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郎已经彻底没有声音了,包裹着他的斗篷已经被血浸得鲜红,他的身体也是冷的,这种体温方儒生只在冷透了的尸体上触摸过。
但他还活着。
“哄骗他的是个人贩子,起先人贩子用零嘴哄他,他没接,后头人贩子和他说后头有几个小孩在哭,他哄不住,所以想找迟晚去陪他们玩一回儿。迟晚就跟着去了。我当时……”
“其实就在他身后不久,我一直不明白到底要怎么让他明白这世道,但那一天我忽而明白了。”
“他跟着人贩子走后发现里头果然有几个小孩,有个小一点的生着病,他给小孩开了药要找人贩子去卖药,人贩子当然不肯,骂了他两句。但迟晚解下了自己身上的玉佩给了他,人贩子收了玉,转身就把门给锁上了。正常孩子都明白自己是被拐卖了,偏生他就不明白。或许应该说他不是不明白。”
“我把他带走了,他跟我回去的时候在路上问我为什么人贩子不给人看病。”
“我不知道要怎么和他说……京郎,我们到镇渡村了。”
他终于踏进了镇渡村。
现在仍是傍晚时候,镇渡村的炊烟刚升起。已经有人注意到了在这个依然带着夏季苦热余威的初秋,来人却用厚重的斗篷裹住了怀中的人。
他从半岳门方向而来,在前不久他们发现了从村子里流过的渡河水流有些浑浊。村民们猜测着这人的身份,大胆些的已经迎了上去询问这个过路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方儒生沉声问道:“我来取一味药。”
在这句话之后所以的人都将目光放在了他的怀中,他怀中的人毫无动静,眼睛尖一些的人还能看到京郎的脸色有着诡异的纹路,甚至贴着他的斗篷内壁都满是血。于是村民们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这位他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你要什么药?”
“我要你们祠堂中的供奉的香灰。”
这个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于是村长便首肯了,带他去了祠堂。但问题偏偏出在了香灰上,方儒生要的不是香鼎中的香灰,而是供奉在祖宗像前的骨灰——这个骨灰在镇渡村已经供奉了尽三百多年。
自然是没有人肯给他的。
但京郎没法等了。
他做出了与他圣人身份极其不合的事情——他把京郎安置在了地上,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剥了京郎被血浸得看不出颜色的青衣,然后在众人猝手不及的情况下,他猛然用手削裂了装着骨灰的瓷坛。
在镇渡村村民的暴怒下他面不改色地把骨灰抹在了京郎的身上,奇异的是京郎竟然停止了渗血。
“抱歉,情非得已。”他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换下了京郎那一身血衣,然后重新将斗篷翻了个面,把满是血的一面给翻在了外头,原先外面那一面倒还没有染上血迹。他将京郎紧紧裹好,留下了能证实着自己身份的一方玉饰。“日后如有需要可持此玉寻我。今日紧急,人命关天,恕我先行一步。”
他来得匆忙,走得也匆忙。
圣人从此消失在江湖中,无人知晓他到底去了什么地方。
但火光大起的时候离得最近的镇渡村终于发现了火光来源于半岳门,村内有不少青年在半岳门拜了师学艺,于是当日他们集结了大半村民赶去了半岳门。
只能看见漫天的火光烧上了山峰,而山门前的飞燕桥也随着被火灼烧,残骸纷纷跌在了走马桥内,跌在了水中。
名誉天下的走马飞燕双桥在今日同半岳门一同葬身在大火中,远远不止这些,半岳门门口无一人,几乎是所有人都明白了,在大火之前,半岳门就没有了活口——方才那人从半岳门而来,怀中还抱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
他们在惊骇之间发现玉饰上刻着儒生二字。
半岳门被屠一事以东风的速度立即传遍了江湖,无数的江湖人前来半岳门探一探究竟,但半岳门内什么有用的消息都没有存留下,直至有人在走马桥中发现了一只箭矢。
箭矢是遮天教特制的箭矢。
遮天教屠杀了半岳门一时便自此在江湖中传了开来,湛青盟在同时崛起。方儒生留下的玉饰在不经意间被提起,却没有一个江湖人愿意相信圣人参与了这件事。即便是有,他们也只信了方儒生为了救人毁坏了镇渡村供奉了三百年的祖宗的骨灰,还有江湖人笑呵呵地安慰他们:“救人为紧吗,骨灰是死物,但人命可就不一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①暮商:[秋末]。
②骨灰:香灰有凝血的效果,这里不用香灰是因为香灰中多少有些毒物成分,而京郎是大面积涂抹这个,当然不能用了。
除了香灰能凝血之外其余的都是我瞎编的。
好了今天没什么好说的。
第11章 坤月
但今日与四年前不一样。
今日在这儿站着的是迟晚,但好像又没有什么不一样,迟晚没有能力阻止独孤。
独孤比京郎要更绝情,更心狠手辣,这是江湖中众所皆知的事情。
独孤已经用完了第六式,云贵他们被逼得节节后退,直得侥幸的是他们却并没有死。他们后退,独孤便要上前。迟晚趁着这个时候重新缠上了独孤,他将自己扑在了独孤怀中,手在独孤背后死死地扣在了一起。
“独孤,你已经开始毒发了,你和我走好不好?我给你去毒!”
