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能冒错杀无辜的风险。
所以,他只能等对方先出手。
甄贤悄然站在车厢一脚,竭力把身子藏在死角里,静静等着。
他听见车厢底下传来隐约响动,但很快便被车外的厮杀声淹没了。
没过多久,果然一把锦衣卫佩刀便从车厢底部捅出来。
这一招未免也太狠毒。如果他死在这绣春刀下,张思远怕是也难洗清了。
甄贤心下一横,抓着那支箭,看准刀捅上来的位置,使尽全力往下一刺。
几乎同时,那把绣春刀也缩了回去,紧接着稍稍偏移几分又斜着捅上来。
甄贤身子一歪,肌骨撕裂的痛瞬间炸裂。
尖刀正正好从他左胁下刺进去,穿过锁骨,刀刃就贴着颈项冒出来,抵在咽喉。刀尖甚至已划开了皮肤,热血顿时泉涌。
但他手中的箭也明显刺中了什么。
这一刀,终于没有再能被收回去。
但甄贤也彻底没法动弹了。
他整个人都被这一刀固定在了车底板上,稍一挣扎便钻心蚀骨的痛。
从刀的位置勉强判断,应该并没有被捅到什么要害才对……但这血未免也出得太多了。
甄贤觉得一阵头晕发冷。
疼痛让他的精神分外清醒,身子却无法控制地抖个不停。
要撑下去……
只要撑到殿下击退这些倭寇,就可以了……
他试着想自己把刀拔出来,然而只稍微一动弹,立刻疼得两眼发黑。
他又不肯泄露了痛呼,被嘉斐发现了要分散心神,便死死咬住嘴唇,勉强撑住身体。
第41章 二十一、宣战(4)
嘉钰原本y-in郁地靠在车里半睡半醒,自从第一支箭飞来,顿时惊起。
队伍里果然还有老阉奴安c-h-a的内鬼!
第一时间,这念头便在脑海里闪过。
卢世全必杀的人是甄贤,如若处理不好,一定会拖累二哥。
嘉钰一边聚拢卫军列阵防守,一边警觉四下观望,没要多久便发现一个倒在地上装死的小阉奴趁乱打着滚往二哥那辆车靠过去。
但二哥并不在车里,在车里的只有甄贤。
若这人就此死了,岂非更好?
一瞬间,这样的想法就毫不掩饰地从心底冒出来。
他觉得这是理智的想法。
但人之一世,总有些事,无法受理智控制。
比如情。
如果甄贤当真死了,二哥一定会痛不欲生。
他怎么能盼着二哥难过心伤呢?
可就算他立刻报信给二哥,也难保二哥不受牵连啊……
正是这一刹那的犹豫,他便发现那个小阉奴不见了。
乱军之中,令行禁止各司其职方有胜算,谁又有多余的功夫去照料谁。
反正该死的跑不了,不该死的,就死不掉。
若这个甄贤当真有众人夸赞得那般天上有地上无的聪明,那就先自己想办法给自己保命吧。
倘使这人不但能保自己不死,还能顺手除了那内鬼,那才是真正的聪明。那他就心服口服,从此自己宽心,不再嫌弃这人便是了。
如是想着,嘉钰便扭回头先顾自己眼前的事去了。
但心里到底还是在意的,总忍不住要抽空多看着些。
于是嘉钰便也第一个发现了,那些不断从车底流下来的血迹,和横在车下的尸体。
厮杀阵前,血r_ou_横飞,有血没什么奇怪的。
但这血未免也太多了……
这甄贤,不会真的死了吧?
嘉钰忽然感到害怕。
他原本以为自己是乐见甄贤从二哥身边消失的。
然而,就在这一刻,当这异样的血红映入眼帘,甚至能嗅见死亡降临的气息,他赫然无比清晰地明白了。
他绝不能让甄贤死。
如果甄贤死了,二哥怕是也要活不成的啊。
就当是为了二哥也好,他无论如何都得让甄贤活着。
“二哥!”嘉钰当即大喊一声,却又不敢直接当众说破,以免激起慌乱,只能以眼神示意嘉斐底头去看车底。
嘉斐起初还颇有些费解。但他心深里到底是倚信嘉钰的,仍不假思索顺着嘉钰视线看过去。
这一看,顿时惊骇,几近魂飞魄散。
小贤!
但这一声他甚至不敢立刻喊出来,怕被身边卫军听见要动摇军心。
他更怕他再也得不到回应了。
他竭力控制着情绪,不允许自己显露出一丝惊惶不安,硬是沉着脸回过身,就想回车中去。
然而就在他的手按在车门的同时,他听见里面传来的人声。
“你别进来!”
