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衡期突然一阵后怕,因为他突然醒悟了就是因为自己的习惯,因为萧轲平日的善于隐藏和他谈家国之事时的不屈和傲然,让自己几乎忽略了他一直是个病人了。
古语云:久病床前无孝子。
不是不想尽孝,不是不想好好对待,而是在漫长的岁月中将别人的痛苦慢慢忽视掉,然后道一声——司空见惯。之后发现那个人已经成为自己生活的累赘。
还好萧轲一直,不是他姜衡期的累赘。
第12章 晴娈
姜衡期:“行之,跟我回宫。萧府如今这个样子我是不会让你留下的。皇宫距城南也较萧府近,这样你出了什么事月丞也能很快赶过来。”
萧轲一哂:“姜衡期,你莫不是要把我关起来?全天下的人可都看着呢,这般不负责任的话你以后还是不要再说了。”
姜衡期一下下以指梳理着萧轲的长发,如墨青丝就在自己手中。他想着如果这个人也能同这三千鸦青一般可牢牢握在掌心,那该多好。
“我自会给天下人一个交待,而且足够冠冕堂皇。行之,这一次,我绝对不会由着你了。”
萧轲气急,破口道:“你莫不是想我受千夫所指?萧家已经出了一个通敌叛国了,难不成还要再出一个……”
姜衡期看着萧轲绯色的脸竟莫名开心了起来,调笑道:“再出一个什么?红颜祸水么?”
萧轲整个人都僵住了,他知道姜衡期在说笑,可男色祸国,史上不是没有过先例的。
难道自己也会……
萧轲在心中发了誓,他虽羸弱,但从不想屈服。
萧轲推搡着,“姜衡期你给我滚出去,后宫佳丽你爱哪个都好,不要再来萧府了!”
姜衡期握住萧轲的腕,言:“行之,我是一定会带你回宫的。三日后,你将该收拾的收拾好,当然若是什么都不想带宫中也有你用惯了的。你现在目不视物,我不会放你一个人的。”
“还有我说过,我不喜欢她们,我只喜欢行之。我姜衡期这辈子就只喜欢过一个人,他是萧家三子萧轲,字行之。他喜菊喜梅,他能轻易就书出天下人争之效仿的字,还能随手写出文人墨客视若至宝的诗词歌赋。他陪了我从不识愁到阅千帆,他为了我的江山呕心沥血。”
“他现在什么都看不见了,我要陪着他。”
“萧行之,你牢牢记好了。”
姜衡期的每句话都是这样的坚定难移,萧轲知道他没有在开玩笑。
真是头疼,萧轲知道他既然说到了这个地步,就自然会做到的。那么,进宫之前,他一定要去找一次歌回。
最终姜衡期也没有在萧府用晚饭,在说了那些惊天动地的话之后,萧轲感觉他似乎是有些害羞了。
可惜自己看不见。
次日,萧轲带了萧一,去了妆成楼。
萧轲是没想过自己会在这里,碰到那个传说中的文晴娈的。
文晴娈在萧轲的印象里应当是那种足不出户的大家闺秀的,他知道文家有意将她培养成第二个文郁,当然不是当皇后,只是继续帮助文家牢牢把握好姜的后宫罢了。
这样的女子会来妓楼,萧轲是始料未及的。
萧轲是听文晴娈的侍女在不留意间暴露了她的身份的,不过自己也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是陌路人而已。
那就当作没看见好了。
可这种事毕竟是要两个人都心照不宣才好,所以萧轲只希望这位文小姐不要注意到自己,就算注意到了也希望她不会识得自己是谁。
可往往事与愿违。
萧轲还未推开妆成楼的门,就被叫住了。文晴娈的声音是那种莺鸟一般的脆亮,带了少女的脾x_ing,却不令人讨厌。
萧轲的衣袖被拉扯了一下,拉扯的人似是觉得不妥,瞬息间又放开。
文晴娈问:“你是萧轲?”
萧轲不得已,回道:“是。”
文晴娈又问:“我哪里不好?”
萧轲一怔,言:“文小姐这是何意?”
“表姐日前同我说好了,会为你我二人赐……”文晴娈顿住,想到了未出阁的姑娘说这些似是不太妥当,便把那个“婚”字吞下了。
萧轲是懂的,他回道:“文小姐是极好的,是萧某配不上文小姐。萧某自幼多病,且已时日无多,确是不想耽误文小姐。”
文晴娈不客气地打断,言:“配不配得上岂能只听你一人所言?话说萧公子为何不肯看着晴娈说话,莫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萧轲抱歉地笑笑,解释道:“萧某如今双目失明,不想却唐突了文小姐。”
文晴娈压下齿边的惊叹,一时有无数疑问欲出。
为何会失明?
