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男主人的家庭……比自己更惨的,哥哥一天没有享受过父亲的关爱,在自己出生前的十年,哥哥一直和那冷漠不管孩子死活的女人生活。想到这点,苏白鼻子有点酸。
“有时候想,要是我能先出生就好了,那样我一定会好好对待哥哥,让你幸福……”
心疼这没过过几天好日子的男人,苏白紧紧抓住了哥哥的手。
明明心里贪求哥哥的疼爱,可又希望能照顾男人的是自己,遮风挡雨,不计回报……作兄长的是否都这样?
顾苏愣住了,眼眶慢慢有点热。
“不过至少我现在可以抱起哥哥了。”唇角狡诈的笑容,苏白忽然俯身过来,一下子,顾苏发觉自己居然被抱起来了!
“喂!放下!”自己有多重自己当然知道,那重量……顾苏不敢动弹,怕自己一不小心让弟弟闪了腰。
“嘿嘿,哥哥现在知道我的感觉了吧?被抱起来的感觉很好啊!我每周按时去健身房就是为了这个……”慢慢把哥哥放下,苏白得意地笑了。
顾苏却哭了。
眼泪不由自主地掉出来,顾苏低着头,哭得像个孩子。
自己真的没有了解过弟弟,现在慢慢了解了,却更加心疼。
心……好疼。
从来没有想过离开弟弟,即使被那个以后的彷徨时期也没有,那个时候,顾苏想的是再见到弟弟应该怎么办?
心里想的,还是见面。
可是自己却不得不走了,口口声声为了弟弟,可就是这样的自己不但没给弟弟带来好处,反而拖累了弟弟。
奎茵说的自己早就明白,可为啥死皮赖脸留下来?留在一个完全拒绝的地方,忍受冷嘲热讽、遭人白眼也要留着?
心里想的,还是弟弟。
自己对弟弟的感情或许早就变质了吧?
远远超过兄弟的存在,对自己来说:弟弟是远比恋人更加崇高的存在。
顾苏明白了,看着慌乱安慰自己的弟弟,顾苏直直盯着他,仔细地看,认真地看,用力地看。
再也不能见面了么?
至少临走前,让我记住你。
微笑着,顾苏抱住了弟弟,轻轻把唇贴过去,无声地邀请。
自己决定任性一次,这辈子只任性一次。
然后,自己会安静地离开。
离开,就再不相见。
奎茵说的对,这个世界上,能有这样一个自己爱着的人,原本就很好,而这个人也给与了自己同样、甚至更加深刻的爱意,这个人的幸福就有些碍眼。
所以一切都是征兆,老天爷征召自己快点回去。
一个人的一生能经过几个十年?
自己已经挨过了三个十年,如今……怕是极限了吧?
老天爷终于想起自己了,想起把自己的寿命收回去了。
或许老天爷让自己挨到现在,就是为了让自己照顾弟弟,等他找到真正属于他的地方,自己就得离开了。
老天只给了他这些时间。
其实也好,第一个十年,没有弟弟的灰暗的十年。
第二个十年、第三个十年,却是弟弟陪伴中的两个十年,称不上轰轰烈烈,却是顾苏最开心的光景,而以后,弟弟有了真
正的家人,自己这个小偷……也该退场了。
其实这样也好,没有弟弟的未来的十年,他原本也不会觉得有意思。
顾苏忽然想起来自己对于弟弟的感情是什么……
他喜欢的女人类型:理性,知性,白白细细,看起来就很聪明的人——不就是弟弟这样的人么?
想到这里,顾苏哑声笑了。弟弟问他为什么的时候,顾苏就傻笑。
这是他的第二件秘密,不会对弟弟说的绝密。
而这次不说是为了弟弟好。
摸摸弟弟的头,把弟弟搂在怀里,顾苏傻笑着闭上了眼睛。
他没什么可后悔的,早在很久以前他刺向奎茵父亲的时候,他就杀了自己,不是么?