小贤的声音听来十分虚弱,嘶哑又疲惫,但仍是清醒的。
“军心不可乱……一点小伤,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你不用管我!”
可你流了这么多的血!我如何能够不管?
嘉斐几乎就要失控地吼起来。
他死死抓着车门,不能进去,却又无法放手。
一念之差,一年生死。
值此艰难时刻,张思远从天而降,只与他对看了一眼,也无一句赘言,便先一步拉开门钻进车里去。
嘉斐猛一怔,浑身蓄积的冷汗便“哗”得全下来了,瞬间s-hi透前襟后背。
“王爷,怎么了?”察觉异样的童前刚削飞一个倭寇的脑袋,刀上的血还没甩干,特意折回来,低声问他。
脑海里的沸腾嗡鸣终于稍稍平息下来。
嘉斐又看了一眼战场。
他的卫军虽然善战,但倭寇毕竟人多,拉锯战打也无益。
何况小贤恐怕撑不了那么久了。
务必速战速决。
“你们稳住阵脚,我去拿那倭首。”
他忽然扔下这么一句,已一剑砍断车前套马的绳索,跃上马背,就冲对面还在簇拥中吱儿哇乱叫指挥作战的倭寇头子直奔过去。顺手还提走了童前的枪。
“王爷?!”
好在童前早已习惯了自家王爷这出其不意兵行险着的邪路子,也就震惊了那么一刹那,便领着众卫军展开援护。
张思远才进得车内便被眼前所见吓得倒退一步。
甄贤生生被一把刀钉在了血泊里,半个人都已被染成了红色。
再不拔刀止血,这人多半就没活路了。
可这从底板下头捅上来的一刀要怎么拔?
万一拔不好,反而死得更快。
横竖也是要死,不如豁出去了。
“可能会很疼,你再忍一下。”
张思远不敢耽搁,上前一手将甄贤拦腰箍住,另一手找准位置就死死握住那把绣春刀的刀身。
“若是疼得厉害就咬住我。”
他说着灌注劲力,将长刀往下一送。
伤口喷出的鲜血和掌心新涌的血混在一处洒落。
甄贤闷哼了一声,终于晕厥过去。
张思远飞快地按住他伤口和x_u_e位,为他止血。
明明痛得晕过去了也并没有咬自己,如此能忍耐疼痛的人,便是在军中硬汉里也不多见。
可他却只是个如斯文弱的读书人,样貌这样清冷俊美,身板更是瘦削得没有几斤几两r_ou_。也不知道之前还苦苦撑了多久。
张思远忍不住感慨,下意识又多看了甄贤两眼,却才陡然惊觉,甄贤脸上、颈项和前襟的许多血都是从嘴里冒出来的。
他竟已把自己的嘴唇给咬穿了。
看见靖王嘉斐单枪匹马朝倭寇堆里冲过去的时候,苏哥八剌立刻就明白了。
学习骑s_h_è 的第一天,哥哥便教过她:s_h_è 人先s_h_è 马,擒贼先擒王。
但身为统帅,自己亲自冲进敌阵重围里又是个什么说法?
这靖王爷认真打起来对自己都这么狠,说不按套路就百无顾忌,难怪哥哥也被他打得挠胸跺脚,不甘不愿也只能输回去了……
苏哥八剌当即呼哨一声,迅速收拢自己的人马跟了上去。
“你拿人。我们开路。”
她向嘉斐喊一声,已将三支羽箭搭在弓上。
鞑靼姑娘们放开了猎犬的缰绳,如一把剔骨尖刀,直c-h-a敌腹,眨眼撕开一条血路。
苏哥八剌和靖王嘉斐一前一后冲上去。
少女三箭齐发,直取寇首心腹。
如此好胆色好箭法的姑娘着实世间罕有。
嘉斐在心底由衷赞叹一声,紧随其后,竟将手中枪径直投掷出去。
那倭寇头子身着铠甲,自认不惧箭矢,仍“嗷嗷”挥着倭刀叫嚷。不料忽然凌空一杆长枪也箭一样裂空飞来,匆忙躲避不及,被一枪刺穿了头盔,站立不稳摔倒在地。不待爬起身,已被策马而来的嘉斐一招掐住脖子。
倭寇天生矮小,嘉斐拎j-i崽一样将之囫囵拎上马背,持剑抵住其咽喉,回马就走。
苏哥八剌见他得手了,便连发数箭为他掩护,又吹响犬笛,指挥猎犬回防。
众倭寇见头领被掳,大叫着想拥上来救人,却又忌惮嘉斐手中剑,便这么紧逼僵持着,只是仍不肯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