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越四处看着,唐昭在旁边出声:“祁少侠初到此地?”
“是,不曾……来过,”祁越自小没从山里他家出来过,看什么都觉得新奇。但他觉得自己本事不凡,看小玩意儿看花了眼这等事,有些不大符合自己的气度,故而这新奇也被一股子平静压着,看不大出来。
“想是祁少侠家教严整,”唐昭笑道。
祁越不置可否地应了声,唐昭便不再说话。
桑落落突然大笑起来,拍了拍手,道:“有了,你们瞧瞧,那是什么?”
顺着她指过去的方向,祁越瞧见了一个支着矮木架的小摊子,摊子上铺着一块红粗布,上头摆了几本书,瞧封面是符咒的书。
“师妹好眼力!”一众人眼睛霎时放了光,几步簇拥到了那摊子前。
万山峰的人连符咒书都没见过?祁越心想,自己打小都见腻了,这帮人却这么新奇。莫不是被他爹诓了,那万山峰其实也是个不成器的小破落门派罢。
“要买?”摊主身材干瘦,打着补丁的衣裳上还有几块褐色的油渍,一双三角眼打量着客人。
“多少钱,”桑落落掂了几本,掀开书皮,脸上笑得愈发得意。
摊主眨巴着小眼睛瞧了瞧这堆人,眼珠转了转,伸出一个手掌:“五两。”
“五两?”桑落落搁下一本,又拿起另一本,一边翻一边摇头,“一本五两,你可是当真?”
“哎,记错了,三两,”摊主拍了拍脑门,“生意多了容易混。一本三两,姑娘是要还是不要?不是我说,这符咒书,可是我见过的顶厉害的了,贴在家中保你家宅平安,身体康健……”
“三两?”唐昭表情有些微妙,像吃了黄连,又像是耻于见人。
祁越对外头的物价没什么概念,便只捡了符咒书看着。那符咒画得曲曲折折,瞧着很是复杂,线条却洋洋洒洒,极不用心。祁越看着,皱了眉。这符咒自己也见过,但却不曾从那上头看出什么。眼前这潦Cao的几笔乱画,竟隐隐带着威势,绝非等闲所作。
他伸手顺着那线条比过去,那朱砂的线条愈发鲜艳,耳边突响起嘈嘈杂杂窃窃私语的声响,像是一瞬千里传来,将周身隔绝得干干净净,带着言说不出的苍凉悲怆。
手上蓦然一空,祁越猛地惊醒,见是桑落落拿过了那本书。他忍不住环顾了一圈,自己仍在熙攘喧嚣的街上,面前小摊贩把价钱降到了一两。
“姑娘,这可是良心价了。我亏着本卖给你的啊,别人来我这里买都是原价的,怎么样,一两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摊主拍了拍那铺着红粗布的摊板,大声道。
“既是头一次来,如何你单亏本卖给她,却原价卖给别人?”祁越稳罢心神,出言道。
“……嘿,你这小兄弟,”摊主一时哑住,小眼睛开了缝,看着祁越。
“好,我买了,”桑落落全没在意,撂下手中的符咒书,指了指摊子,“这一本,还有那本……一共十本,我全都买了。”
摊主眼睛缝儿又大了些,他伸出食指:“一本一两,姑娘,可不能反悔。”
“不反悔,”桑落落豪气干云地抱着胳膊,回身冲唐昭努了努下巴,“唐师兄,付钱。”
众少年一人抱了一本书,脸上喜气洋洋,之前的低落一扫而光。看来他们有些见识,知道那符咒书是个好物件,祁越心想。
不过这喜气洋洋,只除了唐昭。他揉了好几次额头,看起来忧心忡忡,与周围人都显得格格不入。
蒙他多次的关心,祁越也本着关心的态度问了一声:“唐少侠是觉着这符咒书买得贵了?”