世界上唯一可以救他的人,在二十年前,被他杀了。
对此,还是那句话:他不后悔。
以前没有,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
顾苏忽然想起了小时候养过的一条狗,那时候他住在乡下,那只狗也只是普通的乡下土狗,叫大黄。
顾苏十分喜欢大黄,他出生时大黄就在了,没有人陪伴的时候大黄是他唯一的伙伴,顾苏想过大黄会陪他一辈子。
“傻瓜!狗的寿命哪能和人比?那只狗现在已经是老狗了,活不久。”乡下的阿婆那样说。
顾苏愣住了,心里却不信。
大黄每天都会自己跑出去玩,日头落下的时候便会跑回来,然而某一天,大黄没有回来。
“怕是死了,狗是不会死在家里的。”
顾苏还是不信,找了很久,然后终于在一个小土坡上发现了大黄,往常温热的身体变得冰冷,温润的大眼睛早已闭上。
“狗是不会死在家里的。”
“活不久……”
阿婆曾经说过的话,至此,顾苏终于信了。
没有什么是可以一辈子的,老天爷分给每个人的时间原本就不同,能够相遇就是缘分,不同的人陪你走过不同的人生旅程,时候到了,大家就分开。
大黄陪他度过童年,母亲在他少年时候离开,大家都是他人生的过客;而如今,该他了。
他是小白人生中的过客。
他这个过客真是做得长久啊……
二十五年,整整二十五年!
鱼放三天发臭,客住三天讨嫌。到了该走的时候了呢……
大黄为什么不在家里死去呢?怕自己看到伤心么?
畜生都知道如此,他怎么可以比不过畜生呢?
要死,也不能死在家里。
要死,也不能死在小白面前。
顾苏离开了。
他选择了最差劲的告别方式,就像母亲当年给自己打了一通电话,说再也不回来一样,顾苏也给弟弟打了一个电话,用公用电话打的。
“那个……小白,我今天不能回去做饭了,我早上买的那条鱼你找别人做一下吧。
“啊——我明天也不会回去,永远不回去了。”
顾苏看着从何家横冲直撞出来的悍马,微微笑了。
都和弟弟说不要来接了啊!自己只是出门买酱油而已,怎么可能需要跑很远?小白本来那么聪明的,怎么连这个都忘了呢?
“哥,你说什么啊?你在哪里?我去接你。”
弟弟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一样。啧!车子开那么快还能说话这样稳,小白不会出问题吧?看来自己还是早点挂电话好了,反正身上的钱也快不够了。
毕竟本来只是打算出门买酱油而已,所以身上的钱甚至不够和弟弟多说几句话。
电话亭外,下雨了。
“你接不到的,那个……我的钱不够了,电话就到这里了,小白,再见。”顾苏的声音也很平稳,刚才投进去的硬币刚好够他说完最后一句再见。
很好,他也不想不说再见就走,虽然这句话也是假的。
说什么再见呢?明明不会再见了。
弟弟的车子从自己躲雨的电话亭旁边狂飙而去,地上的雨水被车轮带起,溅湿了顾苏的裤子。
好冷——
打了一个寒战,顾苏这才发现自己穿得太少。也是,只是出来买酱油而已,谁会大张旗鼓地穿戴整齐出门?
呀!小白,这样不好啊,下雨天开这样冲很失礼的。幸好是自己,要是溅到别人,多半会跳出来索赔吧?
身上最后一枚硬币刚好够他搭上最近一站的公交车。浑身湿淋淋的顾苏一上车,周围的人纷纷躲避,毕竟没人愿意挨着一个被大雨淋透的男人。
顾苏不介意地笑笑,慢慢走到最后,盯着车子的反方向,笑容慢慢僵硬。
再也见不到了啊。
母亲当年是怎样做到那样洒脱的离开呢?离别明明是那样难受的事情。
热热的液体慢慢淌下来,从被雨水淋的冰凉脸颊上落下,那液体分外灼热。
只有顾苏知道那是什么,旁人看来只是雨水吧?
