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要这样观存在,观看到的才是存在本身、真实本身。只有存在本身在、真实本身在,也只有存在本身是存在的,真实本身是真实的,不是吗?我还看到,如果这样观存在本身、真实本身,不但“电子”会消失,“虚无”会消失,还所有一切事物,天、地、人,如果上帝存在、鬼神存在,就包括上帝和鬼神,总之,万事万物,可能和不可能的一切和一切的一切,还包括时间,就是我以那样的说法让爹无法回答它到底是无限长的或有限长的,也就是无法回答它是真实的还是不真实的时间,还有空间都会消失,不但是真消失,还会消失为从来就没有存在过,或者显现它们从来就没有存在过,存在的只有只能被形容为上帝的歌和舞的至美。要这种至美,才是存在本身、真实本身。
我这样想象着,一路向下滑去,最后还看到,当这种只能形容为上帝的歌和舞的至美显现出来了,不但万事万物消失了,连我也消失了!是的,我也会消失,也会显现为我从来就没有存在过,我一直以为自己就是那样存在着,这其实是个假象!不过,更让我震惊是的,我看到,消失的,或者显现其从来就没有作为一种真实而存在过的,是我的身体,而不是我本身!我本身是什么呢?我本身就是对这种只能形容它为上帝的歌和舞的纯粹的观看和欣赏!或者说,我本身、我真正的真相就是纯粹的观看和欣赏对只能形容为上帝的歌和舞的观看和欣赏!作为这种纯观看和纯粹的美本身,从它们是什么物、什么东西方面说,是虚无,从它们是观看本身和美本身方面说,是真实和一切,是那真正的“上帝”!
那时候,我只有六七岁,为自己这个想象吓坏了,赶紧不再去想它了。但是,它留下的痕迹是不可磨灭的了,而且我相信我这个想象包含真理。我特别相信“放弃自己”的想象和沉思,我相信,越是“放弃自己”的想象和沉思,所得到的东西就越接近于真相和真理,而我这次的想象就是这样的,因为它关乎到对我来说那样重大的事情,所以,我的“放弃自己”比以前哪一次都做得彻底。对我来说,那上帝的光、天使的舞不是我想象出来的,而是我“放弃自己”后腾出了空间,那本来就存在、就是存在本身的上帝的光和天使的舞就涌进了这空间,所以,不是我想象出了它,而是我看到了它,遭遇到了它。仅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也不可能怀疑我这个想象所包含的真理。同时,我还不怀疑,我之所以就这样看到了它,遭遇了它,还因为它包含着逻辑的力量,就是说,它在逻辑上是必然的。也许这个时期,我还不知道逻辑这个词,即使知道也对它的意思没有后来那样深刻的理解,但是我这个想象中所包含的那种力量只能说成是逻辑的力量。
对于这种“逻辑的力量”,后来,我都能够真正在逻辑上把握它了。我始终也忘记不了在这一次想象中所见到的那种一切皆是绝对的美和这种美的“逻辑的必然x_ing”。其实,一切都已经包含在我这个想象中所看到的“东西”里了,把它抽取出来进行理x_ing化和逻辑化,或者说,抽取出它里面包含的理x_ing和逻辑,不是什么难事情,当时,只是因为年龄小,恐惧“真理”竟这样与我们的日常经验不同,才没有做这个抽取工作,其实一切在这个我这个想象中所见到的景象中就已经呼之欲出了,也几句话就把它说清楚了。
包含在我在这个想象中所看到的绝对的美中的逻辑的力量是什么呢?那就是,虽然万事万物都是你依赖我、我依赖你的事物,用爹那种哲学来说,没有一个事物是独立存在的,任何事物都是万千事物中依赖万千事物而存在的事物。但是,存在本身、真实本身不是这样。我们不能说没有存在只有虚无,是吧?我们不能说没有真实,只有虚假,是吧?而和存在本身、真实本身相对的是什么?是虚无!和存在本身、真实本身相对的只有虚无!所以,要真正观存在、观真实,就只有置身在虚无之中才可能!而只有真正置身在虚无之中了,那所观看到的存在本身、真实本身会是什么样呢?不是绝对的美是什么呢?不是绝对、无限、永恒的美是什么呢?而虚无并不存在,并不是一种东西一个地方它的名字叫虚无,如果有一东西一个地方叫虚无,那这样的虚无也就不是真正的虚无了。所以,真正置身在虚无之中观存在,就是这样“放弃一切,放弃自己”的观看!只有在这种观看中才能真正观看到的存在本身和真实本身!在这种观看观看到的也就是那存在本身和真实本身!而存在是谁的存在,真实是谁的真实?不是万事万物存在和真实吗?不是你、我、他,所有人,每一个人的存在和真实吗?所以,我在这个妇女身上观看到了这种似乎违背我们通常所说的现实逻辑的现象和那种“美”,是再自然而然不过的事情,它只不过我多少看到了一点她本有的美而已!
