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甄贤怎么也不曾想过,另一边跟随嘉斐而去的玉青,心中也是七上八下不得平静。
打从昨夜里陆老板来砸门,玉青的表情便一直陷于十分诡异的情状。
犹如误吃了满嘴沙子,咽不得,却又不能吐。
就在昨天夜里,玉青才终于头一次顿悟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王爷和甄公子原来是“那种”关系……
难怪每次一牵涉到甄公子,王爷的表现就很反常……
难怪以前每次他好奇为什么王爷总爱和甄公子腻在一起,老童就会用“你是不是傻”的眼神瞅着他……
他甚至生平头一次目睹了王爷为了甄公子和那个姓陆的斗气,险些以为他见到了一个假的王爷。
可是为什么同僚这么多,好像却只有他一个刚发现“真相”呢?难道真的是他傻不成……?!
昨夜一起在门口戍卫的兄弟从头到尾表情都异常镇定,完全是早已见怪不怪的模样。
可是他以前就一次都没见着过,避开了每一次王爷在各种场合捉住、搂住、抱住或按住甄公子这样那样的微妙时刻,简直完美。
玉青觉得……自己有一点受到了打击。
倒不是为王爷和甄公子的关系。
王爷爱谁那是王爷的事,他有什么资格管。再说甄公子又没有什么不好。王公贵胄玩得无法无天的多了去了。他们家王爷这么多年来独独钟情于少年相知的爱侣,其情纯纯,稀世罕有,比起那些豢养莺燕奢靡秽乱的,简直就是个圣人。
玉青不像童前,脑子里没有那么多世俗规则,更不纠结于礼法伦常。他所在意的,是他竟然如此后知后觉。
按理说,是不可能的。
身为护卫,是王爷身边最亲信之人,王爷的一举一动,哪怕一个眼神,他当比其他人更清楚。
除非王爷有意回避他。
想当初甄公子深陷鞑靼人之手这消息原本是他寻得的,回报以后王爷便立刻把他换了回来,另带着老童去北疆,而让他留在苏州护卫四殿下。
后来甄公子回来了,也是差遣童前多过他,总把他支使去跟着四殿下,或是做别的。
此次南下若非童前上有老下有小,只怕未必轮到他玉青跟随王爷左右。
从前并未深想,是以不曾察觉,而今细思,着实令玉青焦虑不安。
王爷为什么独回避他一个呢?
难道是他做错了什么使得王爷不信任他了?
玉青很想问靖王殿下,却不知该从何问起才好。
近来,他也着实隐约觉得王爷似对他有些想法,可王爷一直都待他极好,即便他惹祸,也会护着他,鲜少苛责。他要如何去质疑王爷是否在疏远他呢?那未免太辜负王爷多年来待他的情义,更是犯上。
可若是不问,也猜不透,他又要如何是好……?
玉青紧紧跟着嘉斐身后,心情复杂得如同要上刑场。
他这幅如芒在背的模样,嘉斐又如何会看不出。
而靖王殿下心中所想的则要简单得多。
他当然不是不信玉青。
固然比起童前,玉青是稍显年轻稚嫩些,但毕竟也跟了他七年了。
玉青也是有赤子之心的人,这一点嘉斐一直看得清楚明白。
以童前心思敏锐,有朝一日,或可以出府为将,而玉青恰恰相反,当留在身边为上。
但玉青还需要历练和鞭策。
嘉斐并不觉得偶尔让这小子紧张起来是什么坏事。
相反,这种紧张会使他更专注,像只忠诚的猎犬该有的模样,不再那么容易被旁的声音吸引,而是时时刻刻警醒着主人的命令。
尤其是认清谁才是主人。
将入正堂以前,嘉斐站下来看了玉青一眼。
“玉青,你有什么话想问,我许你此刻问一次。无论你问什么,我都会坦诚回答你。但此一次后,我不希望你还有任何动摇。否则你就离开靖王府,我会给你另谋好的去处。”
靖王殿下眼皮也不动一下,语声平淡得如同陈述事实。
玉青怔怔看着他,一瞬茫然,便即拜下。
“属下的命是王爷的,王爷的决断属下没有什么要问。属下只想恳请王爷……不要赶属下走。属下愿为王爷肝脑涂地粉身碎骨——”
“这些不用你说,我心里有数。”
嘉斐截口打断他,也不伸手扶他起来,而是就这么略低头俯视着他的头顶。
“你和童前皆是我心腹臂膀,我把x_ing命交给你们,自然信任你们。所以,我希望你能明白,于我而言,这世上还有比我的x_ing命更重要的人。”
玉青闻言肩头轻颤,刹那醍醐灌顶。
有些话,王爷是不能与他说得太直白的。可他偏偏迟钝得至今没能领悟,才使得王爷不得不对他说出这样的话来。
难怪老童总嫌弃他。
难怪连王爷近来也开始嫌他了。
他果然是个傻的。
“属下明白,属下会把甄公子也当做主人,誓死守护,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绝不会再让公子有失。”
玉青顿时连头也不敢抬起来了,慌忙咬牙抱拳,一边偷偷抬眼去瞧靖王殿下的反应。
“你记得今天所说的话。”
他听见王爷沉沉如是与他说,顿时略松了一口气,只觉得浑身的冷汗都在这一瞬间落下来了,赶紧起身跟上王爷,快步往前走去。
到正堂的时候,一眼瞧见陆澜已在堂上候着了。只他一个在,不见顾三娘和张二等一干寨中人,想来也是有所安排,事先叫他们回避了。
这人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显然已等了好一阵子,见嘉斐和玉青进门就眯眼看着他们笑。
那笑容简直讨打,分明是故意膈应人。
胸中顿时涌起一阵厌弃,瞬间仿佛又瞧见当日霁园之中那个演技一流眸色冷冽的陆大老板。
只不过今时今日,这股子嘲弄劲头全是冲自己来的。
嘉斐强压心下不适,开口询问:“陆老板可已都算好账了?”
