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怀沙行 作者:北不静(下)【完结】(22)

2019-05-22  作者|标签:北不静 强强 阴差阳错 平步青云

李越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意思大概是“你可是皇帝,你还能跑了不成?”

吴谲从小就被他命短的父皇灌输了一脑袋“自生自灭”,又被怎么算计也死不了的皇叔手把手教会了“弱r_ou_强食”,但李越横空c-h-a了一脚,破天荒地把他当个思想欠收拾的小孩收拾了几天,反而……

也没什么反而。李越倒没能把变态教成圣人,只是把变态的心戳出了几个洞来,廉耻心就此变成了依赖欲。

李越大概正在打算着回家找老婆事宜,又心不在焉地舔了口花蜜,只见小皇帝艰难生疏地扯了扯嘴角。

这个表情有点难看——而且陌生。李越没领会到个中真意,忍不住问道:“陛下?”

吴谲没能成功扯开嘴角,只好本能地扁了扁嘴。

……这个表情就有点似曾相识了。李越用屁股往后蹭了一步。

吴谲没等他拉开距离,两颗眼泪倏地滚了下来。

他生平四体不勤,此时竟然空前敏捷地一把伸出两个小龙爪子,死死抱住了李侍卫的护腕,无声地说了一长串字正腔圆。

从那近乎嚎啕的面部表情推测,小皇帝说的八成是一句人话:“你带朕、你带朕走吧!”

——“死到临头”都没能把吴谲吓得七情上脸,外人看来,他仍然是四平八稳端着的小皇帝。可被人随手一戳,他竟然就无师自通地学会了鼓起脸来临阵脱逃?

李越要是能甩开他,估计想蹦起来指控他上辈子是个河豚。

战场上的小兵还能躺下装死,丑姑娘怕嫁人也还能剃了头发当姑子,不好意思上集市卖瓜子的小货郎也能红着脸扭头就走……可皇帝要怎么逃?

除了记仇,李越这人堪配一个“完”字。他敢拿一包药粉代替杀人,也敢背着摄政王帮小皇帝把药吐出来,可见此人不缺什么勇识胆略,难怪在尉都皇宫的时候天天带着吴谲到处晃,还敢自告奋勇跑到太医院去给吴谲拿乌发的丸药——人人都知道摄政王最反对小皇帝自己乱吃药。

但刀尖劈到眼前的时候,他似乎总是不大想直面,代之以找到一个巧妙的角度,从那个罅隙里侧身而过。

换言之,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李越遵从圣训,不大想惹事掉脑袋。

但吴谲凭空把这鼎大锅砸在李越脑袋上,李越整个脑袋陡然变得比锅还大,俊俏面容上堆满了不展愁眉,干干净净的袍子上抹满了皇帝的小龙鼻涕龙眼泪,耳朵边还不停萦绕着经久不散的龙涎香味的小儿啼哭声。

两人一路走回寝殿,吴谲把门一关,哭得头昏脑涨,一边悄悄犯困一边偷看李越。

李越满脸写着“小人真难养也”,面色黑如锅底,显然不是个好说话的主。

他束手无策,只好继续一唱三叹地哭了下去,“朕、朕都还没有过七岁的生日,朕、朕不想死!李侍卫,你说好的要给朕吃的那个……什么饼来着,朕都没有吃过,朕不想死!”

“你带朕走吧。他日江山归政,朕定然为李侍卫封侯拜相,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位极人臣”对这个小侍卫似乎毫无诱惑力,李越挂着一种名叫“面无”的表情,站起身来检查了一遍门窗,生怕外面人听见自己把小皇帝惹哭了引人口舌。

小皇帝把心一横——同时一把鼻涕眼泪又三下五除二糊上了李越的腰——抽噎道:“算了。反正也走不了,不走了。替朕磨墨。”

他背转身走向书桌,又爬上椅子,装模作样地提起笔来。

李越说:“陛下写什么?”

吴谲头也不抬地落笔写下了“皇叔”两个字,“朕招了。”

倒戈来得突然而然,李越一掌按住了纸,“招什么?!”

吴谲没地方落笔,信手往他手背上写了“敬启”,“朕全都招了。朕给皇叔下药是哪来的药,朕去小树林是谁带的路,朕最近都没有喝……都招了。”

他突然高声道:“来人啊!黑乌鸦呢!朕要给摄政王写信!”

合着不管是什么样的人,只要一当皇帝就不要脸了是吧?!