他拦不住独孤,就只能放低了自己的语调,先把独孤带走再说。
但在这个时候葛柴忽然拎着斧头朝独孤劈头盖脸地劈了下来,独孤被他这一下动作激起了更大的杀意,他猛然推开迟晚,扬手就拦下了斧头,另一只手直接掐住了葛柴的咽喉。
迟晚这个时候再也说不出一个不字,在他劝阻独孤时候偏偏有人趁着这个机会想要动手。
独孤的动作往往比他思索的时候要快上许多,他亲眼见着独孤反手用刀刺入了葛柴的胸膛,然后他将葛柴摔在了迟晚身边。迟晚麻木着神情去看他,只看见他胸膛的血潺潺留出。
他垂着眼,问:“你刚才为什么要动手?”
葛柴呸了一声:“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迟晚的眼睫颤了颤,他又问:“你们都对我师父有恶意,但师父究竟做了什么?”
“他砸了我们祖宗的骨灰!”
迟晚忽然觉得好笑了起来,他凝神看着葛柴:“因为这个?可我对你们总没有恶意。”
“什么没有恶意!你和这种魔头混在一起还能是什么好人!四年前魔头就屠尽了半岳门,你师父为了一个魔头砸了我们祖宗的骨灰,又能是什么好人!可笑的是你们还称他为圣人,我……”
他最后的那一个字消失在了喉口,独孤将自己手中的刀掷在了他咽喉上:“将死之人不必说那么多。”
他示意迟晚把刀□□给他,但迟晚已经陷入了茫然,他在茫然之间问自己,大道呢?
独孤见他垂着头想起了自己的事情,于是啧了一声,索x_ing不取那把刀。
打杀声终于把村子里的所有人都引了过来,阿婆抱着山生想要看一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然后她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尸首,蜿蜒在地面上浓稠的血液正往她这儿缓缓蹒跚而来。她吓得哎呀了一声,把山生抱得更紧了。
来的都是些妇人,她们尖叫了起来,将手中、身边所有能拿得动的东西都朝着独孤抛掷了去。
阿婆看到迟晚坐在了葛柴身边,她小声地喊他:“迟公子!迟公子!”
迟晚微微抬眼,他看到山生伏在阿婆怀中颤栗地不敢哭出来,他想了想,站起了身朝着阿婆走去。
独孤在余光间瞥见迟晚好似要走,他忽而翻跃出了包围,拦在了迟晚面前:“你要去哪?”
往常的时候迟晚必定会和他说与你何关,而此刻的迟晚眼中流露出的茫然使他一时不知如何回话,他短促地啊了一声,目光越过独孤落在了阿婆身上:“我去看看阿婆。”
独孤往后看了一眼:“不准,你就呆在这。”
出乎意料的是迟晚竟然反驳了:“呆在这儿等着你杀我吗?”
独孤唇角勾了勾,他反问:“我会杀你吗?”
除却脸上越来越艳的纹路,他的x_ing格却好似和平日一样,就连说这句的话的时候他都用上了尾音。
迟晚认真地点了点头:“你会杀我,你自己也活不了了。你已经毒发了,我救不了你。”
独孤又问:“那你觉得现在清醒吗?”
迟晚犹豫了一下,他也不太清楚独孤现在到底清不清醒,所以他决定如实回答:“我不知道。”
独孤满意地点点头:“那你看着,我现在是清醒的。”
他说完,身影蓦然消失在了迟晚面前,几乎是在同时间倒下了好几人,独孤他再不跟他们纠缠,而是直接用上了第六式。
——向风刎颈送公子。
风在前不久已经起了。
但独孤仍然没有停,掷东西给他的他一个都不打算放过。
迟晚已经走到了阿婆边上,阿婆先是问了他身上有没有受伤,等迟晚回复说没有的时候她才放下了心,山生见到迟晚便扑着要往迟晚怀里去,他虽然幼小,却也感受得到迟晚身边更为安全。迟晚顺手接过了山生。
阿婆忽而抹了把眼泪:“迟公子,请你救一救山生吧,我知道你是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