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收我的杆,任它沉潭,缺了共垂钓的人,它也再无用处。
“要在外头混不下去,就回来找我吧。”
我拍拍她肩,她也点点头,拍拍我肩。
从此师徒再难相见。
12
师傅,如你现在看见徒弟狼狈到这种境地,一定又要大大的取笑了。
心经,武艺,使枪,一切一切都不管用了。徒弟怕是连最后一点尊严都要被剥取,当年我丢给那将死之人一把装满子弹的枪,今日,只怕我想要就一颗子弹,也没人施舍。
是定要我输到生不如死。
要是杀死自己是保留尊严的最好方法,我认了。
到了这种地步,算我咎由自取。管不了的事,为何我总是要管?
我只不明白这个时候,他竟唤了我的名字。
——欧阳念,还是欧阳萃,是哥哥还是要妹妹。
不是已经说好了的?是要萃,是要我那曾经纯洁又无暇的好妹妹。
我瘫在地上,面色定如死灰,无法再维持那点滴无赖面具,一点一点崩裂。亮光刺眼极了,我想遮挡,但折了的右臂跟我人一样,一堆烂泥一样瘫在那,不容我动作。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是块又涩又臭的烂鱼烂肉了,为什么还有人还要在我身上浪费力气?
“秦展,秦展。”我喃喃念我好兄弟的名,像要嚼烂了才味得出他的真面目。
——“雷煌一定会让你在我和萃儿间取舍,你要保我妹妹,她已有你骨肉;只要她还活着,欧阳家就还有希望,我已是废人,你保我就是害我,雷煌会让我活着,也一定会让我活得比狗还凄惨——好兄弟,你答应我了?”
秦展,你点头了,你答应我了,当时。
我撑着一口气,要爬起来,这次已没人踩我心口,我很顺利地跌爬着,但还是跪在地上,只能用膝盖支撑,我要看着他,就算他现在背叛了,我也要听他当面说个清楚明白。
我瞪着他,我不懂这设下的局套住的怎是沾沾自喜的我?
“他扮奸臣,你扮少主,他忍辱偷生,你慷慨赴死——”雷煌走到秦展旁边,还拍了拍秦展肩膀,好象主人赏给忠狗一块肉吃。意气风发里,冷酷跋扈不可一世,睥睨我血污满身,颓败一如丧家之犬,我想不通,怎么世上会有他这样的人?生来就是没心没肺,把所有好的东西都要毁灭。
秦展不看我,他始终低头。
雷煌看我眼神始终不改,嚣张跋扈隐隐受挫。
他始终不能忍的无非就是我视他如无物。
“但当这里面最关键的一步棋,那个胎儿,不是他的,他该怎么办?”
雷煌的问惊得我目瞪口呆,我的妹妹!她不会她怎会?秦展,你当然不能忍受这种屈辱……但那个孩子,仍旧是我欧阳家的血脉。
我们该合力撑住我的家族。
欧阳萃,你都做了什么!
沉默,坐在地上,不语,好象伏首认罪,是我明白自己这次真的完蛋。
但有人就是受不了我沉默,好象我不会开口说话的脑袋里盘算的只是对付他的阴谋诡计,我承受我是的。当这个人不踩我的心,转而提着我脑袋时,我几乎能清楚看见我的下场,果然惨烈。
我沉默看他。打了,踩了,笑了,伤了,就差最后那点杀了。
此时他应该贯彻最后那点杀,但他伸出一根食指,不像是要抠瞎我眼睛,而是慢慢点上我的睫毛,从左到右,冰凉的温度,微微弹着;近距离的男性面孔,不用逼视,也能清楚瞧见那是怎样的一副皮相,是人都过目不忘,是人都害怕不已,是我更是逃之不即。
瞬间,连睫毛也会战栗直竖,向他森严戒备吧。
他眼里,那幽幽的蓝里,有一瞬的心慈手软,但在我坚决闭起眼睛拒绝接受眼里有他的那刻,他更恼于那片刻的良善——什么良善!对我和他,只有弱肉强食。
“欧阳念,你都对我做了什么?”