苏白好像做了一场很长的梦,醒过来的时候,哥哥消失了。
消失得干干净净,彷佛从来没有出现过。只剩下哥哥早上买的白带鱼。
很廉价的鱼,却是苏白最喜欢吃的,哥哥出去买酱油做他最喜欢的浇汁。
说什么最喜欢呢?没有最喜欢的就不用去做最喜欢的,哥哥也就没有出去的理由了。
没有最喜欢的,现在也就不会那样难过了。
“喂!你到底要怎么办?你不去么?野蛮人这次真的快不行了啊!”苏白还没有表示,反倒是温良从门外溜进来,抓住苏白的领口大声吼了出来。
“虽然有违男人之间的约定……不过人命关天我也顾不得了。你知道你哥哥的病么?你知道他随时会死么?你再不去找,说不定他就真的——”
“我打算和奎茵结婚了。”苏白记得自己当时是这样回答的。
“啊?什么?喂!都什么时候了?你在说什么——”
温良的脾气真冲!某种程度上,他和哥哥还比较像一些吧?不过哥哥那个人对别人粗鲁,对自己一向是温柔的。
“她的孩子现在六个月了,马上就要出生了……”像是想到什么,苏白忽然说了一句和话题无关的话。
“……”
“我想要那个孩子。”苏白静静地说着。
“……算我看错你了!野蛮人死了也好!不用再看到你这样没良心的弟弟是他的幸运!你去死吧!”不可思议的瞪着苏白
许久,末了,狠狠地啐了一口,温良冲出了苏白的房间。
看着来去一阵风的男人,苏白再度感慨温良和何家果然没关系。
然后,苏白想:自己果然是何家的人,自私、冷漠、无视人情,只从自己的利益角度考虑……真是彻头彻尾的何家人。
大哥那样的好人,怎么可能有自己这样性格扭曲的兄弟?
苏白走到何老太太面前说明自己准备结婚的念头时,何老太太放心地笑了,何家的另一位少爷何坤则是铁青了脸。
何老太太说过,苏白结婚那天,就是正式把继承权交给他的那天。
一屋人百样心事,即使这样,婚礼还是如火如荼地准备着。
半个月后,奎茵披上了嫁衣。
美丽的五月新娘,美丽的婚纱,前途似锦的新郎,这个婚礼看起来就像任何一场完美的婚礼。
新娘是如此地美丽,足够让每个男人嫉妒的新郎竟表情淡然,让人看不出他的想法。何老太太却对这样的孙子满意:不以外物喜悲,才是能做大事业的男人。
“你要把这个孩子好好生下来。”趴在奎茵的肚子上,静静听了听,苏白忽然对她说话。
好久没有见过对方和自己亲近的奎茵有点受宠若惊,正要坐起却被男人温柔的手劲阻止了。
“好好保重。”只是微微一笑,苏白离开了。
奎茵呆住了。
新婚夜的洞房,没有新郎。
记忆在时间里腐烂。
“少爷,冰箱里那块肉……臭了。”负责打扫的女仆看看苏白,小心翼翼地说。
少爷是出了名的洁癖,屋里的冰箱居然有了快要腐烂的东西,自己才来第一天……天!不会被开除吧?
“嗯,那个啊……扔了吧。”推推眼镜,像是想了很久,苏白忽然说。
于是女仆像拎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样,捏着鼻子挑着那块黑漆漆的东西出去了,虽然套了塑料袋,可那股腐烂的味道毕竟溢了出来。不过,在快速返回的女仆巧手打扫下,屋子里很快恢复了清新的味道。
到今天为止,哥哥留在这里最后一点东西,没有了。
打开重新摆满新鲜食物的冰箱,苏白愣了愣,淡淡笑了。
有的时候人很奇怪,需要某些事物提醒自己某样东西的存在。但那些东西,往往是可以轻易毁掉的东西。
过几天,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将会出生。哥哥不是没有“家族”么?那么好吧,由他给哥哥创造一个“家族”吧。
第十七章
记忆或许会在时间里腐烂,爱情却只会在时间里执着。
作为一名修理工,顾苏的业余读物居然是《金融时报》,这件事确实有点奇怪,实际上他也看不懂那些东西,只是偶尔能找到和“何”字沾点边的消息,他就精神抖擞。
日子久了,同事们也就见怪不怪,有时候还打趣他几句:“你是不是买了何氏的股票?老实说,你日子过得这么紧巴巴,是不是押了很多在他们的股票上?”
