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送归鸿 下【完结】(2)

2019-05-23  作者|标签:

第七章:捡尽寒枝

没有永远停不住的雨,也没有永远走不完的路。

风长林苏醒的时候,外面的天光已经朗晴。他不太清楚自己究竟睡了多久,漫长的睡眠令他的神智有些恍惚,似乎前一秒他还在无边无际的浪涛中煎熬,下一秒便挪到了舒服的床榻上,中间发生的事好像一场不属于自己的梦。

耳畔传来悦耳的鸟鸣声,夹杂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大师哥,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啊

女孩语气中的焦虑让他更加清醒了些,缓缓地撑开眼,看到两张欣喜若狂的面容,是他的师弟师妹。

他撑着胳膊坐起身,筋骨酸得像是在醋里泡过似的,他发现自己真的躺在干净整齐的卧榻上。师弟师妹守在床边,见他睁开眼睛,欣喜若狂。

程若兰差点扑进他怀里,碍着他的伤,才只扶着他的肩膀,泫然欲泣道:呜呜呜,大师哥,你可算醒了,你再这样睡下去,我我都要去镇上请道士来驱鬼了。

他怔了一下,抬手揉了揉女孩的头顶:兰儿,我没事了,让你担心了。转向师弟,问道:这是哪儿?我们怎么脱险的?

乐诚忙凑到他身边:师兄,我们被太行派的弟子救啦。接着把前后经过仔细讲了一遍,包括如何摆脱摘星楼的船只,如何纵马翻山越岭,一路躲过金兵的眼线,在汉人聚集的村子里落脚。

原来马队离江后,疾驰了三天三夜,风长林在路上昏睡不醒,竟一无所知。此处已是湖北英山地界,一处叫南河的镇子,毗邻弁山,地域偏远,环境却颇为安静。

程若兰道:太行派的师兄弟很友善,特地给你备了饭食,在炉火上搁着,还是热的。你睡了这么久一定饿坏了吧,我这就去取来。

风长林早已是饥肠辘辘,听到饭食两字,更觉腹中空空,便也不再客气,应道:那就麻烦你了。

他四处环视了一圈,房间不算宽敞,的确是村落里的小屋子,但收拾得干净整洁,作为休憩场所再合适不过。只除了一件事,视野中少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不知曲鸿去了哪里?他刚想发问,却被门口一阵脚步声打断了,一个人大步流星地走进门,朗声道:风师弟,你感觉如何了,你重伤初愈,还得好好休养才是。程师妹,不用劳烦你亲自走一遭,我把午膳给你们送来啦。

来人说着扬起手臂,手里果真提了只双层的饭篮,远远地便有香味飘进屋。

此人正是韩明远,自打把风长林救到此处,便一直惦记着他的安危,时不时前来探望。

韩明远性情开朗,言谈得体,这几日途中,已经和程若兰,乐诚两人混得熟络,厨房里的我饭食也是他一手张罗。乐诚见了他,忙起身迎道:韩师兄,实在太感谢你啦。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他说着已经来到了房中,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下。

风长林虽与他素未谋面,但见他年纪轻轻,英气夺人,又听到师弟师妹对他的称呼,心中已然有数,抱拳道:如我没有料错,兄台便是太行派黎峻黎掌门爱徒,韩明远少侠。

那人面露悦色,客气道:嗳,少侠二字我可不敢当,贤弟客气了,潇湘掌门张熙庭门下首徒风长林的大名,我也仰慕许久,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啊。

风长林苦笑道:可惜尽让韩兄看去我受伤丢人的模样。

韩明远道:你先好好歇息,不必多虑,到了江北,万事尽可交给太行派料理,这南河镇也是我们的驻点之一,来往都是自己人。

风长林好奇道:驻点?