他对我耳语,微热鼻息,低沉又**,话音还未落,竟迅速一掌补来,打得我立时头偏一旁,半边脸上只剩火辣辣疼得厉害,我坚决挺着身体,不再倒下。
他何时竟已撤下所有部众,甚至连秦展也不在旁边看我好戏?
这才是我最怕。
疲倦、疼痛、什么希望都没了,我几乎就愿当丧家之犬,匍匐叩拜于地了。
我晃晃头,想让自己再多清明一刻,为什么不呢?我也想测测自己忍耐痛苦的底线到底是多少?是流多少血才够,是废几条胳膊几条腿才够,是必须得看这个人多少眼才够!
我连啐他的力气都不够。
他就那样看着我,笑痕如果是种武器,他早已刺得我前疮百孔,在他弯起的嘴角上只有浓得化不开的杀戮和**,尖锐的、冷冰冰的东西从他的眼里扎进我的身体,毫无例外,我跟所有人一样,我情愿低头,但他扣着我脑袋,我实在动弹不得,对表演臣服无能为力。
我疲倦。已经感觉不到疼痛。我缓过神来:原来希望是个大笑话。
我终于被他的凝视和掌控逼急,我向疯狗一样发狠,我冲他大叫大嚷,激动沙哑:“我只后悔!我后悔我是睁眼瞎,竟会把坠子扔给你,我根本就该看你去死,我根本就不该把手伸给你,我根本就不该跟你说那些我一点都记不得的鬼话!”
距离如此接近,彼此的喜怒哀乐虚情假意都无法隐瞒,但在这个取代各个豪门旺族、一统黑道群雄的新霸主身上,谁又有能耐看出一点深不见底的波动!我觉悟,再没有人比他更适合活在这个黑暗的世界,我差他何止十万八千里。
他尖锐、冷冰冰看我,这是他近年来看我的惟一方式。看我怎样在他步步进逼面前,一点点剥了外壳,淌血淌了一地,也没人肯管。
他慢慢开口,我料想他又要故意气我辱我:
“你说:把手给我,我们会离天空最近。”
沉默。
他说完后,竟哈哈大笑,就像刚才是自己给自己说了个笑话听。
我胸闷,只有大口喘气。
“萃嫁给你,我们就是最强的联姻,是你自己毁了一切。”当年种种一一闪过,再也不能回头,已经到了这步田地,我就算万劫不复也只能坚持自己没错:“你竟敢婚礼当场撒手走人!我们欧阳家、让我妹妹全都颜面无存,我父亲他——他——”我全身都在哆嗦,无法继续我的愤怒和仇恨。
他明显忆起往事,挑起了不堪伤疤,扯我脑袋的力道愈发恨辣,颜面无存的岂止我们一家?
我脑袋嗡嗡响,但看到他眼底隐晦怒意,反而助我片刻清醒镇定,学他哈哈大笑,猖狂自得:
“像你这样**生的杂种,也只配娶**。”
我嫌他怒火还燃得不够,挑他最在意的尽量伤他,这才能让我心里有片刻好过。
他此时应该扑上来,死命踹我几脚,或揍我几拳,或干脆拔枪干掉我好了,看他怒极反倒一脸平静无恙,好似谁都伤不了他寸许,我想他此刻确实也有此意。
我只需缩头等死,我缩了缩头,但我的心此时如同断了那悬命的一线,痛极!
我面色已经不如死灰,而是当即恨不得就死,汗水密密渗出一身,只血已干涸的额头复又“滴答”血流如注,那种疼,就如同把四肢百骸的筋骨都一层层一根根抽调出来,还要剐开多少皮肉才能见底。
雷煌看我突然滚在地上,身体抖摆如秋风扫落叶,也似一愣,我宁愿出乎他意料,省下他等会再费力弄死我。
我捣着心口,拼命捣,但无法松弛,心还是堵着,我张着口,却疼到呼吸不进空气!
