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躺在自家那张已然有些不够大的床上,透过天花板的些许缝隙,看到这霄汉之间,群星璀璨,也不由得为自己的人生感到痛苦不已。狗娃儿在床上翻来覆去好几天,终究是下定了决心,无论是去道门也好,还是努力将自己留在县城之中谋求生路,在弱冠之前,他终究要寻找到将自己从这般境地之中脱困而出的机遇,至于是哪一个,哪一个都好。少年便像是溺水的生灵一般,奋尽全力都要抓住那一丝丝生还的可能。
于是狗娃儿思前想后,才有了之前所说的那一幕。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回开始进入主题了。节奏也会稍微加快些许。
第16章 谁家子弟学仙长,试听夜雨拥龙眠(二)
而新皇登基已有两年之久,原本大赦天下,减免徭役的一段时间也静悄悄的过去了,老沈头回到家中,在吃饭光景里便与狗娃儿念叨,这赋税真是反增不减,对于他们这些在山上讨生活的山民而言,这大大加重的负担。要知道对于那些个佃户,尚且有大门大户替他们分摊压力,而这山民本就收入不怎么稳定,还得独立承担那些个赋税,日子过得多是艰苦。
而近些年来,长江对岸也是遍生威胁,一触即发的战局使得这个遥远的县城里变得也不如从前那般安稳,双方都在秣马厉兵,各处也皆在招兵买马,而据那些个行脚客所言,这朝中更是有野心家与y-in谋家暗中策划着一些事情,这其中虽是谣言,但总不至于空x_u_e来风。
狗娃儿昨日还在这城中看到有那些个衙役正在张贴那征兵的告示,也听的那来来往往的行脚客商说道,怕不是要增加那兵役,虽说有朝以来,已是有数十年不打仗了,但谁知道哪一日,那一衣带水的对面便会轰然而至,把这宁静致远的生活打的粉碎。
狗娃儿的父亲老沈头虽然总被唤作老头,但终究不过是一个三十来岁的青壮年,目下这家中重担虽然狗娃儿分摊去一些,但最重要的收入却是由老沈头带来的。而一旦老沈头去参军,这家中重责便一下子落在狗娃儿身上,少年尚未成年,少年并不知道自己能做到多少,此去坦途便也变得更为艰辛。而做了这道子亦或是书生,便可以享受免去那些杂役与兵役的特权,这如何不让少年心动?
这日狗娃儿照例与有德去到学堂,这毒日头已经随着秋老虎地缓缓离去,慢慢失却了 y- ín 威,而后随着这秋天的末节,施施然地下了几场大雨,气温便慢慢回落了下来。以至于如今,晨间走在山间的小路上,穿着裋褐都稍觉冷清。
狗娃儿看着睡眼惺忪的同行发小无不忧愁地说道:“有德,你听说这城里不久之后,可能便要征兵了,到时候要是你爹一走,你能一个人上山打猎吗?我看你跟着你爹上山也没有学多久吧?”而狗娃儿转念一想,更是想到自己,只得又是叹了口气。
“啊啊啊,这个,其实狗娃儿俺们会替俺爹去参军,然后让我爹爹在家照顾营生和俺娘。”有德笑呵呵地说道,说着还伸了个懒腰。仿佛说的这件事情完完全全与他没什么干系一般。
狗娃儿颇为惊诧地回过头看了看这个发小,竟然有一种未曾认识这个人的感觉。“有德你不是昨天晚上睡觉滚下床,磕到脑子了吧?”说着这沈家小子还要走上前去,伸手摸摸故友的额头。
“去去去,”有德挥了挥手,像是驱赶那些个苍蝇一般拦住正要上前的狗娃儿继续说道:“俺爹和狗娃儿你爹不一样,俺爹快三十才讨上老婆,隔年才有了俺,如今已是快四十了,俺们这人不像你,哪儿都吃得开,你看这私塾里这些个学生都是敬重你,怕你,可不怕我,他们眼里,别人眼里,甚至俺娘眼里,俺就是个傻大个,除了空有这一身气力,别的什么都没有了。而俺爹,可是这十里八乡的老猎手,这后山的田地也开出来了,便不缺营生了,俺去哪儿都好,只要吃得上一口饭我便活得自在。但俺爹去不了,去了,我不成气候,家里也没人照顾,他不能去,那就俺去,还能让这朝廷养俺这一口饭吃。”有德颇为乐观的说道。想来这一段话,对于自小便有些木讷的他而言,说出来也是殊为不易,对于这些个话语他已然想了许久,如今倾泻而出,似乎也有些如释重负之感。
两个人漫步在这林间小道之上,只是这命运似乎早已经将两人的前程一分为二,自此两个人的未来画成两条不同的曲线,不再重复。当狗娃儿多年以后,抵达一处地界,那凡尘往事,如同一幕幕画卷伸展于道子面前,当翻看这一段过往的时候,也是会心一笑,感慨于世事变化不同寻常。而那静宇楼阁之外,又是风雨飘摇,轮转不断。
甫一到这金家私塾里,并没有多少人,那些离得远的学生家里,要是没什么事儿便会晚些起来贪一个懒觉,只有这狗娃儿和有德因着家里住的遥远,便得起个大早。而这金妙仙是要随着金先生一并前来的,金家小楼与这平屋不过数十步路,所以也不算甚早。
说起这金妙仙,狗娃儿私以为是个妙人。正如这民间常说,这胡女多情,少年始终觉着并不为假。要知这金妙仙对狗娃儿可是从不设防,按说这女娃儿要大上几岁,但狗娃儿心下却常常将她看做妹妹,若有些事情也会一五一十,向这姑娘吐露,这姑娘也不如别的那些个大家闺秀一般畏畏缩缩,与少年应对起来也是颇为自如,自有一股女中豪杰的气概。