“王爷昨夜睡得可香甜?怎么不见我修文贤弟?”
明明已是快要入冬的天了,陆澜仍悠闲摇着羽扇,眉眼中全是笑意。
问都是明知故问,诚心戏弄调笑罢了,哪里当真在意。
但嘉斐已不愿意再接他的茬了,只淡淡看着他。
陆澜得不着回应,自觉没趣,才终于稍稍收敛起些许谑笑,叹息,“算好归算好,王爷若不答应,都是白算。”
嘉斐皱眉冷道:“什么能应,什么不能,陆老板该是清楚的。”
他态度十分坚决,没有半点讨价还价的余地。陆澜盯住他看了片刻,露出一张怅然的脸。
“既是如此,只要王爷能做主为三娘及寨中众兄弟洗冤免罪,他们自会心甘情愿为王爷驱策,陆澜可以分文不取。”
但此世间哪有当真“分文不取”的买卖。
“那么陆老板你又想要什么呢?”靖王殿下当即追问。
陆澜迎着他审视目光,静默一瞬,“我只有一个条件。我要甄贤——”
“办不到。”嘉斐一口回绝。
陆澜轻笑一声,“王爷别急,且听陆某说完再恼不迟。”
他刻意顿了一顿,确定嘉斐还在听着,便伸出一根手指,“一杯酒。我只要他陪我饮一杯酒。这是他欠我的。总不算过分吧?”
嘉斐眸光微闪,仍是一脸不悦,“他不欠你什么。你今日落得如此田地,怨不着他。”
“这个自然,冤有头,债有主,陆某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陆澜倒是轻松惬意模样,拿羽扇轻拂袍袖上沾染的一点灰尘,笑意愈发深浓。
“但王爷你可曾想过,正因为他是一个好人,我不怪他,他心里也总是欠着我的。王爷不让他喝这一杯酒,他便要永远惦着我,念着我,隔一阵便想起我,每每想起都郁郁不安,天长日久,时间会冲刷掉我身上的污浊,能留在心里的固然不多,却全是美好相对,自有无限唏嘘。感怀伤情……就算王爷您能忍心,您忍得住气吗?”
他还一脸狎促地睨着靖王殿下。
嘉斐心下顿时一阵瘀塞。
可他无法否认。
陆澜没有一个字不对。
他着实应该允小贤与陆澜做个了断。
原来这姓陆的是这个意思。
可这人,明明是好意,却偏要扮出个坏模样来惹人讨厌,实在是……又何必。
嘉斐忽然觉得莫名感伤。
“小贤还有伤在身,不宜饮酒,不如先记下吧。”
他语声不由缓和下来,皱起的眉也渐渐展开来,虽已不再用排斥的眼神看陆澜,却仍不愿松口。
陆澜含笑瞅着他,装若思索。
“到是也有道理。”他拿起面前酒盅摇晃了两下,斟满一碗,递到嘉斐面前,“不若,就由王爷代饮了?”
他话音未落,一旁的玉青已几乎要急了。
纵然靖王殿下自己不拿这架子,以玉青的立场也觉着自家的王爷乃是万金之躯,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喝这种来路不明的酒。
何况还是陆澜的酒。这姓陆的说话做事疯疯癫癫的,没个常x_ing,谁知有没有下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