虽然死都是一回事,但这种水鱼上旱岸的狰狞死法我已躲了二十多年,今日还是躲不过去?
雷煌一旁睁睁看我挣扎,我终于达他心愿了!他的威胁终于实效了,我是痛苦得快死了。
他一定要笑了。
我等他笑完,我再去死,好在地底下咬牙切齿咒他。
“那晚,你说的话有半分是真?”他纹丝不动,声音平静,清楚问我。
那晚,那晚……此刻,他竟还记着那晚,我是要回他真还是假,他才赏我一条活路?
13
没有什么那晚,从来没有。
但这痛,和这男人……都让我发疯。
我终于耐不过,悲惨哽咽:“是真的。”
这时候说的话,就是笨得像猪都知道是假!
但眼前这个男人听完我的话,竟无比神奇地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个小药瓶,他握着它,牢牢握着,我盯着它,紧紧盯住——我的救命稻草!我的药!
汗水打湿眼睛,我趴在地上,看药瓶盖子被一把旋开,雷煌并不看我,他沉沉眼里好象也只专注着这瓶药,是要赏我换我片刻残喘?
他走到我身边,弯身,倒出一粒,托在手心,另一只手就要掐着我下巴好张开吞药,他把眉头慢慢簇起,是嫌我血污满面脏了他的手?
我眨了下眼,掉下一粒暗红,聚集力气,我突然冷哼:“上个床你就什么都相信了,你当自己是纯情小处男吗?”
雷煌松手,直身,拿着我的药,他走开,走到大厅正中的人工湖前,停下来。
我实在忍不住紧盯他手上瓶子,大口喘气,蜷身如小虾米。
雷煌最后看我一眼:
“那你就去死吧。”
他手倾,药丸瞬间挥洒,雪白如瀑,全沉水底。
我的药,我的药,我鼻酸。壮士断腕的豪情我平素没有,此刻逞能,纯粹无聊无能,我不是青山,留得柴火又有何用?
雷煌就走。
他XX的什么男人?我昏茫茫的头脑里就想我早知道他不会救我。
我看着手上被塞的小玩意,是什么啊?是一打棒棒糖,无颜六色,橘子、草莓、苹果、柠檬各色口味俱全。
“你师傅走了,以后,你只能跟我们玩了。”
二十一岁秦展对我笑得豪迈,他已经比我高,比我壮,开始有男人的气魄,奇怪当年乍见面时,他还是个立时叫人怦然心动的标准美人胚子,现在的他不美但仍俊,有种勃勃的野性与生气,与沉闷无聊的我截然相反。
但情商上,只见退步。
一旁的妹妹,显然不乐,瞥他的眼神,都是嗔怒,怪他这个卤男子又信口许诺,破坏了他们多少次单独相约的好时光。
谈情说爱的人啊,好生羡慕。要不是心跳动辄加剧不利我的生存繁息,我也要拉个小美人轰轰烈烈大谈特谈。
妹妹忽然想起什么,抿嘴笑起来:“哥,你快有的忙了,我听妈妈说,多少人已经上门给你提亲了。你到时候只怕没时间一个一个照顾得过来。”
秦展捣了我一拳,只用了小力气,知道我这身子骨受不住。
我嚼根柠檬味的,嘎吱嘎吱。
秦展剥了一根,给萃儿,萃含着,表情优雅而微微诱人,秦展看看她再看看我,转而笑话起我:“大少爷,你是吃糖还是吃饭啊?”虽然这样说我粗鲁,我也不恼,叼着迅速就光溜溜了的木棒子,冲他们摆摆手,“快走快走,要我跟你们玩,我这里——”比比脑袋的所在:“都会退化十年。”
妹妹一笑,愉快而放松,仍旧靠着秦展。秦展似有些失望,伸手要拉我,我已知趣闪人。
我捧着一堆吃的,见一个撒一个,当我走到后园里,只剩嘴里叼的,我爬上树,仰头看寥阔天空,蔚蓝巨大,好象小时候见过的海洋,我好象还没来得及学会游泳,就从这里跌了下去。
