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二|谢乐|莲心+番外 作者:清粥一叶【完结】(29)

2019-05-25  作者|标签:清粥一叶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近水楼台 江湖恩怨

  “……弟子明白了。”乐无异又细问了一遍落针之法,抿着唇点点头,神情稍许平静下来。谢衣睁开眼睛,转头看向那柄只没入一半的昭明剑:“蛊王尚有一息生机……”

  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虚虚握住了少年的肩。

  乐无异却是明白了:“师父现在能与我说话,原来是因为……蛊王还活着。”他慢慢退开一步,一拳捶在谢衣身后的岩壁上,“不,我不会动手的。”

  “无异……”

  “如果早知道会这样,我从开始就不会听你的!”乐无异崩溃地摇头,忍了许久的泪水划过脸颊流进口中,尽是铁锈的味道,“你想对我说,天下大义、众生皆苦,死一人又有何惜……这些我都懂,我是你教出来的徒弟,怎会不明白?可我、我也想让你活下去!我刻苦学医,治病救人,现在却只能看着你赴死,那我学这些还有什么意义?”他握住谢衣的手,勾住他染血的小指颤声道,“师父,我不想去,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我一定能救你,只求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求你,求你答应我,活下去……”

  谢衣的嘴唇动了动,却已虚弱地说不出话来。他凝视着乐无异,眸中光芒像落日般一点点黯沉下去,却仍是勉力睁着眼睛,固执地等着少年的回答。

  乐无异背过身去,用拳头抵住哽咽:“无异明白了,弟子……去去就来。”

  身后再无一丝回应,似是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人,周遭的雾气织丝成茧,将他拖回了那场纠缠多年的梦魇里。意识沉入冰冷的雨夜,胸膛却犹然温热,不知自何时起,有人在他心中点起了一盏莲花纹琉璃灯。

  他走了几步又回过头,隔着迷离的雾霭,看见一路血迹在脚下延绵成燃烧的红莲,尽头的黑衣男子闭着眼睛靠坐在岩壁上,像是睡着了。

  乐无异爬上蛊王的背,用力握住剑柄,颤抖着闭上眼睛——

  师父,你要说话算话……我们一起回家。

  地宫入口再次开启,最先落下的不是日光。金色的瀑布遮天蔽日,向着自地底缓缓升起的莲心石台轰然倾落。

  沙鸣响彻天际,流沙溢出石台边缘,腾空飞起的冥蝶群被隔在沙帘之外,密密麻麻的蝶翅盛起稀薄的阳光,织成一道波光粼粼的河。每一刻都有无数冥蝶被狂风吹落,犹如枯叶沉入河底,剩下的却依然执拗地鼓着纤薄的翅膀,向着光明振翅而飞。这些冥府的幽魂似是竭尽全力地牵引着那艘载着二人的小船,沿着忘川之河溯游而上,只为将他们送回彼岸人间。

  石台中央的少年用身体护住黑衣男子,任由黄沙冲击着他的背脊——那只领路的冥蝶带着他们绕开暗河,穿过迷宫般的蛊王巢x_u_e,从另一条路回到了石台。

  不知过了多久,背上终于有了些许日光的暖意。沙鸣逐渐弱了,乐无异抹掉脸上的沙土,回头看看头顶的天光,微微勾起嘴角。

  那群曾随着笛声起舞的冥蝶已尽逝去,唯有一只在临死前奋力穿过沙幕,落在了谢衣胸口。乐无异拾起它,见它像以前那样用触角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掌心,便再也不动了。他把它藏进自己染血的前襟,俯身去看身下的黑衣男子。

  苍白的脸上,血色蛊印已经消失了。

  正文终章

  宣和初年。

  五月。

  南地黔中道雾水暴出,罗安江逆溢,播州重溺,万民失所,帝颁旨赈济,加意抚绥。

  十一月。

  播州、夷州、合州大疫,亡者接踵,乃北疆烈山族投掷蛊卵于河道所致。帝令息氏推行祛蛊术,然疫情难止,人心惶然。

  宣和二年。

  二月。

  烈山以蛊疫相胁,欲举族迁往南海龙兵屿。帝请先行止疫,拒,是以僵持。

  三月。

  百Cao谷星海部调兵千余众赴西北大漠。

  八月。

  安西都护府集精锐一万,安北等地调民兵二万,屯兵姑墨县及周遭邻县。

  九月。

  蛊王殁,疫止。

  十二月。

  烈山使赴朝请降,定国乐公携子谏言撤兵,帝允之。

  宣和四年。

  十二月。

  烈山迁族事毕。

  ——《宣和大事记》

  夏至一y-in生,稍稍夕漏迟。

  数月前,乐无异将重伤未醒的谢衣托付给傅清姣,奉旨出使龙兵屿。期间书信往来,乐无异道烈山族民已于岛上安居落户,宣和帝念其人长年隔世而居,特设专职教化礼数,并设督查职,止邪于未形;下一封家信又写道,新任烈山大祭司打算献出世藏的医典以表归顺,便由自己带回长安。

