宗冷哼一声。「连你被贼人掳走时都救不了你的人,也配称得上是一个很好的人?
  朕瞧你以前的眼光挺好的,怎麽重新投胎後就彷佛出了点问题。」「……那件事有点复杂啦,也不全然是他的错。」程望秋有点尴尬,不晓得陛下怎麽会连这种事都知道。
  「这麽快就改帮他说话啦?」瑞宗斜斜睨了他一眼。「朕记得你从前的视线可是只放在朕身上的,朕走到哪儿你的目光就跟到哪。」程望秋不知道要怎麽接话,只能摸摸鼻子乾笑两声。虽然明白自己对於陛下的感情即便藏得再隐晦也迟早有一天会被发现,毕竟在前世那样的时代,以程望秋的名望和地位竟然会终生不娶也无儿无女,只求能一辈子效忠於皇帝陛下,实在是极度匪夷所思的一件事。
  但他完全没料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下被捅出来,而且还是被亲爱的瑞宗陛下亲口说出来。总觉得有点难为情。
  「你该不会将那个男人当成朕的替身了吧,程将军?」说这句话的时候,瑞宗一双漂亮的眼睛紧紧盯著他,由不得程望秋逃避,也让他所有细微的反应都无所遁形。
  支吾了几声,程望秋放弃似地笑著叹了口气。
  「一开始……确实是因为他和您外表上的相似,让我觉得能够当个慰藉、自欺欺人一下也好,毕竟我从来没有过能够和您如此亲近的机会。但相处久了,就会发现他和您是完全不同的人。如果只是将他当成您的替身,那是对他的侮辱,对您也是大不敬。」「萧毓……他啊,是个表里不一的人。嘴巴又坏又刻薄,对人总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还不懂得敬老尊贤,每天下班回家就是抱著电视机看没营养的连续剧,而且明明不笨,处理事情的手段却粗糙的要命。总之是个除了脸蛋漂亮外浑身缺点的男人。」程望秋笑笑道,眼睛散发著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光采。「但他也是个很容易心软的人,很善良,会扶著老太太过马路的那种人。明明嚷嚷著穷到快被鬼抓走却还是定期捐款给创世基金会,明明嫌小动物麻烦又难照顾却还是捡了只猫仔回家,明明可以撒手不管我的事情偏偏还是收留了我……我觉得他是个很好的人。」「说来说去,你根本就是拐著弯抱怨朕的心肠不好吧。」瑞宗哼了一声,表情竟然有点像个赌气的孩子。程望秋从来没见过陛下这麽人性化的一面,忍不住笑了起来。
  「算了,朕不想听你在这里长篇大论褒奖别人,怪让人不舒服的。」瑞宗突然歛了表情,露出程望秋很熟悉的、那个只属於帝王的模样。
  「程望秋,朕现在问你,你愿不愿意留在冥府,继续当个威风八面的将军?」---Q:孟婆汤到底是什麽味道?
  希仁:我觉得像是一碗锅巴水加了三大匙盐的味道。你也知道,孟婆奶奶上了点年纪,味觉不大灵敏......