“我把自己的全部身家押在何家了。”顾苏是这么回答的。
我把自己最重要的东西压在何家了——当然,这句话顾苏是只敢在心里说,高高在上的何氏总裁和他是兄弟,说出去没人信的。
有名的整形科医师苏白已经渐渐被人遗忘,取而代之的是头衔更加吸引人的何氏新任主事,一开始还有点生疏,不过后来弟弟做得很好,聪明人干什么都会很好。
不过话又说回来,现在小白过得还真……
私生活都曝露在别人眼前,小白一定很讨厌这样吧?
看着报纸,顾苏有时会想,可是万一报纸不写,他就不能知道小白的近况,所以顾苏心里恨不得狗仔队能够再多挖一点小白的消息,恨不得他们把小白每天每餐吃什么都写在报纸上。
小白和奎茵结婚了。
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在九月出生,然后于次年八月死去。
葬礼上小白的脸很模糊,看不清表情,奎茵却是几乎软倒的悲痛样子。
也是,孩子死掉了……想到那个孩子死去的可能原因,顾苏心里有了隐忧。
这个忧患在小白的第二个孩子出生却又死去之后,变成了现实——遗传,果然是可怕的东西。
小白一定很伤心,如果可以,他真想用自己的命换小白的儿子,那是他的侄子耶!曾经梦想带他们去打球的,可如今却一面没见就……
那些小小的生命就那样逝去了,顾苏这条不值钱的老命却意外地牢靠。他就医的医院虽小,可是医生很不错,愿意对他这个穷光蛋优惠,只要他肯给他们试验新疗法。
顾苏没多想就同意了,自己的命反正不值钱,试验失败就算了,成功的话或许可以对小白他们有帮助……
小白多了一个女儿,这次,这个孩子活下来了。
女孩好,贴心又漂亮。
那个孩子五岁生日那天,再也忍不住,顾苏偷偷看望了那个孩子。其实不是第一次偷看,是第一次能够接近到何家的小公主而已,弟弟对这个孩子很疼爱,一般情况下看不到的。
漂亮的房子,漂亮的妻子,漂亮的孩子……一切都是顾苏想象中“家”的模样,可是弟弟呢?
送给女孩洋娃娃之后,顾苏不是没有再去看过。和弟弟小时候微微相似的女孩,顾苏舍不得不去看,而女孩脸上流露的寂寞,也和小白小时候八成相似……
那个叫小夭的女孩警觉地盯着他,就在顾苏浑身发毛的时候,女孩忽然开口。
“我见过你!你是经常在附近偷窥的怪人!”
一见面,女孩就如此说。不愧是小白的丫头,这么小记性就这么好,以后一定也是聪明鬼!
偶尔耐不住的时候会进行的行为,原本以为没人知道,可……让小白和奎茵知道就不好了,顾苏心虚着,小心地看向周围。
“放心,他们不知道。”像是一眼看出顾苏的担心,女孩回答。
顾苏只好狼狈地点点头。
“你是大伯么?”小小的女孩问了顾苏一个一针见血的问题。
绝对是小白的丫头!怎么这么聪明!
“啊?你怎么知道?”顾苏呆呆地,在一个六岁女孩面前。
“不告诉你。”女孩做了个鬼脸,径自看向手里的小玩意。
嗯,不愧是奎茵的丫头!说话这么不给面子。
顾苏再次肯定,这女孩真的是小白和奎茵的混合体。
他家小白六岁的时候可没这么坏嘴,六岁的小白每天只会抓着他的衣角,跟在他屁股后面到处跑,生怕自己把他丢下,怎么会不理自己?
提出要带她出去玩的时候,女孩矜持了一下,没多久就答应。
过于像大人的孩子,却在玩耍中恢复了原本的童趣,陪着女孩,顾苏想起了小时候的弟弟。
可惜那时候没条件,他可没钱带小白去游乐园玩。如今陪小夭去了,也算了了自己一个心愿。
“你为什么不回家?”送女孩回家的时候,看他不进去,女孩忽然问。
“那是你家,不是我家啊。”顾苏笑道。
“你不是大伯么?我们不是一家人么?”
