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溟天生血髓贫乏,得以勉强延用至今,便是你设法削弱了连心蛊大半连结效力之故。今次移蛊,你大可故技重施,令两蛊各自退让,同宿于一人体内。”沈夜走近几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最信任的左膀右臂。
“属下僭越,想再啰嗦一句。牵线蛊或令宿主丧失神智,形如傀儡,烈山历来只以此法cao纵死士,用于破军身上恐怕不妥。大人若担忧破军携连心蛊自绝,却是不必——届时将连心蛊移回沧溟城主体内即可,于蛊王并无妨害。”瞳懒懒地掀开眼皮,不错眼地盯着沈夜,“正是用人之际,不该如此重典。大人欲救我烈山,却似是忘了他亦是我烈山族人……”
“七杀祭司大人,处刑论罚乃本座决断之事。”沈夜冷了声音,“本座会仔细验明牵线蛊的效力,既为弃子,不妨物尽其用……你该是明白,本座最恨的,就是背叛。”
瞳疲惫地叹口气,放松了脊背肌r_ou_,病恹恹地靠回柔软的靠垫中。地上冷气从他僵直的膝盖丝丝蹿上,他想唤十二添个暖炉,这才想起人尚在千里之外的长安,便闭上了嘴——十二是他座下的傀儡,身上的牵线蛊可将消息随时传回流月。
“长安可有回音?”沈夜踱了几步,开口打破沉默。
瞳回禀道,已在各地放出流言,但宣和帝仍不为所动。他又道,前些日子在无厌伽蓝捉到的男人确实是李朝暗探,恐怕宣和帝已暗中动作。见沈夜面色不动,他忍不住敲着扶手提醒道,若李朝大军压境,以蛊相赌只怕得不偿失。
“北疆与中原相隔甚远,大军来袭之日,虫卵定然已孵化大半,这一仗,李朝未战先败。”沈夜冷哂,“即便李朝取胜,蛊王不除,民心不稳……他放不下天家颜面,只能自取其果。”
“……大人心意已决,属下身有重疾,这便告退了。”瞳闭了闭眼,转过轮椅移向石殿深处,却被沈夜唤住。
“瞳,你亦亲手授过他技艺。”沈夜默了片刻,“你道牵线之术可令傀儡言听计从,再无背叛……可另有手段探询人心之所向?”
“呵,你说的心,又是指何物?”瞳的眸光微起波澜,复又归于沉寂,指尖依然缓慢地叩击着扶手,“人的心我打开看过,不过是个r_ou_块而已,所谓的正义、尊严、善恶、爱以及恨,其实根本就不存在。”
沈夜闭了闭眼,赞同道:“你说得不错,是我想多了。”
“参见紫微尊上。”
沈夜踏出七杀殿门,候了多时的华月忙迎上前,见他面上似有不豫,只得将所求之事咽回肚中,转口道:“暗部禀告,有千名李朝天罡在姑墨城附近寻到向导,大约月内将穿越沙漠抵达伊列山脚下……属下是否派人拦截?”
“毁去伊列山周遭的道路标识。山道入口易守难攻,十倍之众亦不足为惧,不过……本座今日听闻一件趣事。”沈夜停下脚步,“谢衣之徒也一同来了?”
“是,另有一名天罡与之同行。那二人与其他天罡行至姑墨便前后离开,虽是同路,却不曾照面。”
“暗部继续监视。”沈夜令道,眼中露出一抹玩味,“倒不妨会上一会。”
“属下这便安排随行。”华月抬起头,却见沈夜已然走过她身前,石殿内的风鼓起他宽大的祭司袍,毫不停留地扫过她的脚面。
“不必,本座另有人选。”
第十五章
太阳落山后大漠陡然转凉,傍晚尚是盛夏,转眼便入了深秋,非得靠近火堆坐着才能驱散身上的寒意。
“闻人闻人,这挽绳套捉沙j-i的法子可真厉害,一捉一个准!唉,这不毛之地只能啃干粮,我都快饿干瘪了……你去歇着吧,我来烤。”
“这不算什么,都是师兄教我的,他什么都会。”闻人羽扭头笑笑,朝空中放出传信烟花,“师兄他们早我们几日离开姑墨,该在这附近扎了营。他看到烟花就会来寻我们……反正到都到这了,他也没道理再把我赶回谷。”
她放完烟花就去拆埋在沙下的绳套,却被乐无异阻住:“先放着吧,晚上说不定还能抓几只自投罗网的笨j-i呢。”
闻人羽嗯了声,提着□□坐到乐无异身边,瞧着他熟练地把野味去毛破肚,抹上盐粒孜然,一只只串在树枝上。
篝火噼里啪啦地跳着舞,焰尖舔着鹌鹑大小的沙j-i,j-i皮被烤得微微焦黄,r_ou_香四溢,渗出的j-i油刺啦刺啦地滴进火里。闻人羽按住肚皮咽着口水,由衷赞叹道:“乐大夫,是不是所有的大夫……都很会做饭?”