对于孩子的大脑和心灵是一片空白,这也是像爹那样的成年人想象不到的,想象不到孩子们对自己是严格符合逻辑想象到的东西和判断出来的东西有多么自信,他们只看那真理本身到底是不是真理,而不看那真理是哪个人发现的,是哪些人在拥护它、捍卫它、宣传它、信仰它、支持它、坚守它,这些人有多大的权威、权力和影响力,而后者通常是成年人,特别是像爹他们那样的人,在面对一个真理的时候所列在首位关心的,他们是以这个他们列在首位关心的东西来评判一个真理的真理x_ing的,尽管他们这样做时通常不见得是有意识有目的的,而是无意识的、本能的。
由于我心里存有这个对真实本身、万事万物的“本源”的理解,所以,我理解我看到的那位妇女出现在“连体鬼”之中所出现的那种情形,也理解“连体鬼”本身,包括所有我已见证到的那些我笼统地称之为“鬼神事物”的东西。我的灵魂觉得这一切都是自然而然的,是我“放弃自己”到了这一步时所必然见证的现象,因为真实本身、“本源”本身就是只能形容为神的那种美。
我这个理解和用爹教我的那种哲学对“连体鬼”的解释完全不一样,可以说是风马牛不相及,但这个理解对我平静下来起到了更大的作用,我像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和不可能发生、像我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可能是地继续我的“月夜行动”。
第85章 第 85 章
就这样,又经过那么多曲折,就到了“月夜行动”的最后一个晚上。对这个晚上就是“最后一个晚上”我有强烈的预感,出去行动前我望着已经在灯下开始干夜活的爹妈和兄弟他们都有一种和他们作最后告别的心情。我在月下呐喊、歌舞——在我赋予它的目的中,我在月夜的行动就是一种创造“美”的行动——完了之后回到家里,爹妈他们还在干夜活,他们干的夜活是把一大堆青麻杆刮出麻衣来,这是用来扎鞋底用的。我站在他们面前了,爹没有像以前那样叫我躺到那条板凳上去,家里也没有一个人理我。实际上,像这样已经有好些天了,爹不再打我了,就像完全看不见我还在进行我的行动,家里人也谁都当我完全不存在一般。这种沉默让我异常痛苦,才知道过去每次进行完“月夜行动”一回来就有一顿毒打在等我是什么样的幸福,今夜也才知道不能再这样沉默下去了,不管给我什么后果都比这种沉默要好。
我又看见幻象,看见成千上万的“自己”,一个个如光如电,跑去抬那条大板凳,跑去把那一捆黄荆木奉塞进爹手里,要他打我,哪怕是打死我。还看到成千上万的“自己”,一个个如烈火如闪电,跑去干夜活,把他们手里的活全抢过来干,把全天下人手里的活都抢过来干,还给他们下跪、磕头,请求他们惩罚和饶恕,我这一个个“自己”把头都磕破了,火红的“血”涌出来,一会儿,屋子里就成了一个火海、光海、电海。当然,这只是我的幻觉,但是我身心的感受就是有那么猛的火在烧我、那么强的闪电在不断地击中我,我已经到了一秒钟也无法支撑下去的地步了,尽管我纹丝未动,还真像一块立在他们面前的岩石。
终于,他们活快干完了,在收拾打整了,爹也向我开口了。我悄悄松了一口气,那些幻象也开始退去。爹向我说了一席话,大概意思是我从今天起就不要再去上学了,他也不可能再让我上学读书了,回家好好当一个农民,在广大人民群众中去接受人民群众的教育和改造。他要我明白,这一次并不是像以前几次一样,让我不读书当农民只是在家里关了几天就又回到学校去了,这一次是真的让我当农民了,我不要再抱有其他幻想了。他说这是他和妈商量了好久的,他们已经对我什么办法都用了,现在只剩下这个办法了。他还说这也不只是他和妈的意思,而是外面的广大人民群众意思,还是知道我的事情的大队一级领导干部的意思。他说他再有心护着我,看我还小,不想一棍子把我打死,不想我就只有当农民前程没有希望了,但是,他也在这沟里活人,广大人民群众,甚至领导干部都有这意思了,就是他没办法的事情了。他还说了很多,意思就是这个意思。
听得出来,爹是当真的,至少是他当不当真也要看我接下来的表现,而且,不管他当不当真,他所说的领导干部和广大人民群众却是当真的,我不接受他们开出的条件,他们就是一定会当真的,这种事情也远不是只发生在我身上。说完了,他就叫我去起猪窝。所谓起猪窝,就是把我和哥哥从外面背回来的土,再泼上些水而制造出来的被称之为“猪窝”的东西起出来。其实并没有猪,更没有猪窝。没有几家养得起猪,因为连人都快饿死了。我和哥哥每个月都要把这种“猪窝”制造一次,是为了完成生产队每个月都会下达的“干粪”任务。生产队给每家每户都下达了这样的任务,每家每户的“干粪”也都是这样制造出来的,先背回土,泼上水,这就叫“猪窝”,把“猪窝”起到一边堆好,就叫做“干粪”了,可以等生产队来验收并背去投放到庄稼地里。我和哥哥每个月为制造这种“猪窝”,肩膀都要肿一次和消一次,手上还要打几个血泡。爹要我今晚上用一晚上时间,以把一灯盏油点完为限,我去倒满一灯盏油,一灯盏油点完了我就可以睡觉,明天早上起来接着干,把“猪窝”全起出来,这就是他交给我做的我当农民的第一件事,从后天起,我就和妈一起天天出工去给生产队干活,和广大人民群众一起劳动,接受广大人民群众的教育和改造,直到我成为一个合格的人,这个社会会接受我、容纳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