女孩斜眼瞥了他一眼,那个和小白有八分相似的眼神看得顾苏心中一动,顾苏随即低下头去。
“下午碰到一个长相凶恶的大叔……”
何家因为女孩的归来再度开了锅,顾苏心虚地躲在角落,听着女孩叙述着下午的经过。顾苏注意到,在奎茵面前,女孩没有叫他大伯,而是用了“不礼貌的大叔”。
顾苏想这孩子就是聪明,真懂得察言观色。不像小白小时候,看到自己第一个女朋友,第一个称呼就是“大妈”。
顾苏后来又去那个地方,但看到的却是弟弟。
弟弟看起来比以往成熟了不少,更加威严,更加稳重。成了家的男人果然不一样,成了家的小白看起来就像顾苏想象中的那个样子,比自己更像个大人。
不过,大房子里面的弟弟并不快活——看着那样的弟弟,这种感觉在顾苏心里意外鲜明,他彷佛又看到了小时候坐在门口等待自己回家的弟弟,那个低着头的小男童的等待永远是安安静静地,他在等待自己回来,回来为他开门。
开他们两个的家门。
那个晚上,顾苏偷偷哭了。
一个大男人到了这把年纪还哭泣真的很丢人,可是……
他不能去!
何家是弟弟的家,不是他的家,他的钥匙……开不了那个家的门!
那个晚上,顾苏第一次想要死,想着下午看到弟弟的脸,第一次难过得想死!
自己怎么还不死呢?
看到那样的弟弟,看着漂亮房子里的弟弟,看着弟弟漂亮的女儿……他居然有了“讨厌”的念头……
这样的自己,活该去死!
那个晚上顾苏流了很多血,红色的液体从顾苏的牙齿、鼻孔大量的涌出来,一开始顾苏还慌张地去堵,摸索了半天还是止不住,他索性放弃。
或许就这样死了吧?
即将倒向黑暗的前一秒,顾苏模模糊糊地想着。
不过尽管这样,顾苏还是没有死。
“你的邻居找你借卫生纸啊,然后敲了半天觉得不对头,就冲进去了……”
又是邻居啊,不知什么时候搬到自己旁边的邻居是个好人,没事总是过来找自己聊天,要不然就是借这借那,第一次在对方面前大出血把人吓了一跳,明白自己病情之后,那个邻居就更经常拜访自己的蜗居。
“嗯嗯,我经常敲你的门好了,免得哪天你胡里胡涂死掉了。”
那个邻居是这样说的,不过顾苏确实因为这句话得救。
这年头,这样爱管闲事的好人真的不多了,改天要好好谢谢人家——躺在床上,顾苏想着。
沉重的疲劳很快袭来,顾苏慢慢地再度陷入黑暗。
顾苏和周公约会的时候,门外他的好心邻居也明显跟人有约。
“这次也是多亏了你,我会给你涨工资,以后还请你继续照顾这个人。”男人的声音稍嫌清冷,不过语气却真挚。
“哪里,您雇用我,这原本就是我分内的事。”对话的另一方——顾苏的好心邻人听到自己会涨工资,立即眉开眼笑。“您忙,我先走一步。回去帮顾先生把换洗的衣服拿来,医生说他这回住院要久一些。”
扮演一个好心的邻居就可以每月拿自己现在工资三倍的钱,天上掉馅饼的事会砸到自己头上来,男人真是从来没敢想过,现在他只祈祷自己那个看起来健壮实际上病弱的邻居可以多活几天,那样自己就可以多接几张天上的馅饼。
点点头,看那人离开,苏白在病房前站了好久,终究没有进去。
哥哥还能撑多久呢?苏白不知道,不过苏白却知道:哥哥还能撑多久,自己就能撑多久。
很早以前他就这么想了。
他后来才发现,他们这对以为彼此没有隐瞒的兄弟,其实互相隐瞒了很多事情。比如哥哥隐瞒了他的病情,比如苏白隐瞒了他早就知道哥哥的病情。
自己好歹是“前”医生,虽然是整形科。
事情发生的那一年,哥哥以为他年纪小什么也不会记得,可是哥哥忘了么?亏他还经常夸他很聪明,很聪明的小孩一般记事早。苏白记事虽然不算很早,不过该记住的也都记住了。
那些被记忆的事情包括成为哥哥梦魇的那个男人,还有哥哥记不清长相的那个男人的女儿。
这个时候苏白会再次感慨家族性格的力量:他果然是何家人。
做任何缺德事都面不改色,直到现在很多人还以为他是最无辜的人,包括受害人自己,比如奎茵。
苏白想奎茵一定忘记了,那天他们俩第一次认识的时候,是他主动搭的讪。
有付出,有牺牲;付出的是时间,牺牲的也是时间。
又是一个十年。
人真的会慢慢习惯某种生活,可是这么久了,苏白还是无法习惯没有哥哥的生活。
结婚,生子……这些事情发生得就好像做梦,只有苏白还沉浸在事情发生前的那个早晨:自己躺在床上,哥哥把刚买的白带鱼贴在自己脸上。
“今天做你爱吃的菜!”