韩明远解释道:是啊,淮上一带毕竟为金兵所占,武林人士不敢太过张扬,但若是汉人百姓受了欺辱,我们也不能置之不理,也得去管上一管,便在各处设了驻点,联络行动起来,图个方便。

风长林道:我以为义军早被朝廷取缔,没想到魏掌门的遗志还有人继承,实在是天大的好事。

韩明远笑道:义军的名号是不敢叫啦,但是太行子弟也不能丢了祖师爷的脸不是,我们与各地百姓约定了讯号,若有金人寻衅,即刻燃放烟弹传讯,附近的弟子见了,便会设法赶去相救。不只是太行派,江北的武林人士皆有助力。

原来如此,风长林不禁赞叹,乱世之中不忘大义,当真令人钦佩。

韩明远已经站起了身:这些事以后慢慢再说不迟,你先吃点东西吧,这几日安心养伤,不用担心别的,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说,这地方小,粗茶淡饭,委屈你们了。

风长林道:哪里的话,若有我们能帮忙的地方,韩兄也尽管提出。

韩明远在他肩上一拍:好,大家都是习武之人,我也不跟你们客气啦。家师外出办事,不用太久便会归来。他说你师父对他亦有交代,也知道你们此行身负要务。我想你们不妨等他回来,再做打算。

黎掌门么,风长林略作迟疑,但想到太行潇湘两大门派素来交好,对方又是德高望重的前辈,便放下心来,那就有劳尊师了。对了,韩兄,跟我一起来的那位朋友,穿红衣的,你该见过他,他没在南河镇么?

哦?韩明远挑眉道,你说的可是门外的那位吗?

风长林吃了一惊,往门边看去,果然看到曲鸿站在门边,斜斜倚着门框,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

四目相对,先前在船上一同涉险,紧密相拥的记忆隐隐浮上脑海。风长林恍惚地想起这几日昏昏沉沉的旅途中,对方似乎一直在照料自己,他虽忆不起细节,仍不免有些怪异的感觉,不太敢看对方的眼睛。可令他没想到的是,曲鸿的目光却先他一步躲开了。

韩明远并未觉察到二人之间的微妙氛围,朗声问道:不知这位小友是何方青年才俊,还望风贤弟代为引荐。

风长林道:他叫曲鸿,是我旅途中认识的朋友,这次能脱险,也多亏有他相助。

韩明远点头道:原来如此,我见曲贤弟身手敏捷,果然功夫了得,一路上匆忙未来得及问候,敢问贤弟师出何门。

这风长林面露难色,还未回答,曲鸿便抢先一步,自行答道:我来自岭南罗刹谷,没有师门,也没有师父。

听到罗刹谷的名字,韩明远脸上一滞,风长林忙插话道:个中缘由实在复杂,韩兄,往后我慢慢讲给你,不过鸿弟绝无歹心,对我亦有救命之恩

韩明远摆摆手道:既然是风贤弟的朋友,我当然信得过,话也说了这么多,不打扰你了,你快好好休息吧。说着从曲鸿身边经过,出了房间。

乐诚看了看门边的人,迟疑地开口道:曲兄话没说完,便被程若兰扯住了胳膊:大师哥,我们两个都在屋里闷了一早晨了,想出去转转,你们两个慢慢聊啊,别忘了吃东西。

师弟师妹也也先后出了门,只剩下曲鸿和风长林相对。风长林本有很多话想说,此时看着他近在咫尺,却不知从何说起。

曲鸿兀自来到桌边,把饭篮打开,将里面的碟子逐一取出,摆在桌上。风长林见他神情阴郁,眼帘低垂,似是在刻意压抑着什么,与从前判若两人,也不知这几日间发生了何事,只能小心翼翼地问道:鸿弟,你是不是不大高兴,方才韩师兄只不过无心一问,你别往心里去。

曲鸿摇头道:无妨,我还没那么小器。你快吃饭吧。

风长林道:一起?

