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辰子听得心下大奇,似是心中也有了打算:“我说师弟,若是现在让你去找这沈家小子,将他收入我灵虚宫中,你有几分把握?”
丹羽子却不曾抬头,只是懒洋洋的在座位上伸了个懒腰说道:“丹辰子师兄,此子机缘不在我身,我之修行并未尽全功,有何种资格收徒?
而且这少年虽是农家子弟,但却也是心高气傲之辈,你也知我,在这天地之间,放浪形骸,这少年如今断断然是不肯与我修习道术的,所以这等话语还是别说了。”
那丹辰子却不死心说道:“如今李府一役,师弟你力战群魔,虽然力竭退败,亦是有高人风度,这少年看在眼里,大概也会有所改观罢?师弟不如……”
那老道却是猛地抬起头说道:“师兄你是听不懂我丹羽的意思吗?此事我意已决,若是要寻说客,便自己前去,丹羽我对这些事故并无兴趣。”
丹辰子见着师弟这番模样,也不敢再行言语,思前想后,将一包礼物都一并收在袖中,说道:“那师兄也不为难于你,你这般决绝也有苦处,我便将这些礼物带去给沈家小子,顺道看看这小子身子有无好转罢。”
说罢,将拂尘一挥,摇着头步出了门外。只余下陆修坐在屋中,摆弄着手边的茶盏,似是另有心事,也似是无他想一般。
第105章 若我南风不知意,遥对仙宫吹紫芝(四)
正当此时,却听得门外一声轻响,老道抬起头,以为刚才的丹辰子又动了心思,回转过来,便有些不耐烦的抬起头来。
却未见到那道人折返,只见得一群小道童站在他的跟前。
那些小道童整整齐齐地排列在他的跟前,向着陆修行了个礼,口中说道:“见过师叔了。”
陆修应了一声,随口说道:“明礼,明秀,怎的这般客气,发生了什么事儿吗?”
那为首的小道士似是有些犹豫,嘴角嗫嚅最终还是说道:“陆修师叔,咱们可能要回西樵山修行了。”
陆修听得一愣,但很快又恢复了神色,只是说道:“怎么便要回去了?这甘州城善事处少不得你等,不然可便不好运转了。”
那明秀却说道:“咱们师兄弟几个也觉着,过了今年咱们便都十年有二了,山上兄弟姐妹诸多,也都是在各位师祖门下参习道法。
咱们都是穷苦出身,确实不如那些大门大户之中出来的子弟,但大道面前,众生平等,我早就听说,师叔你也是穷苦人家的孩子。
故而大概能够明白,咱们这些道童,若是不努力习道,待到多年之后,也只能被送下山去,虽然山门之中会赠以金银细软,这一辈子也会过得极为舒坦。
但终究泯然常人,实非我等之愿,故而我们也不愿在此荒废。
丹辰子师叔来时,便问我等是否愿意回山修行,如今,已过了数日,咱们几个决定还是听从丹辰子师叔之言,一并启程,回灵虚宫中。
此来,也是与陆师叔告个别。”
说罢,一群小道童又对着陆修一叩首。
陆修拍了拍桌子,似是有些无可奈何,但还是笑道:“人各有志,你们能有求道之心,当真好事,只是这善事处之中,看来从此便只剩下我陆修一人了。
连这饮酒作乐,都有些遗憾了呢。”
明礼说道:“听丹辰子师叔说,好像宫中想要将沈家小哥收入门中。”
陆修点了点头说道:“确有此事,其中缘故,你们也知道,沈家小哥与龙宫龙主关系非同一般,丹辰子起了这般心思,也情有可原。”
小道士之中却是起了一波s_ao动,齐声问道:“沈家小哥背景居然如此不一般?”