有些神经质地捂捂心脏,确知它仍然安静跳动,不会此时作怪。我满意地晃着悬空的脚,更满足地哼哼,随便哪首小歌小曲。
我低下头,当即一窒。
这个人,又出现了。
看着我。
这个明明穿休闲服,却尽是昂藏狂野气势的男人,正以眼光侵略我的树,我的园子,我的地盘,仰视的角度,连我这个主人都无所遁形。
我也看着,正眼看到了对我这个年纪来说太过凶险也狰狞的对手,几乎是瞪大眼而一眨不眨,好象被蛇勾住魂的小青蛙。
他静静看我,我才发现他有一双湛蓝的双眼,跟他这个人截然不同,如同晴空万里。
突然间他看着我说:“原来是你。”
他的声音缺乏温度,跟他这个人一样捉摸不透。
然后,这个俊极冷极的男人对我微笑,很温和无害的好人模样,还有股白马王子的潇洒劲头。
我要是女人,没准会从树上一头栽下,但我全身绷紧,小心提防。
他没注意我的谨慎,或他根本不在意,他甚至对我伸出手,“下来吧,小东西。”
他准保以为我会听命,他准保以为叫我什么小东西我就会感激涕零,连妈妈都没这样叫过乖僻无常的我!他居然敢这样叫我——
“呸。”我干脆俐落朝他啐了一口,快快站起来,“噌噌噌”爬得更高,好让浓密的枝叶挡住我不乐见的面目。当我爬到最高处,我勾头往下打量,什么人都没有,没等我没追我,刚才像是南柯一梦,醒来成空。
14
为什么我要穿这么难看的西装,待在这么高耸缺氧的地方?还要看一大堆的文件,公事私事,黑事白事,难道个个都离不得我?
我坐在我十六层的经理办公室,克尽职责,勤恳办公。父亲要看到,肯定高兴死了。
忍吧,家里又到了四年一度的觐会日,似乎全世界的黑帮大哥都飞过太平洋,赶来开联盟大会了,整整要一个星期,八国首脑高峰论坛都没这么长吧?——
眼前这个法国妞又无限风情在我面前支身,倒水,挨我坐下,挺起的丰满胸部,擦过我手的雪白皮肤,明晃晃刺我脆弱神经。
“你的声音非常好听,中国人好象有唐诗?Alex,别跟我说法语了,用你们中国人的话念一句给我听听吧。”
她贴着我耳朵,吹气,一串串法语含混亲腻,好像一只等待爱抚的波斯小猫。
我喝了口茶,改中文:“一二三四五六七,七六五四三二一。”
她瞧我,媚眼如丝,红唇轻轻摩挲我耳侧。
艾肯建筑吗?三千万美金里扣下给我的三百万回扣,还外加顶级美女一名,老外出手倒是大方得很。
我出手,捏她的小脸蛋,摇摇,她更紧贴上来,我面目表情温柔,下手渐狠。
她原还被**得快活,渐渐就哀叫出声,扭头赶紧要躲,我不容她躲,揪着她那珍贵资本迷人脸蛋,让她好好瞧清楚我了,如她所愿,亲密爱抚:“回去告诉你老板,你们这种破公司,我看不上眼。”
我松开她,她瞪我像瞪妖怪,捧着通红脸蛋,又惊又怒,“你——你!”
我耐下性子,从头到尾扫她自恃傲人曲线一圈,叹气:“像你这种货色,到我们家当女佣我还得考虑考虑。”
把那女商业间谍赶跑,我的时间又变得难以打发,是要喊助理们继续上那倒霉的管理课,还是开车胡乱到哪里兜兜风?
门大力推开,总算事前很给我面子地敲了两声。
坐我面前,正挡着我浏览落地窗外林立楼群的逍遥;有点过分。
“少爷不见任何人,我不是跟你说过了!”
威威跑过来,想拉他起来,墩墩的个头、严肃的眉目越来越像他老爸,但行动力显然不够,根本无人理睬。
“少爷——”威威愤愤看我,是怪我怎么还不给他借口好像当年一样痛整这死小子!
