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为夺目的,却是殿外那些披甲执锐的兵士身上反s_h_è 的日光。
土墙高近三层楼,对着正殿大门的墙上搁着一架梯子,不远处有一方塌陷的墙体,此外便无路可下。
“出了姑墨我们就被盯梢了,这回临时改道,还是没快过他们布兵。”秦炀走近塌陷处,捞了把沙土细细捻搓,直到沙粒漏尽,又把手埋入沙中摩挲,像个经验丰富的老农掂量着土地的肥瘦。
乐无异跟过去摸摸沙子,猜不出秦炀打算如何避开那些对准了梯子与土墙塌陷的利箭。只是随军的这几月中,他明白了何为“令行禁止”,也明白无论秦炀如何号令,他的将士都会勇往直前。
漠风卷起褪色的军旗,骄阳把饱浸风霜的铠甲照得锃亮,每个人都静静等着。乐无异目送着秦炀走向他的兵士,看见他负在身后的拳头攥得青筋暴起。身经百战的将军深吸口气,朝着一道出生入死的兄弟们缓缓抱拳,郑重一礼。
“众位听令。每二人取一张毛毡垫,前后而坐滑下斜坡,随本将攻入正殿。
“滑坡时前方之人需尽力挡住箭镞,回护后方……短兵相接前,我方至少可保下一半战力。
……
“我以百将之名起誓——今日长眠于此的兄弟,他的父母妻儿便由我赡养照拂,兄弟们放心。”秦炀一字一句地说着,话到最后,已有些哽咽。
“得令!”众人齐声应道。
闻人羽取来毛毡垫对乐无异道:“我是天罡,你坐我后面。”
“那怎么行,你是女孩子,我保护你才对。”乐无异正要去抢,忽觉脚下剧烈晃动,耳畔竟传来土石崩塌的声响。高高扬起的沙尘遮蔽了视线,仿佛身陷沙暴之中。
难道……地动了?!那土墙……
乐无异从沙子里拔出腿,与同样灰头土脸的闻人羽对视一眼,彼此搀扶着向沙坑边缘挪去,却见古刹后殿前的土墙新塌了一块,流沙源源不断地涌进坑底,不久便堆成了一条狭窄的斜坡。
下方的流月城守卫忙着重整阵容,偶有人抬头,与趴在坑边俯视的少年遥遥相望。乐无异只觉每个背影都像极了谢衣,定睛凝视时却都不像了。
秦炀没有放过这天赐良机,趁敌方混乱,立即指挥众人从正殿前的斜坡滑下,又号令小半队伍奔向新塌之处。下方领兵的流月祭司也缓过神,率人向后殿包抄过去。
快!再快些!
深黄色的尘土扬起,战士们犹如驰骋在戈壁的战马,毫无畏惧地冲向布满荆棘的前路。利箭如雨,坐在前方的战士用血r_ou_之躯护住后方的兄弟,只为将他毫发无损地送向更危险的战场。死去的年轻躯体滚下斜坡,黄沙血迹犹未干透,便有后方的战士接踵而至。
乐无异按住呼吸,眯眼看了一会,拉着闻人羽奔向后殿:“那儿伏兵少些……我坐前面,你不许和我抢!”
“不愧是我弟弟,男人就得这样。”斜刺里闪出的安尼瓦尔赞道,一把拽过乐无异向前奔,“记住,永远不要和女人吵架。我带你们下去。”
“哥,还是我来……”
安尼瓦尔瞪他:“你这小小身板,能挡得住啥?”
“喂等等……”闻人羽深一脚浅一脚地追上他们,安尼瓦尔啧了声,伸手拉住了她,“女人,你坐在我弟弟后面。”
“不行,我是天罡……”
“啧,你从没玩过这个,让你坐前面,我们哥俩不翻才怪……要是半路停了才要糟糕。”安尼瓦尔看向闻人羽的眼中多了几分认真,“我知道,这小子心里憋着事,万一我……你替我看着他点。”
闻人羽眼睛一红,抿紧嘴角,用力点了点头。
待二人坐稳,安尼瓦尔大喝一声,攥紧毛毡垫冲了下去。乐无异的重心猛地前倾,一头撞在男人宽阔的背上,忙奋力挺直腰,牢牢抓住男人的腰带。环在自己腰间的手亦是一紧,下一刻,闻人羽的脑袋也撞了上来,她不好意思地道了声歉,乐无异安慰道,我在,你别怕。
“我才不怕。你哥让我看着你,下去后得听我的……”
耳畔掠过少女模糊的低语,下一刻,却只剩下弥漫着血腥味的风声了。
巨大的神像前换了新烛,却仍是照不亮那张布满灰尘的慈悲面容。近旁高悬的幢幡帛面上依稀可见赤线绣成的经文,垂地的流苏沾满污泥,瞧不出原本颜色。
石廊尽头回荡着模糊的喊杀与利刃碰撞声,正殿内却依然寂静。残破的幢幡随风轻晃,不时遮住大殿深处的人影。
戴着面具的暗卫走近负手而立的黑衣男人,半跪下道:“启禀主人,属下出殿查看,百Cao谷战力尚余五成,贪狼大人已率兵近战,此外……”
远处偏殿一角忽地传出s_ao动,似是有人突破了重重防卫。暗卫顿住话,沈夜下令近卫队长率人往后殿阻截。
队长领命而去,冲着蹲在角落的几人嚷道:“你们几个都去搜。”
那几“人”却只动了动眼珠,直到队长不耐地催了几遍,才一个接一个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老大,他们是谁,怎么看上去有点怪?”