曲鸿摇头道:我早先吃过了,看你吃完才放心。

风长林不知该笑还是该谢,只能正襟危坐,在他的目光下抬起筷子,把菜饭往嘴里送。他重伤初愈,吃得不算多。放下筷子之后,本想起身收拾,曲鸿抢先一步接过碗筷,替他做了。边整理边道:你若累了就再睡一会儿,晚上我再来为你运功疗伤。

风长林听了这话,隐隐回忆起路上的事,难怪他觉得体内气血充盈了许多,寒毒也渐渐褪去,原来是有人助力,又见对方气色有些黯淡,想来是为自己疗伤时损耗真气的缘故。心下十分感动,道:这几天辛苦你一直照顾我,我看你黑眼圈很重,脸色也不好,是不是睡得不舒服。

你不用担心我的事,曲鸿平淡道,你饮过我的血,由我来助你疗伤,本就事半功倍,你也不必推辞。

风长林微微皱起眉头,又问:那你这些天住在哪里?

曲鸿答道:我在南河镇里自己找了个宿处,离得不远。

风长林道:我这房间也算宽敞,多一个人也住得下,既然你还要为我疗伤,不如就

曲鸿立刻否决道:还是算了,你和师弟师妹都有太行派招待,我若留宿,难免他们议论。

风长林心生歉意:其实眼下境遇实属无奈,我不打算在此处逗留太久,你也不必非得坦言身份。

曲鸿摇头道:罗刹谷的人皆是因我而死,我若说了谎话,还有脸面做人么。

风长林道:你的考量我明白,只是无论如何,我决不会

谁知话未说完,便被对方僵硬地打断了:你不会在意身份之别,我知道的。

风长林不知如何才能劝慰他,只能柔声道:你明白就好。抬眼去看他,视线却又被他避开了。

曲鸿已经收拾妥当,将手中饭篮的盖子一合:行了,你快休息吧。转身便要离去。

鸿弟风长林在背后唤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为何要躲着我。

曲鸿身形微微一滞,终是没有作答,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

虽说每个人都叫他多加休息,可风长林实在没了继续睡下去的心思,索性也披上外衫,徐徐出了门。

一出门便觉到清风拂面,这风不像江南那般绵软,要更清朗一些,午后的阳光洒在脸上,当真称得上安宁惬意。

南河镇位于牟山脚下,四周山峦绵延,远远地可以看到云峰顶悬于青空之上。

他所在的似乎是一座大院最深处,院落后面外便是一条蜿蜒的河。这条河叫做白莲河,刚好流经南河镇的中央,整座镇子便是依水而建的。

此时,河中水声清冽,还有不少孩童在河畔成群结队的玩耍。风长林望着河上粼粼的水花,忽然想起了曾经与曲鸿一起摘柿子的事。

可惜曲鸿并不在身边,这份难得愉快的心思也无人分享。风长林的思绪不自觉地又飘到了他的身上,连船篷里亲昵之举也浮现在脑海中。当时自己有伤在身,情况又万分紧急,自然无暇多想,只是依照心意而行,此时回忆起来,却觉得有些怪异,思绪时不时地想要跳开,甚至有些庆幸对方不在眼前。

曲鸿和他不一样,不会犹豫反复,一旦决定了什么事,便做得十分决绝,从不留下回转的余地。

他若是打定主意想要消失,也能彻底躲得不见踪迹。

风长林觉得有些迷茫,他与师弟师妹,甚至与韩明远在一起时,都可以应处自如,很快熟络起来,可他跟曲鸿已经共同经历过生死困局,按说彼此间的牵绊早已经很深,可两人还是若即若离,虽有牵绊,却隔在两端不停地打转,始终无法靠得更近。

曲鸿像是一道难解的谜题,毫无征兆地闯入了他的人生。

他怀着心事,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不知不觉间来到了前院,院落正门临街而开,此时院里有很多人来来往往,韩明远站在门厅屋檐下,礼貌地迎接。

风长林站在院落一角,听到正厅前的客人说着白马寨,宋家庄,乌衣帮,金刀门之类的称谓,想来都是江北的大小门派,前来结盟,这院子想必就是太行派的住处了。他听到韩明远在与这些人商量调配粮草的计划,不说得热火朝天,他从旁听了一会儿,不知不觉便跟着一起陷入了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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