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异小心,应该还有一人……”她话音未落,却听身后的乐无异颤声道——
“师、师父!怎么是你?!”
帐篷后闪出一名黑衣男子,一步步逼近二人。来人俊秀的眉眼在火光中逐渐凌厉,右眼下的印迹仿如一道血色泪痕。
“……你师父?”闻人羽皱眉,“你说谢前辈温雅宽和,此人一身杀气……你是不是认错了?”
半晌没有回答。闻人羽一瞥乐无异,见他仍张着嘴,却被掐住喉管似地发不出声。她用手肘推他,才听他嘶哑道:“怎么可能,我认错谁也不可能认错他。他就是我师父……谢衣。”
说话间那人已在五六步外,目光扫过他们,就像在打量两块石头。出谷前,闻人羽常与武艺远高自己的前辈切磋,却从未像今日般感到畏惧。此人身形矫健,粗观便知必为高手,而远处那个深浅莫测的男人又不知何时会出手。她估摸胜算渺茫,盘算着只能拖延为上,尽力捱到秦炀赶来救场。
乐无异却绕开她,直直朝黑衣人走去:“师父没事就好。一直没有你的消息,我真怕沈夜为难你……”
“无礼,不可直呼主人名讳。”男子冷声打断乐无异,“阁下错认了,在下初七,流月城人。”
长刀铿然出鞘,男子修长的指尖拂过雪亮刀身,缓缓抬起刀尖:“今次奉大祭司之令取二位x_ing命,在下不战手无寸铁之人,阁下请拔剑。”
“你、你说什么,师父你怎么了?!”乐无异呆了一呆,拔腿朝男子跑去,却被一柄□□横在身前拦住去路。
“乐无异,你清醒一点!”闻人羽回转枪尖指向来人,对乐无异怒道,“他是流月城的杀手,是来杀我们的。想活命就拔剑!”
“可是,弟子怎能与师父刀剑相向……你快把枪放下,他是我师父!”
“谢前辈出身流月城,也许还有面容相似的兄弟。”闻人羽挥开乐无异拉住枪杆的手,见那人刀尖移下几寸,对准了少年心口。
“在下再说一回……”
“乐无异,拔剑!”闻人羽几乎同时喊道。
“是沈夜……一定是他把师父变成了这样!”乐无异深吸口气,半侧过身挡住男子目光,示意闻人羽去看那片埋下绳套的沙地,压低声音道,“我要把师父带回去,你配合我……尽量别伤到他。”
闻人羽略一点头,瞟了眼远处端坐马上的男人,见他暂无出手之意。乐无异抽出昭明,同样以指腹抹过剑身,清喝一声攻了上去。
昭明颇有份量,但与男子厚重的唐刀一撞,却风摆细柳似地荡了开去。少年挽了个剑花,轻灵剑式中含着与男子一式的古朴刀意,足尖一点绵软沙地,转眼便猱身跃近男子两步之内,挥剑斜斜削向他握刀的手腕。自称初七的男子倒退半步避开攻势,回身一刀截住轻颤的剑尖,两柄利器绞缠一处,拽拉出令人牙酸的刺啦声。
男子眸色转冷,臂上灌注内力,翻转唐刀压制住昭明。刃口一寸寸迫向乐无异的脖颈,闻人羽清喝一声,提□□向对方脚踝。那人撤刀回挡,乐无异趁机抽身,不料男子竟一脚踢开□□,鬼魅般地反身腾闪到他身前,步步紧逼,刀刀连环,每一招都直取他胸腹要害。
“刚才那招燕回……”乐无异猛地大叫,“你以前教过我……真的是你!”
转瞬刀光又至,乐无异这回竟不避不让,愣愣盯着那寒光熠熠的刀尖直刺心口。闻人羽眼见来不及将他推开,情急下只能用枪尖挑起大片沙土挥向男子。那人视线受阻,脚步果然微微一滞,乐无异这才如梦方醒,连忙后翻避开,却仍是来不及了——
劈来的刀尖划破前襟,刺中了他的右臂。
哐。
脱手飞出的昭明斜c-h-a在地,激起一片尘土。
男子随手甩净刃上血珠,待远处的男人做了个手势,便把昭明踢给乐无异,冷声道:“拾起来,主人要你拿着剑。”
“师父,就算你不记得我了,难道看不出你我的身法是一脉相承的吗?”乐无异捂住手臂,踉跄地弯腰拾剑。受伤的右手握不住剑柄,他只得换左手持剑,没有遮蔽的伤口顿时血流如注,血水很快浸透袖口,落梅似地撒在沙地上。
黑衣男子只沉默地看着他。
少年吐了口气,缓缓挺直背:“你仔细想一想,我的功夫比你差很多,可你却打不到我要害,这是因为我知道你每个招式的后招、每步步法的走位,这都是你以前手把手教给我的……你就算不记得,难道一点都不奇怪吗?”