  孟婆奶奶:方才觉得耳朵痒痒的,是不是有人在说老身的坏话呀?(微笑)

两生缘 (17)---
「你心情不好吗?」身边的男人突然问。
  「咦?怎麽突然这麽问?」「啊啊,因为我看你从刚刚出来後就一直不吭声,想说会不会是君实说了什麽让你不太愉快的话。」希仁一脸「我能理解你的」的表情拍了拍程望秋的肩膀。「不管他说了什麽都别太介意啦,君实的个性就是那样子,又老是一脸冷冰冰的生人勿近,很容易让人误会。但他其实是刀子嘴豆腐心,而且很关心你。」此时程望秋正由希仁领导著,前往能够让他返回阳世的通道。
  「嗯……我只是想不通,陛下为什麽会突然希望我留在冥府呢?」「因为他後悔了吧?你看,他还运用特权把你的生灵硬是给拉来阴间咧。」「後悔?」希仁笑了起来。「啊,你还不知道吧?你的那张两生签,是君实拜托我换给你的唷,哈哈哈哈。」程望秋瞪大了眼,一脸的不可置信。
  「冥府的命签是不可能指定的,所以才叫命签啊。只是法规制定时漏洞百出,所以还是可以钻漏洞私下交换,但放观整个冥府只有我有资格和胆子做这件事,君实才会破天荒地跑来拜托我。他还把我该用什麽模样接近你、说什麽话最容易让你卸下心防,进而引诱你跟我换签都计画得清清楚楚,一下子就让你上钩了。」希仁俏皮地对他眨了眨眼。「很惊讶吗?君实他啊,其实非常了解你喔。」程望秋突然觉得喉咙有点发乾。「为什麽要做这种事……」「因为感到亏欠吧?毕竟他是帝王啊。身为帝王、坐上了那个位子,本来就要有高处不胜寒的觉悟。」希仁一脸无所谓地耸耸肩。「不要看君实那副德性,他对於人类的情感方面是非常敏感的。你对他的感情啊,他肯定早就察觉到了,只是他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都不可能回应你──抱歉,我没有恶意,但事实就是这样。」程望秋摇摇头表示不介意。
  「君实是喜欢你的,但不是**的那种喜欢,大概比较像朋友那样吧?搞不好还掺了点母鸟情节,所以你在他心中还是有一定份量的。只是因为他的关系让你上辈子无儿无女又孤单一生,这件事变成君实心里的一个结,刚巧这次碰上天时地利人和,他才有机会拜托我帮你换了那张两生签。只是我猜他现在可能有点後悔。」短时间内接收了太多讯息,程望秋的大脑一下子有点不太够用。
  「抱歉,希仁先生,我不是很懂,你说的後悔是……」「这不难理解啊。君实是帝王,帝王的思想就是这样,『我的是我的,不是我的还是我的。』我想让他感到後悔的,不单单是因为你把从前崇敬的目光移转到别人身上去了,还因为那个对象让君实不是很满意──你也知道他是个多挑剔的人,所以才有了不如将你留在身边的想法。哎,你用傻爸爸式的思维就很好理解了,明明不可能养著女儿一辈子,却又舍不得看著她出嫁。」「……我看起来像是个待嫁的闺女吗?」「帝王是天下之父啊,所以你也可以算是他的闺女啦。」希仁一脸事不关己地做出乱七八糟的发言。「不然你就把他想成是个玩具被抢走的坏脾气小孩吧。」「……所以我从闺女变成了玩具吗……」程望秋头上冒出三条黑线。
  「非常抱歉,陛下。恕微臣心有馀而力不足,无能达成您的期待。」程望秋单膝跪在地上,头垂得低低的,背後淌满冷汗。
  彷佛过了一世纪那麽久,瑞宗陛下才开了口。
  「是吗?那就算了。平身吧。」「……谢皇上开恩。」他抬起头时,无意间看见瑞宗陛下眼中隐隐约约露出的落寞。但只是一眨眼,那样的情绪很快就被收拾得乾乾净净的了。
  瑞宗陛下起身走到书柜前,弯腰从最底下的夹层间拿了个酒罈和两盏小酒杯出来。「以後大概也没有机会见到了,喝杯酒再走吧。」「这、微臣何德何能……」「闭嘴,叫你喝就喝。」那个酒罈不大但很精致,上头的青釉彩绘著百鸟花卉图纹,一打开,浓醇的酒香扑鼻而来。
  「敢问这是什麽酒?」程望秋闻著有点儿馋。新世界的酒种类比以前要多太多了,滋味也确实不差,却总是少了点让他怀念的味道。
