锄月的棺材在灵堂里停放了十五天,便由她父母带回绍兴安葬了,如今书院里所有学生都知道了,锄月是此次剿匪行动的大功臣,山下的百姓也感谢她,又听说是个如此年轻的女孩子,都道可惜,还特意做了个牌匾送来。锄月的父母离去时,一村的百姓排在山道两边送行,一队长龙遥遥望着,仿佛送走了一段传奇。
林月野站在山道旁,望见此情此景,对身旁的江语霖和晚英道:“我曾经问过锄月,什么时候回家,她说要等她成名之后。”
江语霖和晚英同时看向他。
林月野道:“这样,她的愿望算是实现了吧。”
微风吹拂着他们的衣襟,江语霖点点头:“嗯。实现了。”
林月野笑笑:“其实那天她跟我说要和我一起去救子玉的时候,我应该拒绝她的。她不顾我的反对冲出去吸引那群土匪的注意力,我那时就有预感要出事,可即使那样我也没有阻止,”他的声音轻轻地,听着好像来自远方,“你们说,我当时是不是疯了?”
两人都愣了一下,然后林月野把手c-h-a进自己的头发里,懊恼地叹气:“现在再说这些也没用了,我真是糊涂了。”
随后,夜晚到来了。
一轮明月不知人间悲喜冰清玉洁地挂在半空中,只有到了晚上,某些事情的小细节才会逐渐清晰起来,包括话语里隐藏的一丝小心翼翼,杞凤山上刚烈却不粗糙的山风,还有那时打斗的混乱间,一直注视着自己的一双眼睛。
徐言抱紧了膝盖,像是怕冷一样。
这样明亮又温柔的一个夜里,桑钰一个人铺好被子,轻轻钻了进去,他没有熄灯,料定自己一定不会这么早就能睡着,所以他事先准备了一本书放在床头,用来打发那些让人疲倦的寂寞。这已经成了他这几天以来的一个习惯。
但是今晚,好像有些不同。
外面的更夫敲响了二更天的梆子,房门被推开了,林月野如同一缕游魂一般走了进来,沉默地停在他的床前。
桑钰放下书,扬起了脸,犹豫片刻,还是笑了:“我怎么觉得,有日子没看见你了?”
林月野一言不发,他开始宽衣解带,然后熟练地上了床躲进被窝里,一股更深露重的寒气裹挟而来,桑钰不由自主抖了一下,林月野侧过身环抱住了他的腰,把脸埋在他怀里,深深地吸了一口他身上的清香。
桑钰没有推开,他只是淡淡地笑:“你这是何苦?”
林月野不说话。
桑钰手在他脖颈间轻轻摩挲着:“没有关系,不是你的错,你明白吗?不是你的错。”
林月野在他怀里闷闷道:“我只是难过。”
桑钰道:“我知道。”
林月野抬起头,满身潮s-hi的月光,他说:“这几天我守在灵堂里,看着锄月的棺材,一遍遍地问自己,这是真的吗?一个鲜活的小姑娘,就这么突然没了,这是真的吗?她就直接死在我怀里,我眼睁睁看着她闭上眼睛却一点办法都没有,我……我有些难以相信生命竟是这般脆弱。”
桑钰宁静地望着他:“我明白。如今这些话,除了我,你还能对谁说呢?”
林月野盯着他的脸,眼眶里一阵温热:“你不怪我?”
桑钰答非所问:“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在Cao原上,一天鹰抓到了一只小白兔正飞回自己的巢。小白兔被鹰抓的流了血,但还是微笑着看着鹰,对它说:“谢谢您了,鹰先生。”
鹰一边飞一边问:“为什么谢我?我马上就要吃掉你了。”
小白兔还是笑笑地回答:“我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飞上天空,今天虽然我要死了可是我飞上了蓝
天。”小白兔脸上丝毫没有痛苦的表情。
鹰没再理睬小白兔,直到飞到了自己的巢中。鹰放下了小白兔对她说:“如果我不吃你,你会做我的恋人么?”
小白兔很惊讶地用深红色的眼睛看着鹰,鹰也用锐利的眼睛直视着小白兔。鹰吻了小白兔。
桑钰闭了嘴,故事戛然而止。
“……”
林月野等着下文,然后他等了一会,发现没有下文。
林月野道:“没了?恕我直言,这故事有什么深刻的含义吗?”
桑钰道:“没有。我讲这个故事就是想让你放松一下,然后睡个好觉。”
林月野:“……”
见他呆若木j-i地望着自己,桑钰还是头一次看到他露出这种表情,忍着笑道:“还是没有睡意吗?”
