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我说:从今往后切莫亲信婴贞,万事要多留一份心,枕边人的出卖是最伤筋动骨的。说完这番话后三日不到,逝世而去。那时婴尘仍在我府中地牢受刑。他一次也没去看过。”
玄北对婴大人存着感激与唏嘘,虞子衿听出来了。
但虞子衿更震惊。
婴贞错了。
玄北生疏她,不单单因为婴尘,竟然是因为她的亲生父亲!
谁能想到天底下会有如此的父亲?
他将忠君搁在儿女前头,分明是为必死无疑的儿子而伤心欲绝的,却死也不肯去看他一眼。
口口声声称婴贞为心爱的女儿,临到头处用三言两语破了女儿与女婿间的和睦与信任。
他究竟是一片赤诚,还是无情无义?
婴贞死也不会想到她这一生,无论嫁或不嫁,嫁后如何,竟然完全是败在老谋深算的父亲手里的。
她想不到。
虞子衿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又听玄北说:“婴贞本有一子,死得蹊跷。她痛失爱子,成日难食难眠。婴大人气衰力竭最后之际,道明婴贞x_ing细腻,绝不该放任孩子高烧致死。恐怕她是被父拒绝后,狠心以亲子做苦r_ou_计,以此逼我心软,换取兄长一线生机。”
——这不是真的。
不是。
虞子衿听婴贞说的版本里 ,孩子的的确确是半夜高烧,而婴贞一心挂念玄北与婴尘,郁郁寡欢几日睡不好。那天夜里恰好熟睡,自然毫无察觉。
“后来,婴贞的确抱病求情……”
玄北还在说着,虞子衿却猛然明白玄北与婴贞全是因为误会错过的。
全是因为那个可恶的婴大人。
——我要不要告诉你呢?真相。
虞子衿静静地看着玄北棱角分明的脸,跳到嘴边的辩解又悄然滑了下去。
不说。
不该说,不能说。
婴贞是多么讨巧的人物?虞子衿你不明白吗?连你,自诩睚眦必报的你尚且不忍心去真正恨她,可知她有多大的能耐。
一旦误会解开,你能保证他们不会死灰复燃?你有信心能胜过婴贞吗?
他本该有,此时却没有。
虞子衿既茫然又犹豫不决。
他劝自己:误会不误会又如何呢?过去多少年了?关你什么事呢?婴贞害过你,你无意得知他们间的误会,压着不说也怪不了你,大不了是与婴贞扯平,再不相欠罢了。你可别自找麻烦!
虞子衿是被宠上天的小祖宗,但上了天,居高临下,才会格外明白摔下来有多疼。
他不愿意摔下来。
不说,不说。
可不说,虞子衿就永远弄不明白,究竟是没有误会的婴贞重要,还是他对玄北更重要。他再也无法全心全意相信玄北是他独享的。
说,还是不说?
虞子衿愣愣沉思许久。
作者有话要说:
说,还是不说呢
深思ing
第78章 美人呀美人真可爱
不问,或许是美好假象,
虞子矜一下一下眨着眼睛,不一会儿又皱起眉,老大不开心。
一开始应当是玄北对他更上心些,没跑的。
虞子矜琢磨着:按理来说是玄北怕我不要他的。我这样好,做什么怕他会不要我呢?大有人喜欢我的,什么天涯海角我都是去得的,不该怕他!
可惜的确怕。
情爱呀,真可怕。
连虞子矜这号张牙舞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居然也会诚惶诚恐起来,得竭力说服自己不要怕被情爱甩在身后。
虞子矜的目光伶俐,自发自觉地落在玄北面上,勾画出凶相十足的眉眼。再像孩童顽皮,跳到鼻梁上滑下去,走过唇角,途径冒出点点青茬的冷硬下巴。
他对玄北的心意是不知不觉的,从早晚相处间不经意饲养出来。要问虞子矜最钟意玄北什么,答案不计其数,首当其冲的是玄北不该敷衍便从不敷衍的态度。
玄北更年长,更成熟,更有底线也更会不动声色地考虑。
虞子矜如野马,放任他漫无边际地跑不行。会丢。紧紧圈住不好,容易活活闷死。玄北恰恰善于把握围栏的度,留给虞子矜的是一片看似无边无沿的土地。
虞子矜不经意间撞倒过栏杆,差点被翻脸无情的玄北丢出去。于是长了记x_ing,安安分分在范围里疯玩。边际就绝不再碰了。
憋屈吗?