  瑞宗挑眉看著他,表情似乎有点讶异。「这是久琅县产的极品竹叶青『墨白』啊,你以前不是最爱这酒的吗?每年岁贡都会想著法子从朕这里捞个几壶。」程望秋心下一跳,面上兀自镇定地扯开笑容道:「啊,是这样吗?可能微臣太久没有喝到,连味道都不记得了。」刚刚也是这样,闻到了瑞宗陛下惯用的薰香气味却怎麽也想不起来。
  程望秋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麽了。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这样的状况,自从重新投胎为人後,他的脑袋就好像出了点问题,关於前世的记忆如同墙壁上老旧受潮的油漆般一片片从他的脑海中剥落,明明应该是从前再熟悉不过的事物却往往半点印象都没有。
  瑞宗陛下颇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静静倒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推到程望秋面前。
  「你好像忘了很多事。」「……嗯。忘了很多,我还差点忘了我的奶娘姓洪。」程望秋苦笑。
  「那也无妨,或许忘了才好。」瑞宗沉默了片刻,突然开口道,语气很淡。
  「咦?」瑞宗的手指把玩著酒杯,垂著眼睫细细研究著上头的花纹。「那表示你已经开始融入新的生活了,往事对你来说不再是人生的全部。这是件好事。」程望秋皱起眉头,想要说些什麽,话到嘴边却又住了口。
  「朕倒是突然想起来,你还记不记得袁了凡居士在立命之学篇中怎麽说的?」「立命之学篇很长的,陛下。」「『汝今既知非。将向来不发科第,及不生子相,尽情改刷;务要积德,务要包荒,务要和爱,务要惜精神。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後种种,譬如今日生;此义理再生之身也。』」程望秋念出最後一句,一下子愣住了。
  「夫子何解?」瑞宗似笑非笑。
  「……务必行善以积德,务必和气慈悲以待人,务必宽容包含以纳人,且务必爱惜己身及精神。过往种种譬如已殁之昨日,往後万般譬如甫生之今日。人能如此,即已是再生一义理道德之命。此谓人之命运控诸於己,而非……为命数所拘束也。」「或许可以这麽说,朕给得了你新的命数,但无法代你选择是否要抱著陈旧的过往不放手。要不要一辈子为过去所束缚,那是你的决定。」瑞宗举起酒杯,轻轻碰了碰程望秋的酒杯。
  「为什麽每一个走上奈何桥的人都必须喝下孟婆汤?因为回忆是美好的,但很多时候反而会让我们变得犹豫不前,久了,便成心魔。所以一旦投了胎,便该前尘俱忘。」瑞宗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对程望秋露出一个足以迷倒众生的微笑。「你瞧,连朕自个儿都差点儿忘了。真的是犯下了愚蠢的错误啊。」那是程望秋第一次看见瑞宗陛下如此真心的微笑,如释重负般。
  「都忘了吧。别再沉溺於已经烟消云散的过往,朕已不再是一国之君,你也不再是只能站在庙堂之下仰望著朕的程将军了。喝了这杯酒,就回到你该回去的地方吧。」***「哈哈哈,他真的这样说吗?真不像他欸。」希仁听了之後哈哈大笑,拍了拍程望秋的肩膀道:「不过君实说的倒是实话,一直对往事念念不忘,对你的新人生不会有太大的帮助。」「……可是我不想忘记。」程望秋很认真地看著他,一字一句道:「陛下说得很对,我既然已获得新生,就不应该老是纠结在过往的回忆里。但这些记忆同时也是我人生的一部份,怎麽可能说忘就忘?如果没有前面四十六年的人生,如果不是那个曾经全心全意喜欢著陛下的程望秋,那麽我就不是我了。」「……这倒是呢。」希仁先是愣了一下,歪著头想了想,然後像是感到困扰似地微微皱起眉头。「啊啊,你说的对,我都忘了你是个特例。我和君实果然是老了,活得太久又看得太多的老头就会变成这样,想得反而没有一个年轻人透彻。结果说到底我们根本是白忙一场嘛,还真是讨厌啊,哈哈哈。」他们在一座古井前停下脚步。希仁指了指漆黑的井底,示意程望秋跳下去。