“欧阳,你好享受啊……”眼前人潇洒地朝我挤挤眼,促狭,“你该不会中了那些老狐狸的美人计吧?”
我喝茶。
他手里丢出一叠纸和数据,示意我看看,我拿来看了,和我想得差不多,就是一跨国皮包公司吧,居然骗到我头上来了?
“难道我长得这么像吃喝玩乐的二世祖?”我嘉奖他,给他倒杯茶。
威威忙说不像,当然不像。
他说:“好像,真的好像。”说完,还漾起一个堪称刚柔并济的笑。
静默片刻。
他有些难得腼腆,开口:“欧阳,你爸跟我谈了,我想他同意我和萃儿的事。”
威威哼出大声响,更愤愤看我,意思你终于满意了。
能不满意吗?我这花花二世祖都软硬相逼了,还动员了我一向不管儿女闲事的妈,父亲能招架得住才怪。
“那上哪吃一顿庆祝吧?再让少爷我给你找两个正点小妞作陪?”
我遥遥想起当年,一个雪球打出了一个妹婿,命运啊,可不就是奇怪的玩意。
结果当然还是只能吃一顿,我早就喊司机把妹妹送过来,如我早就知道秦展会把这好消息第一个告诉他的好兄弟,果然!我傲然自觉总算没白白为青梅竹马出头,看到努力能收到一点回报总是叫人心里安慰。
说话工夫,她就到。
我和秦展下电梯,十六层很快就到。我弹开烟匣,被秦展手快收去,放到他自己上衣口袋,“抽烟对你不好,兄弟。”他笑话我,边自顾弹了一支,放在鼻子下边,深深嗅嗅,顺便刺激我。
他眯眼的那刹那,很像当年的又野又辣,勃勃生气,要是女的,我就娶她。
我调了视线,不屑:“赏给你吧。”
电梯到了一层,外面人来熙往,各款各色女式白领套装花了我的眼,少到公司,今天才兀然发觉各路名花就在眼皮底下盛开。
秦展跟在我后面,就算私底下感情要好,但在人前,他始终是我的部下,这点,我和他都没有越矩。
今天我才发现自己魅力,年轻女性们对我的回头率还是挺高,目光平均都在我身上停留五秒,这算是个惊人的数字了吧?我颇为沾沾自喜,走路更加飞扬跋扈。
我情愿当二世祖,就让我当没头脑的二世祖吧,上帝!
“求求你,别这样笑吧。”秦展抢前两步,突然对我发神经:“不然就换戴威来伺候少爷你吧,我实在看不过去——”他摇头,面部表情扭曲。
“你嫉妒我。”我肯定,走出玻璃门,外面一片晴空灿烂,阳光普照大地,没有丝毫阴霾,妹妹正走出宾士,看见我们,粲然一笑,如水中清莲娇蕊雅致,她迎面走过来。
我们迎上去。
——枪响了。
第一时间谁都没反应过来。面面相觑。
我看着妹妹,妹妹看着秦展,我突然有点好笑想秦展不知道在看着谁?
四处尖叫。
“趴下来。”我大叫,跳过去,要扑倒那支堪堪开放的娇蕊。妹妹虽然惊吓到苍白,但到底有黑道女子本色,没有尖叫,而聪明地弯下腰,快步退回装上放弹玻璃的宾士。
进了那,她就安全。
我还是凑近她,搂她肩膀,护她后背。秦展在她另一边。她的身体在发抖,一定非常害怕。
不用害怕,我的小妹妹,没人能伤害你。
枪声又响的时候,几乎就像擦着脸过去一样,我听出射手的距离更近,猛然转过头,一个穿黑风衣的男人正从十步开外小跑过来,手里枪口准准瞄着我们——
他和我们之间没有任何阻拦。
一切都太快,来不及做任何反应。
那些废物保镖死到哪里去了!