  傅清姣回信称家宅平安,只是谢衣仍未醒,好在息妙华的伤药疗效颇佳,病情已有几分起色。

  龙兵屿的家书很快再至,信中嘱一旦谢衣醒转,务必转告迁族之事,令其安心休养。

  渐热的熏风里犹有艾Cao余香,年轻的使节在夏至过后风尘仆仆赶回长安,除了几车医书,还顺路捎来几箱稀奇古怪的江珍海错,说是龙兵屿特产,滋味绝佳。

  谢衣仍旧终日昏睡,每日只能被服侍着用些稀饭流食。新鲜海味不能久放,乐无异挠挠脑袋,翌日清晨去了息馆,把原本留给他的那份也送了别人。

  那日晌午乐无异便从息馆回了家,在客房一直待到掌灯,将谢衣从头到脚的经脉细细摸了一遍,又跑去灶房盯着捏着鼻子的吉祥煎药。小火慢熬的药汤颜色极深,傅清姣数月前有了身孕,只觉得药味又苦又腥,捂着鼻远远躲在院中,却见乐无异若无其事地端起药碗吹了几下,把药汁当山珍海味似地咂摸了好一会,皱了半日的眉头竟舒展开了。

  傅清姣轻轻叹气,跟着端药的儿子回到客房,见他熟练地给男子捶腿掖被,温言安慰道:“息先生的方子没错,熬药的法子也对,指不定过几日就能醒了。”

  她的目光流连在二人间,试探地问儿子:“谢先生不是外人,等他身子好了,你们俩……要不还是住家里?”

  乐无异动作一僵,连呼吸都没了声响,几乎手足无措地站在傅清姣面前。青年低着头都比他母亲要高些,此刻的神情却与多年前那个打坏花盆后等着责罚的孩子一模一样。

  傅清姣不由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

  三年前蛊患平息,她赶去千里外的姑墨县,在百Cao谷大营转了一圈没寻着人,直到一个忙碌的黑瘦军医远远唤了声娘亲,她才认出那竟是自己养尊处优的儿子;她也曾半夜走过谢衣养病的客房,听见早已熄灯的屋中传出哽咽的泣声,她静静地站在门外,然后放轻脚步离开。

  她明白,那个孩子的人生已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抽枝发芽,与另一人的命运枝桠交错,根茎相连。她感到陌生又意外,可这有什么关系呢,傅清姣想,无论他变成什么模样,他永远都是自己的孩子。

  “唉,你这傻小子……”傅清姣拍了下乐无异的手背。青年这才如梦初醒,侧头望了谢衣一眼,轻声道:“娘,我半月后去捐毒。”

  “才从龙兵屿回来,就急着要走?不等谢先生一起去么?”

  离家出使龙兵屿前,谢衣起居均是乐无异亲手照料。傅清姣本以为谢衣醒前他不会再次远行,不由讶然。

  “我在无厌伽蓝找到一件父亲的遗物,想与兄长在故乡建一座父母的衣冠冢……还想去那儿看看息馆新建的分馆。”

  “无厌伽蓝?”尘封的地名令傅清姣想起一件旧事,“你之前奇怪为何自己的血能开启地宫,还说那蛊王到最后也不曾对你有所防备……难道那养育了蛊王的宿主,真的是……”

  乐无异闭上眼,慢慢点了点头。傅清姣见他神色哀伤,忙扯开话头说了几句闲话。她腹部丰隆不宜久站,不一会儿便被儿子扶出客房。

  “娘,”乐无异瞅着她的肚子眨眨眼,“要是我给妹妹准备女孩儿家的小玩意,啥颜色好看?”

  傅清姣奇道:“你怎知是女孩儿?”

  年青的大夫笑起来:“要这也看错,我早被师父逐出师门了。”

  傅清姣嗔他一眼:“谢先生哪赶得了你!你小时候去静水湖就知道缠着人不回家,现在长大了胆儿更肥了,干脆把人给拐了回来……我看你啊,就是龙须糖投的胎,腻上了便甩也甩不脱。”

  “咳咳……”某人果真像被糖噎住了嘴,红着脸支吾道,“哪有娘这么说儿子的……”

  母子俩慢慢走到主屋前,乐无异忽然叹了口气:“女孩儿挺好,以后嫁得近些,还能陪着爹娘。你儿子总喜欢四处瞎折腾,管天管地,都没机会好好尽孝……”

  桂树下的栀子花被风吹开,洁白的花瓣在风里打了个旋,悠悠飞入后院新辟的荷塘。

  长安今夏多雨,这日傍晚难得放晴,碧空尽处一抹俏艳红霞。

  由于连年在外,乐无异已卸去息馆任职,这几日帮衬着在后堂验方,很早就收工回家。路上有货郎挑着新鲜的杨梅叫卖,他想起傅清姣食欲不振,于是挑了一篮带回家。

  回府见一顶软轿停在门前,迎门的如意说是息先生来了。乐无异一愣,脚步不停进了门:“来了多久?”

  “才到不久,正在后院与夫人说话……哎少爷等等,把杨梅给小的,洗了才能吃。”如意接了果篮,追着乐无异又道,“少爷可慢点走,莫要惊到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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