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为什么自己会毫不知情?
……
她最终也没有问出口。萧轲她是见过的,所以才能在甫一打了照面就将其认出。
文晴娈一直以为自己会成为后宫的妃子,她自懂事以来学的便是宫廷礼仪及各种会为自己增色的琴棋书画。直到那日表姐问她,是否有意嫁与萧轲。
萧家的儿郎在姜都都是极有名气的,闺阁中的女子不知有多少都想着嫁入萧府的梦。她没想过,却在文郁等待回答的一瞬,应了下来。
如果不必走自己要走的路,如果不是安排得就连十年二十年后的境况都一目了然的路,走一走,才算是不枉此生吧。
文晴娈对萧轲没有什么很深厚的感情,只是在表姐询问过后,愈发留意起这个将会同自己携手的人来。
打探一个人并不难,尤其还是那样出名的人。文晴娈不是擅于做梦的人,只是在那些打探中不自觉的将自己代入进去,想着谦谦君子,自己也算是有福气了。
可是她被拒绝了,她文晴娈居然被拒绝了。
表姐给的解释是萧轲身子不好不想误了自己,她还说她会另寻机会,说得好像自己有多想嫁与萧轲一般。
文晴娈知道自己是文郁的棋,不过左右自己这辈子也只能做棋子,做一个偶尔能行自己路的棋,总归是好一些。
她开始只当萧轲是敷衍,如今才知了那就是真实。
萧轲唇色泛白,一看就是久病的人,而且还失了明。这样的人,确实配不上她文氏晴娈。
于是不过撂下一句“你好生修养”,便仓皇逃离。
文晴娈是为了萧轲来妆成楼的,有传萧轲很是喜欢歌回,她想来见见那是个如何的女子。
如今不必了。
同文晴娈道了别,萧轲破天荒的问了萧一:“你看文小姐如何?”
这话其实是没什么价值的,萧轲随口问出。
萧一恭敬着,思索了片刻答:“文小姐很美,”见萧轲不做声又道:“可为良妇。”
萧轲失笑,问:“文家的姑娘,如何做得萧家的良妇呢?”
萧一回:“文小姐像文家的人,又不像文家的人。她心中有棋,进退不是可被人完全掌控的。”
萧一识人很准,萧轲是相信的,不过终究不是一路的人,现下谈论一番,也没什么果。
萧轲拂袖,“走,进妆成楼。”
一般说来在白日去妆成楼的人是少的,毕竟再风雅也改不了是妓楼的事实。
萧轲敲响饮歌阁的门时,歌回尚在补眠。她昨日累得很,同赵家的人周旋了半日,又被折腾了许久。好在那赵二公子是个惧内的,她才得以睡上几个时辰。
推开门见到萧轲的时候歌回还是个睡眼惺忪的样子,打着哈欠,歌回胡乱揉了揉发。
“啊你别介意哦,我昨日太累了。”
萧轲道:“无碍,左右我现在目不能视,你什么样子我都是看不见的。”
歌回晕乎乎的脑子一下子变清明,正了色言:“是锦瑟罢?”
萧轲从喉中低低“嗯”了一声。
歌回欠了身,拉着萧轲进了阁中。萧轲回头对萧一言:“你自行离去吧,两个时辰后来寻我就好。”
萧一便应了声离开了。
歌回牵着萧轲坐下,将温度适宜的茶盏放在他手边。萧轲看不到的面前,那个一向够足玩乐的头牌疼惜的眼再不作假。
歌回:“怎么突然间……就这个样子了?”
萧轲识出了歌回声音中些微的哽咽,缓缓道:“本就是一直等着这一天的,早是福气,晚也是福气。”
歌回蹙眉,强硬了语气道:“我可不当这是福气。”
萧轲尴尬,端起杯盏呷了一口茶,言:“不说这些了。姜衡期要我住到皇宫去,他发起疯来确实推脱不得。我想着入了宫,再同你相见会困难些,便来了。”
“简直胡闹,”歌回拍桌,“他姜衡期几斤几两我还不晓得么?虽说把你置于他眼皮底下是稳妥些,不过那文郁可是吃素的?”
“你这样贸然入了宫,且不说外臣留于宫中是如何的不合礼数,单后宫那些个手段就够你受的了!”
萧轲弱弱地打断道:“歌回,我又不是嫁与姜衡期了,你这般的语气好像是要嫁女儿一般。”
歌回吃了瘪,恨铁不成钢地以指点着萧轲的头道:“你啊你,真当文家的女儿是傻的么?姜衡期待你如何,别人不知道,她文郁总是能看出些蛛丝马迹的。要不你当要为你娶妻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