  「所谓往阳世的通道是指这里吗?怎麽好像是抄袭某个动画的点子……」「有什麽关系,方便就好啦。」程望秋看著深不见底的古井,深吸一口气,转过头看著希仁,咬咬唇犹豫了半晌,才开口道:「那个……瑞宗陛下他……」「别担心,我会照顾好他的。」希仁安抚地笑了笑。程望秋这时才发现这个老是嘻皮笑脸的男人,其实有著一双很温柔的眼睛。
  然後没等程望秋做好心理准备,希仁突然用力一把将他推了下去。
  身体迅速**之际,程望秋听见头顶轻飘飘地落下一句话。
  「好好想清楚,做出聪明的决定,然後好好享受你的新人生吧,程望秋小朋友。」***「怎麽,很失落?」男人无声无息地欺近他的身後,从背後抱住他,将头埋在他颈间蹭了蹭。
  他没有拒绝男人的动作,只是仰起头半眯著眼,眼神有点茫然。
  「倒也不是……」他喃喃自语。书桌上摊著一张纸,上面寥寥数笔勾出一座春意盎然的花园,里头两个垂髫小儿捧著书相视而笑,一旁未乾的墨迹题著短短几行字。
  「真难得你有作画的兴致。」男人伸长了手拿过桌上的酒壶摇了摇,里面的液体已经几乎见底,他露出有点惋惜的表情。
  「希仁……」他轻声唤道。
  「嗯?」「再念一遍给我听吧,袁了凡在了凡四训的立命之学里是怎麽说的?」「『汝今既知非。将向来不发科第,及不生子相,尽情改刷;务要积德,务要包荒,务要和爱,务要惜精神。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男人轻轻在他耳垂上吻了一记。
  「『从後种种,譬如今日生;此义理再生之身也。』」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後种种,譬如今日生。
  男人俯身含住他的唇,「墨白」清冽的酒香在唇齿间游荡。
  「那孩子很聪明的,他会知道怎麽做才是对自己最好的选择,所以别担心了,君实。

  」两生缘 番外之一 生辰◎所有内容皆为虚构,与实际人、物、团体名无关,如有雷同纯属巧合XD---番外之一 生辰程望秋虽然名望秋,字惜夏,但事实上他的生辰是在冬季。按骁阳国的历法来算,是落在每年的正月二十五。
  虽然他也怀疑过为何自己的名字不是望冬或望春,但他猜想或许是因为热情爽朗的母亲不喜欢冬日过於寒冷的天气,才给他起了个与暖和的夏日相关的字。
  重新投胎後在医院的病床上醒来时,窗外的枫叶正转红,天凉好个秋。
  而出院後,他的日子一下子就被新世界的各种新事物给填得满满的。
  程望秋每天除了像块海棉一样不断吸收新知识外,还要打点家务、应付萧毓以及每周两日的古琴教学,让他除了极偶尔的触景伤情外,几乎没有太多的时间去考虑到自身的事情,连日子在无声无息的推移中来到了一月也没有注意到。
  *时间是周日下午。
  这日,程望秋结束了古琴教学,从音乐协会的大楼走出来时,寒冷的风迎面吹了他一头一脸,冻得他忍不住拉拢了风衣的领口。
  他将双手插在口袋里,缩著头正要往公车站的方走,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後叫住了他。
  「程望秋!这边啦,喂!」一辆一二五停在马路边,上头的机车骑士掀开全罩式安全帽,底下露出萧毓的脸。程望秋看见他手上拿著哀凤,上头的小游戏已经玩到了最後一关,不晓得他到底在这里等了多久。
  程望秋有些讶异地小跑步到萧毓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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