“……在下侍奉大祭司大人多年,从未出过流月城,绝不可能私行授受。”
“师……你听我说!”乐无异提高声音,怕被打断似地急声道,“你手中的刀,离刀尖三寸的地方有个小缺口,是你以前喂招时被我用昭明不小心磕坏的。你看一看,就知道我没在乱说。”
闻人羽不由去瞧唐刀,果见刃口有块不起眼的小豁口。豁口反s_h_è 着明亮的火光,像是挂在刀尖上的一滴泪水。
少年揩净手上的血,摊开在男子面前:“还有,你看我的手,指甲有点发黄,那是因为常年被药物熏染的缘故。你教我学医,你的手也是一样。你说生命至为珍贵,而又永不重来,我拜师之日就对你起誓,医者仁心,不可害人……你怎么能做沈夜的杀手!你、你可是谢衣啊!”
“无异,冷静一点!”闻人羽拉住几度想要走近男子的乐无异,趁机挽起他的袖子查看伤势。那创口看似可怖,细看才知未伤到筋骨,她松了口气,无意间瞥见那男子也专注地看着乐无异血淋淋的手臂,漆黑瞳仁里落进两点火光,像黑夜里微澜的湖面。
“在下与这位公子并无瓜葛。你们尽可使出全力,无需容情。”
那人终于举刀踏前,神情依旧自持冷漠,似乎那转瞬即逝的疼惜和犹豫只是闻人羽的错觉。她不知该如何安慰,却听乐无异道了声不痛,又朝自己使了个眼色,神情已再无犹豫。
“师父请小心……弟子要出招了。”
乐无异左手紧握昭明,紧绷的手臂与剑尖并成直线,全力施展的身姿犹如乘风揽月、蛟龙出水,与先前的束手束脚判若两人,偶尔还能提醒闻人羽避开男子锋芒,或是趁他换招的间隙接连攻击。那人出手也愈发狠厉,不知不觉被二人引向埋有绳套的沙地。
牵引绳套的机关尚在几丈外,闻人羽不动声色地脱离缠斗,寻隙朝那停驻的两匹马一瞥,心头突地一跳——坐在马上的男人不见了!
她心道不好,回头见乐无异面前竟无声无息地多了名黑衣人。那人并不靠近,只在几步外悠然负手而立,而后轻声说了句什么。
片刻死寂后,乐无异一声怒喝,竟不顾男子攻势,转而朝那高大的黑衣人挺剑刺去。紧追的唐刀刺入乐无异左肩,却未能阻下他分毫,男子扭身纵跃,终是赶在乐无异之前挡在了黑衣人身前。
少年嘶哑地低吼,隐隐带着泣声:“你竟敢……把我师父变成这样……师父你让开,我要杀了他!”
男子并不答话,格开昭明后一掌重重拍在乐无异胸口,将他打飞到十余步外。不等另一人发话,他已提着沾血的刀,逼近不住后退的乐无异。
躲在机关后的闻人羽紧紧捂住嘴,感到脚下隐隐震动,估摸着秦炀等人已赶来驰援。男子离埋绳的沙地并不远,乐无异若能引他再往前几步,兴许真能将他生擒。
紧握的绳索被汗水浸得打滑,闻人羽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厢三人,一身血污的乐无异忽然侧头朝她眨眨眼,而后狼狈地咳出一口血沫,祈求般地抬头看着那个名唤初七的男子。
嘴唇翕动着,似是唤了句师父。
闻人羽的眼眶倏然发烫。下一刻男子抢前一步,掐住少年的脖颈将他狠狠掼在地上。乐无异咳得满脸通红,受伤的手挣扎着探入沙地,似是寻找脱手的昭明——闻人羽却知道,他是在摸索沙下的绳索位置。
男子的膝盖顶住少年受伤的胸口,将他的脸用力掰向一侧。冰凉的刃口抵上皮肤,乐无异只觉后颈一痛,转眼见谢衣已回过头,等待沈夜的指令。
“不劳本座亲自动手……初七,杀了他。”立于男子身后的沈夜勾起嘴角,轻柔的语声带了几分愉悦。
千钧一发间,死寂的沙地忽像涨潮的江面翻滚,松软的细沙中齐齐浮出上百条绳索,如蛛网将三人困在其中。男子松开少年后跃,挥刀削断涌向脚边的绳索,恰在此时四周传来利器破空之声,他立刻回身数刀,挡下了所有s_h_è 向沈夜的羽箭。
二人飞身上马,很快消失在沙丘投下的暗影里。
地上的羽箭都染有一点红,是百Cao箭的标志。闻人羽正要去追,却听乐无异在身后嘶声喊了声师父,只能咬咬牙,跳下马奔向倒在地上的友人。
“我没能留下他,他走了……”乐无异被搀扶着坐起身,红着眼睛看着二人离去的方向。
“对不起,我没能拦下他们。”闻人羽叹了口气,撕下乐无异前襟的破布,替他裹住流血的右臂。少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煞白的脸憋得通红,却还抖着嘴唇想要说话。她忙给他拍背顺气,未想令他咳得更厉害,便不敢再动,生怕加重他的内伤。
强撑数息后,乐无异还是晕了过去。
闻人羽帮着秦炀将昏厥的乐无异扶上马背,见他后颈划了一道狭长的新鲜血口,似是与一道旧伤叠在一处,心中掠过一丝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