一切静止,我反射性地摸自己腰部,那里空无一物,我没有枪,我心里略过模糊的绝望,我当然不会有枪,总是有太多人保护我,而此时此刻!
已经来不及躲进去了。
“趴下来——”我拼命喊,纵身要压倒妹妹,但妹妹这时却还想进车里,她没有趴下来她仍往前,我拽不住她,她离车门就只差那么一步——
我摔倒的时候,听到妹妹的尖叫,头顶晴空灿烂,阳光普照大地,没有丝毫阴霾,我大大睁着眼,子弹仍像在我耳边呼啸而过,倒下的速度如此之快,我只来得及看着天空和天空下占据我眼前几乎整个世界的男人——
只有他的脸在我眼前,刹那间,鼻息融和一体,眼对着眼,我们都茫然,都惊颤如小兽,他和我一起倒下。
和我一样,好象直到此刻,他也没弄明白为什么他扑倒的竟是我而不是她?!
他牢牢看着我,英俊的面容好象是要对我继续一抹促狭的笑,但粘乎乎的热度还是从他的体内渗进我的衣服,一片鲜艳,我抖着手堵他胸口,已经管不了那杀手怎么被制服,怎么在我家族面前挫骨扬灰。
“忍一下,就忍一下——”我要抱他翻过身,“有我在,死不了的。傻瓜。”
茫然消失了,他眼神平静,神态安然,果真对我促狭地笑了。
“别偷抽我的烟啊,二世祖。”
——他抬头,眉目模糊。
突然让我莞尔。
我蹲下身,问:“你叫什么名字?小东西。”
他平视我眼神,回我:“秦展。我比你大。”又计较:“大整一岁。”
“秦展,你不如跟我?”
就没人动得了你。
他原似想笑,却缓慢回我:“有我在,没人能伤萃小姐。”
——刹那,有点目眩————很美很美,微微上挑的眼,又野又辣,如果是个姑娘,我就娶回家。
15
我们在外面等着,手上的血干掉,搓搓就揉掉。
妹妹没事,万幸。现在我们兄妹俩都等在急救室外面。这是宿命还是恶果,他们秦家还欠我们欧阳多少条人命?
“祸害遗千年,没事的。”我拍拍妹妹的手。
她面容苍白,而显得异常高贵,她的头脑似乎还在绕着刚才的危险,愈想就愈增加一份苍白。“别想了。”我递了杯热咖啡到她嘴边,逼她喝下。
她喝了一口,眼神紧张急迫,隐隐有汗水从额头流下,是后怕吗?只差一点可能射中的就是她,她端着那杯咖啡,她慢慢地古怪地说话了:“我想要个只属于自己的东西,我以为他是,原来他也不是。”
在胡说什么啊?丫头。
我揉自己太阳穴,勾勾手,一边保镖立刻过来,“送小姐回家。”
她悠悠起身,我讶异,原没想到她这么干脆就走,小两口一向形影不离,今天他出事,她该等他到最后一刻。
秦展现在生死难定。她难道不想等他?
我伸手牵她手,细细软软,我的小妹妹今天受的惊吓也不少,私心里我向着她:“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再来看他。”
她又用那种古怪眼神打量我,还反问我:“见他?为什么?”
没伤到脑子吧?我站起来,双手放她肩上,谨慎看她,她淡笑若逝:“我见一个眼看我去死却连手都不伸的男人做什么?”
“但他救了我!救了你的哥哥!”这不一样?对我而言,他救你也就是救我。
泪水就轻轻从妹妹悲伤的眼里流了下来,缓慢而深刻,在一片白色里显得特别不真实,她是骄傲的,也是脆弱的,但我的妹妹更该是坚强的。
她摇头,不断摇头。连一眼都不肯望急诊室。这让我感觉不妙。
我迅速阻止事态恶化,立刻狰狞摇她肩膀,任凭她泪流更汹涌:
“我不管你脑袋里在转什么古怪念头,欧阳萃,里面躺的就是你要嫁的人,你们的婚事我做主!你再敢折腾就给我滚出欧阳家!你给我试试看!”