陆修挠了挠头,说道:“我还以为当时沈约撞仙之事,乃是他白日做梦,没想到,如今看来却有此事,只是当时,我将乌骓剑毁去,自己也受了重伤,虽然与这二人近在咫尺。
但也未曾知晓其中细节,实际上我可能所知内容,还不如你们几个在现场的人来得多。”
那些个小道士却是有些失望地叹了口气说道:“陆师叔,当日咱们听从你的指派,在善事处内做着准备,等我们出了院门,发现你已是不见了踪影。
不多时,这李家山方向,便起了两朵乌云,一旁还有诡异的鬼气耸动,我觉着大事不好,便带着师兄弟都往那处赶去。
沿途便听说,你与沈家小哥被一群大汉压着去了李家山,更觉得其中另有玄机,我们担心你俩受人胁迫,于是赶忙赶上了李家山。
在李家山上,咱们便遇到了一众大汉,此时那些大汉已是鬼气附体,不知为何,鬼气也溢出了躯壳之外,好在我们携带了灭鬼符箓。
一阵苦战终将他们格杀在地,魂魄也都一一收入魂匣之中。
而后我等便迅速赶往李府,当时便瞧见了群鬼乱舞,也正有一个紫衣老鬼,正与老屋中人对峙。我们连忙祭起符箓法宝,却被那老鬼一击之下打散,也知道与他实力太过悬殊。
只好分头逃窜。之后便见得那龙宫龙主降临此地,也见得各路道友来到了此处除魔。”
说罢,这些小道童似是觉得自己颇为不义气,脸上也是通红。老道却走上前来,一一拍过童子们的肩膀说道:“那老鬼凶厉,群鬼猖狂,你等能奋不顾身来援,已是有了大勇气了。不必如此自责。
生死之事,道行不足,便无法看破,就连我要自爆乌骓剑,以身殉道,都有了许多顾忌。”
老道说道这乌骓剑,倒是略一停顿。
“乌骓剑之事,还得与师尊说明一番,毕竟也是观天殿之中法器,毁去之后,想要重铸已是不可能了。”
“陆师叔,我们已与丹辰子师叔说好,明日便要上路归去,我等尚未习得御剑之术,西樵山离地千里,恐怕之后便不能陪伴左右。”
陆修眼底却无惊异,只是说道:“山长水远,我也总有归山之日,不必太过难过。”
“陆师叔,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那些道童齐刷刷地跪倒在地,高声说道。
老道点了点头步出了屋外。
善事处走了这一帮小道童,陆修倒当真化作了一个孤家寡人,他缓缓走回房内,却见得面前正有一缕青烟。
他觉得这气息极为熟悉,忙走上前去,却见得那缕青烟,忽然便化作了一个黑发黑须的黑衣道人,面色渐冷,正作中年人的模样。
陆修楞了一下,慌忙下拜道:“弟子丹羽子,拜见师尊!”
那人点了点头,在屋内走了几步,说道:“丹羽,三十年未见,你却是老了。”
景阳子的脸庞为烟雾遮蔽,却是瞧不清其中表情。陆修却不敢说话,只是跪在地上。
“丹羽,你为何不敢说话。”那人又问道。
“弟子前些日子在李家山除魔之时,将镇派宝剑毁去,恳请师尊责罚。”陆修低着头说道。
“乌骓剑横有此劫,法器乃是身外之物,能够保全,再好不过,若是保不住,便随他去罢,观天殿中的长老若是问起,便让他们寻我来说便是。”景阳子说道。
“是,师尊。”陆修却也不起身。
“丹羽,你为何还长跪不起?”景阳子说道。
只见得屋内烟气迷蒙,师徒二人都不曾言语,只是隔着云烟,互相眺望。
“弟子无能,这三十年来,未得一功,参习天道,不曾有得,愧对师尊厚望,丹羽有愧,不敢起来。”陆修将头低下,不敢多说一句。
“何谓天道,就连我都不曾触及,你也不必自责,丹扬为此事形销道散,丹虚入观天殿坐生死关,如今生死成谜。
我本意乃是让你镇守山崖,磨去你一身戾气,从而返璞归真,却不想,将你这柄霜锋,化了钝刀。
是为师之责,是为师之责。”景阳子说道。
可陆修却不曾抬头,面色沉静如水,他也不曾开口说话,只是保持着原本的模样。
“丹羽,你还记得入门之时,我牵着你去雁回峰时,我曾问你‘你觉着这天道是为何物?’吗?”景阳子说道。
陆修说道:“记得,徒儿当时回的乃是‘天道如剑’。师尊大笑,却是不曾解答,也不曾评论这一答案。”
“丹羽,你的道,便是这柄剑罢,想我徒年及弱冠,一柄宝剑便杀得天下恶徒,闻风丧胆。天下何人不识君?
你等积威在当日,犹在老夫之上,就算到了如今,同辈之中,提起丹羽剑之名依旧有人心向往之。
你可曾后悔,可曾怨恨为师?”
那道人背过身去,只余下一个虚渺的身影,站在陆修身前。
“弟子,弟子不敢。”陆修迟疑了一下,回答道。
“我让你看云霞日出,日轮旋落,反倒是让你变得更是圆滑了,是为师之过。”那身影叹了一口气,凭空一招,只见得原本高挂在庭院之中的宝剑,瞬间飞入了室内。
景阳子将一只手背在身后,单手执剑,也不看陆修的模样,掂量了一下此剑轻重,便猛地将他c-h-a入地面之中。
“此剑名曰丹羽,如今为师便将他毁去。”只听得一声清响,那柄削铁如泥的宝剑便化作了一堆废铁,哗啦一声流满了地面。
陆修一言不发,神色木然,瞧着这场面之中的一切。
“丹羽,上前。”景阳子仍不转身,只是说道。陆修站起身来,走上前去,将身子躬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