他不问还好,这话一问,便眼见着唐昭脸色又差了许多。他苦着脸,勉强笑了一声,低声道:“你有所不知,这符咒书……正是家师所作……”
祁越讶然,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但其余万山峰的弟子,仍是欢天喜地的模样,祁越愈发生疑,只在心里猜度着,怕是他们师父的符咒流落了出去,眼下失而复得,所以才这般高兴。
路边摊上举着几支风车,迎着风呼啦啦地转,祁越瞧了好久,倒觉得那五颜六色的物件转得有趣,便多看了几眼。
“想要了?”桑落落不知何时注意到了,笑嘻嘻地凑过来,“你叫我一声师姐,我就买给你。”
“……不要,”祁越收回目光,直视着前头。
“哎,你上山不是想拜我师父为师嘛,虽说他收不收你还不知道,但你叫我一声师姐,又不会吃亏,说不准我还能帮你说说好话。”桑落落挤眉弄眼,顺带着摸了一把祁越的脑袋。
祁越不大想承认的一点是,他个子着实比桑落落低,眼下桑落落摸着他脑袋,更让他大为光火。麻利地甩个头往前走了一步,摆脱了脑袋上的那只手。
“嘁,”桑落落收了胳膊,“回头到了山上可别指望帮你说话。”
哪用得上。祁越攥了攥身后的剑柄,又摸自己的头顶,顺了顺才放下手。
许是众人情绪高涨,走到万山峰下头,只用了小半日。
祁越本以为,万山峰所在定是一副穷山恶水的皮相,高则高矣,几块乱石头堆出来的罢了。但他到这万山峰的脚下,又吃了一惊。
万山峰于群山连绵中赫然独立,山腰有白色云雾缭绕,若隐若现还可见一条白练,想来当是瀑布。
顺着山路上往上走,越走越能感觉到一股清正气息,沁透心脾。山腰有盘旋的白鹤掠过,穿破云雾,清唳一声,又舒展翅膀而去。
到走到山门前的石阶下,回身望只见茫茫云海,峰峦叠嶂,磅礴浩大。说这万山峰是钟灵毓秀之地实不为过。
迈过一百零八个台阶,仰头是丈高的山门,横匾上书着龙飞凤舞的三个字“万山峰”。
风吹得衣裳忽飘忽缓,祁越再回身,恰见是日头坠下群峰,露出一小半明红,金色的阳光刺破云缕笔直地s_h_è 过来,像一道剑锋。日光渐渐隐去,光线下头,是天光模糊的黑暗。
“哎哎,先别忙着进去,”桑落落冲往山门里走的几个少年招手,“都知道待会儿怎么说了?”
“知道了,知道了……”七嘴八舌的声音。
“小声点儿,先对好话了,”桑落落嘘声,“到时候就与大师兄说,是在那镇上发现了师父私自去售卖的符咒书,耽误了时候……”
祁越站在人圈外头,不妨碍他一字不落地将这话听进了耳朵里。他漠不关心地听着,顺势抬头往山门里看。
这一看,便看见本是空着的山门中,此时站了个少年。一丝不苟的一身白衣,连青色的腰带都服服帖帖地垂在衣服下摆上。他手里握着剑,面沉如水地看着正埋头商量的桑落落等人。
祁越看了一眼,只一眼便看出那人比他高许多,不禁无意识地皱了皱眉。
对方像是感觉到了,忽又把目光投了过来。那少年的眼睛眨都不眨,直直地看着祁越,连个客气的笑都没露,神色疏离得像看一块石头,然又不太贴切,毕竟没人会看石头看得那么专注。
这是谁,万山峰的大师兄?祁越猜着,不躲不闪,也不客气地回看过去。
那少年长得极为齐整,只不过瞧着不好亲近,像月光打在霜面上,凉上带冷。两道眉生得离眼睛很近,更让他看起来多了些凌肃的神色。
这么互看了一会儿,倒是那少年先把目光收了回去。
“记住了吧……”桑落落抬头直起身子,吐出一口长气,“那就进去,”她心满意足地转身,立时抽了口凉气,还十分应景地往后退了一步,“……大师兄……”
原先埋头讨论得热火朝天的众人顿时噤若寒蝉。
“都去广场扎一个时辰马步,”万山峰的大师兄一点儿看起来一句解释都不想听,撂下一句话,俨然自己就是规矩。
“师兄,”唐昭急忙出声,“师弟师妹是……”
唐昭话没说完,底下众人又赶紧接着嚷嚷,吵吵的声音一大片,什么都听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