“他们啊……”队长嗤了声,“都是七杀大人用废的药人傀儡,我们人手不够,讨来做杂活的。”
傀儡中有个中年男人神情呆滞地朝队长点点头,拖着满是伤痕的脚,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石廊深处。
第十九章
少年躲进墙角的佛龛,背抵石墙,隔着布帛看着流月城守卫从偏殿门外接连走过。幢幡掩住了他的身影,本该垂到地面的流苏却缺了一截,颤巍巍地来回扫过他的鞋尖。他放缓呼吸,将脚又往后缩了缩,感到左脚踝的伤处并未妨碍行动,略略松了口气。
一个时辰前,他与闻人羽、安尼瓦尔迎着流矢滑下沙坡,安尼瓦尔臂上中了两箭,仍将身后的少年男女护得稳当。三人好不容易落了地,乐无异却冷不丁被沙地中翻起的利刃伤了脚踝。
流月城守卫很快包抄过来,一时杀声震天,冰寒的刀刺入r_ou_体,温热的血喷在脸上。不知是谁将他推到一截断墙后,待回过神,才发觉追兵已被安尼瓦尔他们引到了别处,遂攀上窗棂翻入回廊,闪身躲进一室偏殿。
斑驳的墙根刻着几个符号,像是百Cao谷内的通用暗号。乐无异心道,自己该是最先进入后殿的人,怎么会有百Cao谷人赶在他前面刻下了暗号。他不明白标记的含义,引路的冥蝶也不知去了哪里,一时竟被困住了。
心脏像要蹦出喉咙,汗水顺着眉角滴落,虫蠕似地爬过脸颊。
嗵、嗵、嗵。
逆光的人影拖着步子走近,乐无异凝住呼吸,不动声色地摸向腰间的昭明,只觉剑柄比身后的石墙更冰冷。昭明锋锐无俦,一旦出鞘即能封喉,他却期望那人不要再走近——即便那是流月城的兵士,是他的敌人,若非万不得已,他不想伤人。
人影在一步开外停下。乐无异等了半晌不见动静,那人倒先开了口:“这不是天罡靴……你不是百Cao谷人,那你是……乐无异?”
男人嗓音嘶哑,发音却字正腔圆,显然不是流月城人。乐无异忍不住掀开幢幡,见那人拎着一物问自己:“你可认得此物?”
“香囊?!”乐无异诧异地打量这名胡子拉碴的陌生男人,“你怎么会有师父送我的香囊?你认识我师父?”他心思转得飞快,很快了然,“你一定是闻人的师父!墙角的标记原来是你画的……程前辈,你见着闻人了吗?”
程廷钧在他的连串发问中抖了几下胡子,僵硬的脸上露出一点宽和的笑容:“小娃娃莫急,老子答应过他,自会护你周全。”见乐无异仍在犹豫,又安慰道,“小羽认得指路标记,自会寻着路去正殿。这儿人杂,房梁上能容人,你爬上去跟着老子走……你师父在正殿等你,让你去帮他。”
乐无异的心跳骤然加快。他尚且不知程廷钧为何能来去自由,谢衣又是如何布下安排,他脑中一片空白,浑身血液却不由沸腾——
谢衣需要他。
这便够了。
纵横相接的房梁常被打扫,爬过时并无落灰惊动下面的守卫。乐无异暗叹程廷钧的细心准备,猫着腰穿行在椽梁间。这座古刹糅杂佛道两派,布局迥异于中原佛寺,大小神龛藏在曲折的回廊深处,若无人带路只怕很难避开严密的巡逻,更遑论寻到深藏蛊王的地宫入口。
乐无异挂念闻人羽、安尼瓦尔等人的安危,一有响动就忍不住循声回头。凌空高悬的幢幡遮住了视线,他只能竖着耳朵倾听那些凄厉的喊杀声,一愣神的功夫,程廷钧已走到几丈开外。沉默的男人与一队队流月城守卫擦肩而过,步履僵硬缓慢,与被牵住手脚的木偶别无二致。
乐无异咬咬牙,轻手轻脚跟上了他。
巨大的六棱石砖横亘在正殿中央,形似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精细的镌刻被无数人踏过,线条已磨得有些模糊。乐无异顺着房梁爬到“莲花”的斜上方,想起幼年初来此地的情形,一瞬间有些恍惚。
就是这里了。
程廷钧止步殿外,乐无异眯眼去看那个隐在y-in影里的男子,尽管面具遮面,他仍能一眼认出那就是谢衣。天生带翘的嘴唇变得毫无血色,紧绷的下颚令他感到几许陌生,他不可抑制地烫了眼眶,盯了好一会儿才强自转开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