狗娃儿早间还抱着希望,觉着能和金妙仙说上几句,谈谈关于这昨日他向陆修老道请求拜师却被拒绝这桩事情,狗娃儿倒也是觉得没什么尴尬,只是这金妙仙熟读野史,尤其对于这道家甚有专长,便想叫这姑娘替自己拿个主意。
只是不巧这金妙仙与金先生一并迈入这教室,一看时间已是到了上课时分,狗娃儿细加一想便知道这早上的清谈时间算是报了销。于是少年只好埋头坐在位置上,可抬眼儿却瞅见,这金妙仙俏皮地回头向他扮了个鬼脸,少年这才笑了笑。那为有德,也为自己所坏的心情方才一下子缓和了起来。
待到这私塾的晌午姗姗来迟,狗娃儿这才有机会赶上前去。而这金妙仙面前已是聚了几个小伙,这些个小伙儿在这私塾之中也算有些名头,虽然不是如那李毛之辈家境殷实,但也都是各家店主的儿女,相比那上个课还得赶上十几里山路的两人而言,端的不知道要高到哪里去了。而现下这些个少年模样甚是热情对着那金妙仙嘘寒问暖,就差问早晨吃了什么早饭了。狗娃儿眼见这里三层外三层的少年人将金妙仙四周围得水泄不通,于是乎只好喊来有德,让这一身蛮力的胖小子硬生生c-h-a到金妙仙身前,正引得那几个长得甚是富贵的小哥儿们不怎么愉快,正要开口问责,只见得那一脸嬉皮笑脸的破落小哥儿狗娃儿正巧从那有德身后回转出来,只好觉得晦气纷纷做鸟兽散去。
但在这金妙仙看来,这两人模样却是甚是着急,心中也是有了计较,于是软言软语劝退了那些个无事聊赖,又不肯走脱的剩下的这些个少年子弟。继而将两人引出屋子外头,到得附近的一处空地之上。“有德,狗娃儿今儿怎么心急火燎的找本小姐来着?”这少女明眸皓齿,偏生一副娇蛮模样,这一问之下,狗娃儿看得竟然有些痴了。
“哎,是狗娃儿有事儿找你呢。”有德看着这狗娃儿久不应声,便推了推他,少年如此才如梦方醒拍了拍自己脑门说道:“哎是的了,你前几日不是问我这灵虚宫的事儿吗?我这几日连连出入这灵虚宫善事处,与那些个小道士,老道人谈笑风生,如今总归是有些眉目哩。”狗娃儿一副神神秘秘地样子,却是一下子透露了一个大信息。
这金妙仙原本正站在原地,用手指玩着小辫儿,一听这消息也不顾这小女儿情态,一下子喊了出来:“什么?速速道来!”
狗娃儿顿时吓了一跳,他原本只想卖个关子,谁想到这金妙仙反应如此激烈,一副少年若是不说出个所以然来,便要活吞了他的样子,忙说道:“我听那灵虚宫的陆修老道说,他们此来这甘州城是为了与这其余几派,一并监察着洞庭湖畔的林屋山。那林屋山早些时候,不是出了事故吗?一门上上下下都消失了个彻彻底底,于是便有些许个散修道人,或是小门小派来到这林屋山上驻扎修行。而这陆修道士还说,来这甘州城还是为了防止有邪门歪道入驻这林屋山之中,免得这些妖魔鬼怪成了气候。”
这金妙仙一听便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狗娃儿和有德也不敢打扰这刁蛮少女的思绪,狗娃儿脑中更是一阵迷糊,也是不知道这少女心中想的是些什么。
过了许久,这少女一言不发,狗娃儿便开口说道:“说来你们不信,我还和那陆修老道士说想要拜入这灵虚宫门下哩。”
这少女又一下子看向少年。只是少年接下来挠了挠头说:“只是那老头忒坏咧,和老子说了一通有的没的,比如机缘什么样儿的话,硬是没答应俺,俺们是觉得,你拿了咱们手软,总得给我们点好处吧。我这来也是想问问你能不能帮我拿个主意,让我好混入这灵虚宫之中。这样俺们的伙食便有了着落,还不用服什么兵役,减少些个赋税来着。”
那站在一旁的有德却是先一步出声:“好你个狗娃儿,原来还是你算盘打得响亮,你要吃白饭,便与我一起去那军营之中,何必求那个老道士!”狗娃儿白了那有德一眼,也不去应答。
而那金妙仙倒是皱着眉头,半晌才说了一句:“就我所知,这道门向来收徒极为严格,这陆修道士说的话,其实也没什么问题,只不过,这道家一向极看缘分,我看你日后多多去那善事处兜兜转转,保不齐,哪一天机缘到了,便水到渠成了,为今之计也只有如此了。”狗娃儿一听,这也只是个没办法的办法,但又想不出其他好主意来,只能按下心,这般做了。
“哎,我说你们有没有发现,这甘州城里突然之间多了许多,那个,未曾见过的面孔?”有德看着两个眉头紧锁的人说道。
狗娃儿回忆了一下,也确实是这般。早些日子狗娃儿来这城中有这般感觉,如今这秋令也逐渐过去了,这事儿相较于夏末,更是反增不减。狗娃儿初时只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可当世之事,连平日向来都反应迟钝的有德都有所留意,可见此事确实并非自己的感觉,而是确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