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中,烛火高照。景云的心头挂着沉重,桌上摆着一些食物,手摸去还有些温热,边上随侍的内监高耀轻声说:“太子妃亲自下厨给殿下做的。”
景云看着烛光下反s_h_è 光线的汤水,闻到饭菜的香味,他问:“父皇今日好些了吗?”
高耀低头道:“奴才去太医院问了,说是与前几日相比好多了。陛下洪福齐天,料想会无碍的。”
景云对他说:“起驾紫辰殿。”
“是。”高耀躬着身子跟在太子身后,又叫了几个人在后头跟着。
景云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跟他说:“你去跟太子妃说,孤这几日都会去紫辰殿,让她不用等孤了。还有汤很好喝,以后这些事就不要让太子妃动手了,让她好生歇息。”
“是,奴才这就去。”高耀躬身立在那里,等到太子一行人都出了东宫门才直起身子,转个方向朝太子妃那去。
紫辰殿内,景既明已经躺下了,听内监来报,太子来了,半靠起身子,示意将人带进来。景云一进门,就看到原本仰望了一辈子的那个人疲累的靠在床头,脸上是掩不住的病态和苍老,眼角的皱纹藏都藏不住。见是他来了,那个人好像笑了笑。从来都是高高在上一言九鼎的建安皇帝,景云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父皇其实也只是个人,会老会病,自然也会死。
景云上前行礼,“儿臣参见父皇。”
景既明朝他摆摆手,示意起身,“云儿,来,靠近些。”
景云往前走了几步,到了床边,父子两对视着,长身立在自己边上的这个小儿子如今都已成家了,景既明想自己也真是老了。这个儿子认真看,眉眼间很像他,但x_ing子却太过软了,没有帝皇的那份霸气,想来是随了他的母后。作为皇帝一旦觉得自己老了便会生出很多异样,可终究只是个人啊,景既明不会做什么长生不老的白日梦,他拉过景云的手,儿子刚从外进来,手上还带着冬天的凉意,说:“云儿,朝堂前也站了这么些年,也该都熟络了。朕这病也要拖些时日,身为东宫你也该上手处理政务了。”皇帝的手很暖和,景云很快就觉得手暖了起来,听他继续说,“奏折奏张以后你批着。”又对内监说,“以后那些折子先给东宫送去,批完了再拿来给朕。”
“是。”内监道。
“父皇。”景云看着他的父亲,想要说几句,可对上那双清明的眼目,只是说,“儿臣谨听父皇旨意。父皇安心养病,很多事儿臣还需要父皇的教导。”
景既明两只手都覆上景云的右手,用力的握住:“云儿你记住,你是大夏的太子,未来的国君,肩上的担子要挑起来。”
景云张张口,却没发出声音,最后只是说:“父皇教诲,儿臣铭记。”
景既明点点头,说起别的:“博衍这几*你可有见过?”
景云垂首低语:“今日还去了他府上,他还问起父皇的身子如何。”
“博衍是个好孩子啊。云儿你与他打小就要好,是该常走动的。这孩子除了朝会见到他在边上站着,逢年过节来宫里请安,平日里都不怎么往宫里来。朕也是有些日子没好好跟他说说话了。”景既明有些感慨,“云儿你成家也快一年了。博衍年岁也大了,凌恒走的早,慕家长辈也少,他的事也没什么人cao心,等朕好些了,也该给他寻户好亲事了。”
景云心里咯噔了一下,面上却是笑了:“有父皇惦记着他,为他cao心,也是博衍的福气。博衍玩心重,父皇要早些好起来,才好给他寻了中兴王妃,好管着他。”
景既明也笑,“那倒是,中兴王府主母之位空了太久,是该有个人去打理了。”
景既明早就松开了手,景云也看出他的困乏,说:“父皇先歇息吧,儿臣也该告辞了。”
建安帝点点头,冲他摆摆手:“嗯,下去吧。”
出了紫辰殿的大门,景云的脚步就快了,中兴王妃,中兴王妃……满脑子只有这四个字。慕博衍要娶亲了,他要娶妻生子……一路上想的只有这些,如果博衍真的成亲,也是应该,他毕竟是大夏的中兴王,可是……景云还是不希望看到他边上站着另外的人,可是他自己不还是娶了中书令的女儿了。回了东宫,屏退左右,景云坐在那里,看一眼桌上跳动的烛火,发着愣。烛焰将他的影子投在墙壁之上,他轻垂着头,盯着黑幽的地面,过了一会抬起头,透过窗栏,能模糊看到殿外荒寒的月色。心所在的那个角落传来熟悉的痛苦和不甘,他想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可就像是被人紧紧扼住了喉咙,发不出一丝声音。是啊,他太子可以立妃,堂堂中兴王爷为何不能娶妻呢?最后手撑着额,他轻轻一笑,却是苦涩无比。
太子理政的消息很快便传开了,景承宇又劈了好几张桌子,还是没能消下怒意。而景修宜听到消息的时候,捏破了手中的玉杯,伤口鲜血冒出,他的情绪比景承宇那个莽夫而言要复杂太多了。但皇帝这次的旨意让他们都意外,明明这些年都是空给东宫之位,又放着他们与太子争权夺势,这个皇帝到底是端的什么心思。狭长的眼睛眯着,紧紧的将唇抿成一条直线,景修宜的血已经滴了一地,却还是任着他流,隐忍着怒火,不能再这么坐以待毙了。