许久没有拿手术刀的手僵了吧?
许久没有吃哥哥做的饭的舌头,已经忘了哥哥饭菜的味道了吧?
可是两个人一起的日子怎么……就像是进行式呢?
哥哥那个笨蛋,来看小夭都不来看自己,小夭喜欢他,虽然不说可是苏白知道。
有点嫉妒的,有点骄傲的。
嫉妒自己喜欢的人被人喜欢,骄傲自己喜欢的人就是那么好。
小夭说到带她出去玩的人是个“长相像坏蛋的好人”的时候,苏白笑了。
该死地贴切!
苏白掩着脸笑了。
那个笨蛋!来了就来了,为什么……不看自己一眼呢?他不知道么?他一直在等他啊。
为了让那个人随时知道自己的消息,向来不喜欢私生活曝光的苏白,将自己的生活彻底透明化。
他不能走,不是留恋,这个家没有任何值得他留恋的东西。
确切的说,这里本不是他的家。
家是那个人在的地方。
可是,他走不了,为了那个人,他不能走。但眼前……
“苏先生,令兄的情况不乐观,老实说,如果再找不到合适的配型,怕是……”
前段时间医生对自己说过的话再度浮上心头,苏白紧锁了眉头。
“输血不行了么?”
“那个……老实说,现在已经不太能维持了。还有,令嫒的配型结果出来了,那个……不行……还有,令嫒的年纪还太小,以后最好还是不要再做类似的抽配比较好……”
“那个不重要,对了,国外的骨髓库查过了么?去国外做手术也可以,多少钱我都可以付的。”
“很抱歉,没有发现合适的……”
“……那样啊,我会想办法。还能坚持多久呢?”
“不超过一年。”
一年。
哥哥的寿命……还剩一年。
没关系,每次医生不都这么说么?还不是让他们挨过了一个又一个一年?
十个一年,就是十年。
咬紧牙关,苏白做了一个决定。
“我们再生一个孩子吧?”一天晚餐后,苏白不冷不热地建议。
“咦?”对于丈夫忽然的提议,奎茵有点惊讶。
“小夭太寂寞了,给她添个妹妹吧。”只能是妹妹,奎茵基本上生不了能活下来的男孩子。
面对丈夫的提议,奎茵心中先是惊愕,然后愁苦,最后苦涩中慢慢漾出一丝丝甜蜜。
何老太太私下找过自己,委婉地说如果自己生不出男孩子的话,不妨给丈夫一个机会,只是找个女人生一个孩子,何太太的身分还是她的。
话说得委婉,不过奎茵却知道老太太语气的严厉。
重血统的何老太太,是不会放任何家因为一个生养不了男孩的媳妇断掉的!她要的只是血统的延续。
奎茵什么都可以做的很好,可偏偏就是无法给何家一个健康的男孩子。
基因给她开了一个玩笑。
第一个男孩子死去还可以当作意外,他们都年轻,还可以生养,何老太太只是温言安慰着他们;然后第二个男孩子出生,活了两年,又因为同样的原因死去了。深入检查后,问题居然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