她眼一下子亮过,好象愤怒,但在我冷酷蛮横面前,迅速就被掐灭,露出符合她的柔弱和彷徨来。
一旁保镖静立等我吩咐。
我摆手,让他赶紧带这个让我头大的小女孩出去,什么时候还在吃什么干醋?
父亲也打来电话问过,交代无论秦展生死欧阳家都要尽心负责到底。
我手上拿着那个烟匣,打开、关上;坐在长长的椅子上,四周虽然有人但谁都静默,好象待在木头人的世界,而惟一让我感觉愉快的玩伴现在还在那盏红灯的背后不知生死。
我只能等待,像我的心脏在不断磨平我所有的活力和生机。
灯灭了,医生走出来。
我觉得我一辈子都没这么紧张过,连从树上摔下来都没有过。
是睡着了吧,麻醉剂够让他睡个两天了。
年轻的面容没有烦恼,他沉沉安睡,我坐他一边,看了半晌,心中莫名恼恨:为何你不是个女人?就算比我老二十岁也没有关系。为什么不是呢?
没人能回答我。
第二天他就醒来,又能跟我嘻嘻哈哈。果然祸害遗千年,看他日渐活蹦乱跳,刚烈如常。
我谢天谢地。
杀手的事,我和我的家族都会处理。
我们再不提当日事,那本是忠心属下应该干的。他知道分寸。但有些缝隙,却不能填补。
“你到哪去?”
我刚进门,才扔下公文,就看妹妹盛装打扮是要出门,我沉声问她,对她日益壮大的交际圈十分不满,“好女孩就该待在家里,你有几天没去医院看秦展了?你成天往外跑是要别人说我们闲话?”
她扣上手套上的珍珠饰品,理理云鬓,颇不急不忙,“我去的是最有名气的程夫人沙龙,被邀请的人都是上流社会显贵,不去才小家子气。”
我要是令她不去,翠姨也不会高兴,想想,我说那你带哥哥去见识见识什么叫高贵的沙龙?
妹妹怏怏不乐,但在我坚持面前,她还得听我这作哥哥的。
事实证明,什么沙龙,都是狗屁。我看那些上流社会的男男女女也不就是包着晚礼服的痴呆蠢货。漂亮高贵谁不会伪装?只要讲两句话,就知道他们全没一句真心,都是暗暗打探你家世出身,全是言语干涩无物。
才一会,我的身边倒是围了比妹妹还多的人群,只要亮出欧阳家公子的牌号,哪个不对我另眼相看?
我微微低头,瞧着自己的红酒杯,杯里荡漾的果然是世家贵公子嘴脸。
“欧阳公子很少露面啊,您这样人中之龙的仪表气度应该多来跟大家聚聚才对,好让我们也沾沾风流潇洒。”说话的正是妹妹口中的年轻孀妇,扇着黑花纹扇的程夫人,本来还觉得她尚冷艳妩媚,一开口就立刻破坏形象。
人中之龙?我自觉不如人中之虫,但看到你们这群寄生虫才觉得心里窝囊。
我仰头,一杯酒下肚,看妹妹,身边倒围了不少男人,我看着别扭,要走过去,程夫人却用扇子横了我胸前,娇声道:“今天真巧了,除了您大驾光临,还有一位人物也要来我们这真龙现身。”
旁边人听了,附和起来,“哪位世家子啊?”“让程夫人这么欣赏的人物,我们倒要见识见识。”
程夫人风情万种,扫我一眼,我冷淡把杯子放下,双手抱于胸前,是无聊也无兴趣。
她眼波一荡,忽然朝向金色拱门,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
一个高大的男人,穿着黑色礼服,在拱门底下,他站立的随性好象这跟他家没有区别。
我自觉后退一大步,隐于窗帘阴影里。
先是没人出声。
随即小声汇聚,是惟恐天下人不知的刺探。
“是他--快看!”
“他真来了--听说他跟她……”
那个孔雀一样的女人优雅走过去,挽上他的胳膊,这个动作,显然刺激了众人的眼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