或许出人意料,他不委屈。尽管偶尔抱怨玄北忙忙碌碌,又不许他自个儿出宫玩,但实际上虞子矜是心甘情愿的。他表面是不许人管制的老虎,内心却在等。
等会关心他疼他宠他,又能巧妙管制他,给出既定范围的人。围栏是规矩,规矩成方圆,成家成国。于是漂泊浪子蓦然回首晓得家,欣欣然归去。
虞子矜还喜欢玄北有时严肃的长辈样子,会讲些正经道理。
可以贪图享受,但不能一味娇气。
作为男子,哪怕身子不顶天立地,你的心要往顶天立地长大。
早朝不可轻易断。难做的事必须一做到底,停下缓口气便如墙壁破了口,只会越来越难补。
男人不可以太过为难女人。因为男人身强力壮胜过女人。人应当在弱r_ou_强食的斗争中活,却不该恃强凌弱。
他不常说深奥的大道理。与虞清安过分高的、正直的说教不一样,玄北的道理是贴在地上的,更亲近明了。所以虞子衿肯听。
玄北生有傲骨,既有杀人毫不手软的冷酷,也有一份别致的温柔。他的傲骨也在不知不觉传给虞子矜,令虞子矜下意识排斥糊里糊涂的高兴。
赢也好输也罢,爱恨喜怒必须是明明白白的。
是的,他绝不要糊里糊涂蒙混过关。
打定主意的虞子衿突兀地开口道:“她没有用苦r_ou_计。”
“我偷听见她们说话的。”虞子衿的意思是,既然是偷听来的,多半为真而非做戏。
“小孩是高烧死掉的,她也很难过。她的n_ai娘还说你是因为那个生气,一直埋怨婴贞不好。婴贞说你是计较她为哥哥求情了,觉得她不向着你,所以不和她亲近了。”
虞子衿一口气吐露真情,机警地关注玄北,不打算错失玄北任何一点神色变动。意外?诧异?惊喜?恍然大悟?玄北会如何反应呢?
他没发觉任何反应变化。
“你不惊讶吗?”
虞子衿奇怪地皱眉,又好奇又闷闷不乐,“不去找她吗?你们全搞错了。”
玄北笑了笑,“你倒想让我去找她?”
“我才不管你。”虞子衿哼哼着,别扭地偏过头去。然而满室寂静不到一炷香时间,他又执拗地扭回头来,凶巴巴地质问:“你们到底怎么回事?”
“无论怎么回事,全过去了。”
玄北说:“有些事过去了,就回不来了。”
虞子衿狐疑地瞧着玄北,看不透。
一段感情不容外人指手画脚,他看不透的是原来玄北早知婴贞不会对亲子下毒手,却仍是放纵这段情意渐渐破裂开来。
是否这两人相互不大信任的缘故呢?他们既不大信任对方,至关重要的是又不大信任自己——不大信任自己对于对方是极其独一无二——的缘故,才致使他们渐行渐远?
还是他们太好心,女子战战兢兢生怕使男子恼怒,男子又体谅女子早晚夹在中间两头为难,于是疏远?
虞子衿想不明白,看来玄北也是懒得说道的了。
罢了罢了。
反正玄北是知道的,那婴贞就比不得虞子衿。
这一点还是让他万分安心的。
情绪来去匆匆,转眼笑嘻嘻地扑上去,没头没脑地啄一下玄北的嘴唇。
虞子衿的亲热十分年轻气盛,说来就来,与玄北式的情到浓处迥然不同。此回玄北又是猝不及防被偷袭正着,立即报复似得捏住虞子衿的脸蛋,沉声问:“究竟是从哪学来的花招?日日喜欢到处撩拨?”
“没哪学呀。”
虞子衿笑,露出白晃晃的整齐牙齿,“我就喜欢亲亲你,不用教。晚上想要抱抱你,白天想要亲亲,不行吗?”
你看你看,一脸傲然。
你听你听,理所当然。
这小子要是换个出身,绝对是在风花雪月处吃香的风流少爷。他天生能吃这碗饭,扮猪吃老虎功夫高深!
玄北翻身压住他,他半点不怕,一副偷腥猫的得意洋洋,两道眉毛两只眼睛弯弯的,璀璨若含光芒。
——这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昏君,恐怕不做是不行的了。
认命的玄北随即放纵沉溺,与虞子衿嬉笑玩乐直到下午光景才堪堪起身。
往常虞子衿吃过午饭就忙不迭往外跑,今日一反常态。他在玄北桌上翻了翻,丢开乱七八糟的卷轴文案,借用几张纸一支笔,紧接着柔弱无骨地趴在窗边桌上,抬头埋头涂涂画画,屁股坐得很安稳,好像不打算挪动了。
玄北又收到飞鸽传书,称达鲁动作频频,似乎想暗地将兵力转移。他一边提笔回信,一边道:“今日不去玩了?”
“陪陪你。”
虞子头也不抬地回答:“外头好玩的很多。但是看你不能出去玩,我就陪陪你。你高不高兴?”
骄纵语气不像在问你高不高兴,而像是问:这是你天大殊荣,你明白不明白你的殊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