乐无异用小刀捋下烤熟的沙j-i,将冒着热气的j-ir_ou_大卸八块:“也不一定,我师父做出的味儿就,嗯……”
刀尖随着话语一齐顿住,似是被j-i骨卡到,少年扔了刀,撕下一只油滋滋的j-i腿递给闻人羽,淡笑着转开话头:“我俩结伴走了小半年了,为啥你还是乐公子长、乐大夫短的……你们天罡不准喊别人名字吗?”
“我师父说,直呼名姓为大不敬……”却见乐无异痛心疾首地直摇头,忙摆手道,“好好好,我改就是!你可别再像三百只……哦不,一百只鸭子那样唠叨了。”
掰开的r_ou_块还有些烫,闻人羽吹了吹便迫不及待地咬下,酥脆的皮下是饱满柔嫩的筋r_ou_,鲜美的r_ou_汁淌得满手,她意犹未尽地吮着手指,刚道了句真好吃,就又被塞了几块肥嫩的j-i脯。
星空旷野,少年少女并肩坐着大快朵颐,那些难言的焦惶也被香气冲淡了几分。
满弦月色轻笼着远方沙丘,闻人羽凝视着月下延绵的巨大y-in影,摩挲着腰间毛球缓缓道:“无异,我师父说,蛊王就藏在这片沙海里……真是如此么?”
“我也不知道。养蛊王挺麻烦的,得找个y-ins-hi宽敞的地方,既要避开阳光,也不能骤冷骤热……总之沙漠的天气是不行的。”
乐无异从包袱里取出蝶匣,才揭开封盖,一只巴掌大的蝴蝶就飞出来,片刻后又拢起翅膀憩在他肩上。紫色的蝶鳞光华流转,犹如一掬月下泉水,映得少年眸中似有水光。
“咦,这冥蝶……在沙漠里也能飞?”闻人羽知道乐无异养着一只生命力极强的冥蝶,她一路看着它渐渐长大,此刻仍然难掩惊讶。
“冥蝶的半身是蛊虫,另一半是习惯炎热的杳蝶,况且它小时候还吸过矩木的木精……肯定比其他冥蝶更壮实些。”乐无异轻触着冥蝶细须,任它撒娇似地飞上自己指端,叹声道,“我第一次见师父时,他手上就停着一只杳蝶,可好看了……我还以为他是神仙。”
“咦,你不是说杳蝶不亲近人吗?”
“师父身上正巧带着矩木木屑,杳蝶喜欢那味儿,特别亲近他。”乐无异冲闻人羽调皮一笑,露出几分怀念神色,“后来啊……那只杳蝶被我吓跑啦,师父还问我名字叫啥,一点都没生气。”
冥蝶亲昵地绕着少年飞舞,在他膝头飞上落下,像是跳着步调奇异的舞蹈。乐无异只觉它今夜比往日都要活泼,想起闻人羽方才的话,便问:“这鬼地方连活物都看不到一个,你师父为什么会觉得蛊王藏在这儿?”
“师父路过捐毒时,打听到附近有个地方叫无厌伽蓝,似乎多年前与流月城有些关联。他传信说去打探,之后就再没消息了。”
“捐毒与流月城……的关联?难道是……”
乐无异垂下眼,恍惚中竟捏着j-i骨头塞进嘴里。闻人羽拉开他的手:“无异,你想起什么了?”
乐无异却似没听到她的声音,只顾自言自语:“地牢在地底下,终日不见日光,既冬暖夏凉,又不容易被路过的商队发现。”他用力捶了下手心,猛地从地上弹起来,急急问道,“闻人,无厌伽蓝……是不是寺院的意思?”
“听谷里的墨者说,无厌意为无尽,伽蓝指僧众的园林,应该大差不离。”
“原来……真是那里,原来如此!”乐无异站起身,将嚼烂的j-i骨扔进火堆,对着火焰发了会呆,抹净手后从怀中摸出个东西。闻人羽好奇地探头,见他手中是个空的腰圆香囊,半旧的布面正中蜿蜒着一道蜈蚣似的修补针脚,像是人脸上的丑陋疤痕。
“可我那时太小,已经不记得路了……”乐无异怜惜地摩挲着那道缝口,像是想把它抚平。
“你是说,你小时候……去过无厌伽蓝?!”闻人羽跟着腾地站起来。
“去过。那儿原本是座佛寺,有个很深的地宫。”
乐无异说话时别开了脸,闻人羽盯着他后脑的马尾,听少年平静地道:“流月城人把那处改成了地牢,用来关押试药的捐毒百姓……如今冥蝶数以万计,蛊王肯定已经长得身形庞大,只能养在地宫的最深处。”
闻人羽不知乐无异是如何知晓这些的,正要发问,忽觉身后一道黑影掠过。她心中一凛,立刻拔出□□横在胸前,枪尖带起沙粒,划出一道银色半弧。
“来者何人?!”闻人羽厉声喝道,凝目四望,见篝火照不到的远处不知何时停了两匹马,却只有一匹马背上有人。掌心血管突突地跳,她将枪杆握得更紧,不动声色退后半步,挡在乐无异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