作者有话要说:

岳云鹏你带我走吧.jpg

那个,非常惊喜的一点,居然有同学申请BE!看来大家对这个文的虐文设定已经做好心理建设了,所以要不要BE啊(对手指

第78章 尘昏白羽

夜幕一挂下来,李越黑着脸把包袱往自己肩上一扛,把各样身家x_ing命都塞进怀里,向刚学会了不要脸的变态小皇帝招招手。

吴谲挥动着小短腿滚了过去,一低头,任由李越一张开右臂,打开一张漆黑大氅,把自己裹巴裹巴夹在了胳肢窝底下。

宗庙建在九回岭上,山势曲折。走了两步,小皇帝怀疑李侍卫薄薄的衣裳里可能塞了一整套家具,他被硌得够呛,抬头问道:“李侍卫,朕沉不沉?”

李越信手把他塞回大氅去,任由胸口的东西把小皇帝硌得挪来挪去,连皮笑r_ou_不笑都懒得笑了,“比末将的脑袋沉。”

吴谲把脑袋钻出来,“朕的意思是,这一路守卫森严,恐怕要见血。你这么抱着朕,碍不碍事?”

当事人毫无下地自己走的觉悟,这纯属一句多余的客套话。

但吴谲客套得理直气壮,自下而上仰望着李侍卫。后者脚步不停,轻软碎发拂过额角和黑夜,漫天星宿在他周身缓慢移动,那副面容就笼在玲珑月色中,尤其清朗。

下一瞬,李侍卫停住了脚步,微低下头来。

吴谲觉得面颊上一凉,李侍卫的拇指轻轻蹭了过去,从孩童脸上擦掉了隐约的一点泪迹,“不碍事。”

他觉得自己方才那点虚伪的眼泪在这样的李侍卫面前近乎肮脏,忍不住缩了缩。过一会,他又探出头来,“李侍卫,你打算带朕去哪里?”

李越说:“全看陛下示下。这是九回岭,下山向西是青州,向南是陇州,再向南……”

吴谲抢道:“再向南是大周的梁州,然后是野狐岭,然后是大靖门一线。朕看过地图,都知道。说些朕不知道的。”

李越想了想,“九回岭山高极寒,冬天雪厚。开春的时候,附近流民村的孩子们——也就是陛下这个年纪的孩子——成群结队地到山上来,能捡到好些东西,够他们玩半年。”

吴谲好奇道:“是什么好玩的东西?”

“……”李越若有所思地笑了笑,继续说:“还有集市,陛下也没见过。九回岭的集市上还有说话本的,唱经文的,配着画片,能演一晚上……”

“朕听过讲经。”吴谲又往上蹭了蹭,觉得这样怎么都抱不舒服,恨不得挂在李侍卫脖子上,“讲的是西边的什么佛……什么般若什么菠萝的,朕听着听着就睡着了。你听着不困吗?”

李越笑说:“末将在集市里听的那些,讲的都是红拂女、虬髯客、霍小玉和赵玉女啊。”

吴谲没听过这几位仙女,倍感没面子,再次缩了回去。

过一会,心里的好奇和不安又把他从咯吱窝里撵了出来,他又小声说:“……什么红拂什么球的……那就是朕的人间吗?”

李侍卫没再接话,按了按护腕,继而反手握住了腰间的刀柄,吴谲耳边响起一阵令人牙酸的长刀出鞘声。

这是他第一次见李侍卫真的抽刀在手。仿若云层蓦地躲开明月,刀光映起一线月光,照进那副清亮眼底,竟然平静得出奇,仿佛杀破千军,亦不过略烹小鲜。

吴谲突然下意识地觉得——“在摄政王眼皮底下拐皇帝”这事怎么听怎么破天荒离谱,但李越可能根本就没放在眼里。

没等他再看清楚,李侍卫握着大氅边的手一松,他眼前一黑,白月光被厚实的布料严严实实地盖住了。

吴谲屏住呼吸,清晰地听到李侍卫说:“别怕。”

李侍卫的嗓音清而且凉,黑暗之中,人的听觉尤其敏锐,吴谲只觉得心头莫名一痒——这两个字简简单单,但对他而言,实在出离陌生。

抱着他的人重新走动起来。不过片刻,远山下传来一阵呼喝,随即是刀戟凌乱撞击之声,以及腥甜的气味。

吴谲直接或间接地杀过很多人。有些人是他亲口发落,更多的则是被摄政王处置。

“杀”、“斩”、“诛”,依照夫子所言,应该各有其义。但对吴谲来说,都只是眼不见心不烦的方块字而已。

隔着大氅,有什么东西撞到了他的脸上,柔软温热,触感粘腻发甜。

胸腔里的器官越跳越快,不知道是激动还是恐惧,吴谲胸中忽然涌上了某种不可名状的战栗,轻微地挣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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