第29章 冬归
莫求回京有段时日了,慕博衍的身体除去原先的伤患,那药用的次数不多,倒也并无什么大碍。姚安歌让她回山,她想拒绝,可是京中时局混乱,大皇子明着按兵不动,私底下小动作频出,他手里握着兵部,暗里还养着私兵,虽说太子手里握着些证据压制着他,但仍旧是不得不防。而三皇子那里就更不用说了,林清猗的暴露,又扯上了辰妃和匈奴,太乱了,更主要的是探不明皇帝那边到底知道多少,十年前的事到底是如何,深究是不可的。莫求知道的事不多,她也对此无多大兴趣,自然不会去打听,大皇子也好,三皇子也罢,与她何干?只是师哥选的是太子,她当然也希望太子将来能够继承大统。说实在的,这几位皇子中,除了景云,谁又能撑起大夏这棵大树呢。
姚安歌没有征求她的意见,只是跟她说结果,慕博衍已经不能成为她留下的借口了,沉默了片刻。离开京师,既可以保全她,也能让师哥他们不用为她分心。慕博衍中的毒,她本就不打算放弃,离了京城也好,回去翻翻那些爹留下的医书笔记,看看能不能找到些什么。其实她也不信自己的父亲会对这个毒就些放下,应该会有研究的。
思及此,她点头:“师哥,莫求会照顾好自己,师哥你要多保重。”
姚安歌看着这个师妹,虽说打小一起长大,但后来师妹一直跟在师父身侧,自己则让师父丢在山林中自生灭,想到了就回来看看他,扔几本武林秘籍,留一堆书,教他一段时间,然后离开让自己学剩下的大部分,等下次来再考核一下,过了就再留下些书本典籍,如此往复。最后那次只是说看完了学完了就可以下山去了,入京出仕或者仗剑江湖都随他。只是姚安歌不想那年之后便再未见过师父,而再相见他老人家已经是空壳一具了。姚安歌已经开始忘却了他选择的这条路是为何,但走下去的决心倒是比先前坚定了许多。
“求儿,你觉得慕王爷如何?”姚安歌突然问。
莫求有些奇怪,却是回答:“王爷坚毅果敢,能忍人不能忍之事,不沽名钓誉,虽会耍手段,但留有余地,是个好人。”
好人?姚安歌一哂,慕博衍若是知晓莫求给他的评论是个好人,他是会如何,估计会笑吧,他也好慕博衍也好,撑不起好人这两个字,他们做的事有些单看是伤天害理的,可是又如何,天平两端总要放置好东西才能保持平衡。公平?哪有什么公平,上位者的话就是公平,无人敢驳。不管你要的是什么都需要拿别的东西去交换,有舍才有得,要得必须舍。慕博衍做事与其说是留余地,倒不如是布后着,这点他端的比谁都清。又问:“那魏侯爷呢?”
莫求真的不明白自家的师哥想要表达的是什么,虽说她卯着劲要治王爷,但她与慕博衍并不是非常熟,跟魏弘更没多少深交,却还是认真回答:“侯爷他是个英雄。”
莫求的评论很短,倒也实在,姚安歌想,魏弘那样的一个人,也就英雄二字能与他相配。只是王爷算不得好人,侯爷真英雄,却都是无法托付的人。姚安歌走上前,抱住莫求:“以后你要好好的。”
明明姚安歌说的才寥寥几个字,莫求却觉得好像比千言万语还要深刻,她回抱住他,说:“嗯,我会照顾好自己。师哥放心。”
姚安歌没有再说话。莫求也很听话的过了两日便告辞回去了。至于她回哪里,莫怀远一世逍遥,四海安家,应该也不会有谁知晓这姑娘身处何地了。
慕博衍接到莫求等告辞的时候只说了一句——“一路顺风”,然后再无多言。
太子理政已有段日子,皇帝的身子好了很多,朝会也是照常,但奏折仍旧是先送去东宫,太子批完了再运回皇帝那里。
景承宇的怒早就熄下了,景云毕竟担着个太子头衔,又成了家,未来的储君,皇帝的身子本就有恙,军国大事交给太子也是无可厚非,再者他的把柄还在景云手里捏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勾践卧薪尝胆最终三千越甲吞并了吴国,他先放下,毕竟笑到最后的那个人才是笑得最好的。
这年冬天,初雪过后,慕博衍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美好了。耳清目明的时候不是没情绪就是没想法,根本就没有好好的看这些风景,如今听不清看不清了却能感受到了更多。听说,今年过年,魏弘会回京。也是,这一晃就又快两年了,也该回来了。
景修宜这些日子没少下绊子,但又不敢太明目张胆,西北那边魏弘四处晃荡,虽说并没有怎么样,但也收敛了很多,慕博衍与魏弘的关系谁人不知,慕博衍是□□,那魏弘呢,他妹妹让自己的父皇接进宫封了郡主,听闻太子妃与其相处得不错。景修宜的小动作是多,但都引不起什么大浪,慕博衍压根懒得理会,姚安歌跟陆离也都是能压就压,毕竟是个皇子,这些小事也没什么文章好做的,渐渐的景修宜也恢复了理智,不再耍这些有的没的心机,当起了他的好儿子,有事没事就去皇帝那边请安,对太子和慕博衍也都是夸赞。只是有些夸奖,表面听着是好话,入了不同人的耳,意思就会变得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