林月野道:“……嗯。”
“那……”桑钰的眼睫轻轻眨了眨,他慢慢凑过去,贴近林月野的脸,清晰地看到对方眼中自己浅浅的影子,他抿唇轻轻一笑,然后吻住了林月野的嘴唇。
过了一会儿,他感觉应该能酝酿出一点睡意了,想分开紧紧相贴的四瓣双唇,可是林月野的手按住了他的后脑勺,让他动弹不得,屋子里静得很,缠绵之意瞬间弥漫开来。
林月野翻身把桑钰压在了床上,桑钰觉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了,林月野终于大发慈悲放过了他,目光还炯炯发亮,他说:“夜还很长。”
桑钰轻轻道:“嗯。”
林月野笑道:“总有比睡觉更有意思的事情。”
桑钰:“……”
林月野伸手去拨他胸口中衣的带子,露出雪白的一片肩膀,桑钰受凉抖了一抖。
林月野双眼微眯,张嘴一口咬了上去,嘴里含混不清道:“忍着些。”
第97章 讲学大会
不顺心不如意的事情过去后,讲学大会如约而至。
事实上他们和连江书院约定的日子比这还要早一些,但是因为安排锄月的后事而耽误了好多天,他们只能雇了马车,以最快的速度赶往连江。
但其实并不是很快。
越往南,时气越暖和,四月的天已经到立夏了,因为连江是靠海的地方,所以入了城就要走水路,但可能是因为水土不服,自从他们乘了船,在碧波上荡漾着,桑钰就开始心口疼,时不时地还会呕吐。
林月野一路忧心忡忡。
到了连江书院后,又见到了林水寒,本来他都已经回去了,没想到是回到了家乡,不过再次见面他也是坦然,好像忘记了他喜欢过桑钰这回事,客气周到地安排他们入院。徐子霖也在这里,听闻他们到了,亲自出来迎接。
向庭芜带着子玉,双方打了个照面,徐子霖道:“真是好久不见了。”
向庭芜笑道:“是啊,距离上次你来我们松凝讲学已经过去快一年了,怎么样,还好吗?”
徐子霖道:“哪能不好。”说罢又转头去看林月野他们几个,和桑钰目光相接时,他一如既往地移开了视线,江语霖和晚英都恭恭敬敬地向他问好,林月野道:“子霖兄,好久不见。”
徐子霖道:“林沐兄是第一次来参加讲学大会,有哪里招待不周的地方,还望见谅。”
林月野道:“一段日子不见,你说话倒客气起来了。”两人说着笑了起来,徐言从林月野身后走了出来,冲徐子霖淡淡地笑了一下:“兄长。”
徐子霖走过去,仔细地打量了他半晌,道:“我还想派人去接你,没想到你自己就跟着来了。不过我看你精神不太好,子路,你是不是水土不服?”
徐言不敢说真话,勉强道:“可能吧。”
已是傍晚,连江书院早已为客人准备了晚膳,于是众人到大厅里落座。
连江书院的山长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先生,据说与林月野的先师俞迟俞老先生是同时期的翰林学士,后来年纪大了辞官还乡,在本地的书院里当了山长,依然保持着清贫,定期联合四大书院举办讲学大会,颇得学生尊重。林月野见了他便觉亲切,热情地跟老先生往来交谈,然后成功地要到了晚宴时紧挨着主位坐的资格。
桑钰与他毗邻,再往下是徐子霖。林水寒则坐在他们对面,右手边是向庭芜,四个孩子坐在最末尾,不过他们也不拘束,落座之后便开始旁若无人地狼吞虎咽。
席间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因为少了永恩书院,山长免不了要唏嘘感叹一阵,林月野笑道:“这是前车之鉴,咱们剩下的这三大书院接下来要严谨治学,行事端方,万万不能重蹈了永恩书院的覆辙。”
山长摸着胡子道:“说得有道理。水寒,永恩书院是你奉旨去封禁的,依你看,咱们明天的讲学大会上需要注意些什么?”
“……”
林月野不动声色端起茶杯啜了一口清茶,袅袅的茶香在眼前氤氲开,使林水寒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缥缈。
“山长,永恩书院之所以会被封禁,是因为他们书院的一些夫子在讲学时讲述一些模糊的策反言论,蛊惑人心,咱们开办的讲学大会是文化交流,目的是为了促进各大书院之间的学识沟通,也让一些颇有才学的学生能够崭露头角,所以不会有事的,山长放心吧。”
山长点点头,素来讲学大会都是林水寒负责,这么多年都没有事,他也就不再多问,跟众位宾客又寒暄几句,便有小厮端了酒上来。
晚宴怎么能少了酒助兴,于是宾主尽欢。
林月野望着面前桌案上那一小壶碧绿的酒液,心里难受得抓心挠肝,这时,桑钰悄悄靠过来,低声道:“不能饮酒。尽量少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