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体甚至不可自抑地颤抖着,连带着垂顺睫毛也在浸染红晕的脸上轻颤不止。
那模样落在嘉斐眼中太过可爱,叫人实难自禁。
嘉斐又俯身凑上去,放任自己顺着心意在他唇齿颈项流连,听见自己心口怦然的巨响。
唯独夹杂着倏然惊起的异声。
那声音由远及近,飞快袭来,“嗖嗖”如疾风呼啸,几乎难以辨认。
但嘉斐还是听见了。
那是羽箭驰来的声音。
嘉斐扑身护在甄贤前胸,反手便直接去截,竟正正抓住了,果然是一支飞来箭,翎羽纤长,锋利箭头漆黑,显然是淬了巨毒,再往前一寸便能见血封喉。
“殿下!”甄贤见状大惊,什么也顾不得了,一把抓过嘉斐那只抓住毒箭的手。
“没事,我没有受伤。”嘉斐忙安抚他一句,便即叮嘱:“你待在车里,远离窗口,不要出来。”言罢,纵身跳出车外。
外间早已应声乱起来。
苏哥八剌的反应是最快的。
她自幼游牧狩猎,对弓箭之声比常人都要敏锐,只听见细微声响便觉得不好,当即弯弓,寻着箭矢飞来方向,一箭反s_h_è 回去,当场从夹道树梢s_h_è 下个人来。
卫军们察觉有刺客,立刻提枪结阵,全全亮出兵刃。
来袭之人大约本以为可以偷袭得手占尽先机,万没料想反而是自己的弓箭手先被s_h_è 了下来,便也不再躲藏,全“哇哇”大叫着从道旁冲出来,各个双手举着倭刀,剃着半秃脑袋,嘴里喊的也全是听不懂的鬼话。
这些人,竟是真的倭寇。
嘉斐皱眉立在车头,观望战事。
他原本以为,卢世全至多也就找些敢死之人来行刺,然后再推给倭寇路匪以洗脱自己,怎么也没有猜到,来的竟是真倭寇!
卢世全竟然通倭。
难怪浙江倭患久治难愈,海面通商几乎全被阻断,唯独织造局与南洋、西洋的丝绸生意依旧畅通无阻。
陈世钦年年在父皇面前盛赞卢世全办事得力。这“得力”二字从何而来,今日终有分晓了。
可卢世全通倭,与江南织造局通倭又有什么分别?
而江南织造局上头,是宫中司礼监,都是父皇每日放在身边的人。
若只是贪渎,只是从国库里分钱财,都还可以想象。
可织造局怎么能通倭呢?
浙江抗倭何其艰难,军士缺饷少粮旷日苦战,百姓饱受战火流离之苦,国库每年为了挤出些粮Cao军需钱已然彻底掏空了,然而宫中的人却在通倭?
这是踩在浙江军民的血r_ou_上谋财误国!
那些压榨百姓媾和外贼赚来的银钱,究竟有多少进了国库,多少进了陈党的私囊,又有多少是便宜了横行国门的倭寇?
何等的可笑!可耻!
怒火一瞬燎原。
嘉斐死死咬着牙关。
一个倭寇举着刀,“呜啦呜啦”地在乱军之中冲上来。
嘉斐眼也不眨,佩剑出鞘,一挥将之斩了,再一甩长剑,连血污也没沾身。
着急敢来护驾的童前比王爷慢了一招,尴尬得直愣神,顿觉自己这护卫实在当得没什么意义,只好不甘心地劝:“王爷您回车里去吧!”言外之意,有我们在,您出来抢什么风头……
嘉斐却不肯。
“我就在这看着。”
他一手按着佩剑,眼中火光灼灼,高声向众卫军号令:“抓领头的活口,其余一个不留。”
第40章 二十一、宣战(3)
甄贤也在车里看着。
虽然嘉斐叮嘱他要远离车窗,但要他不管不问地躲在车里,放殿下与众卫军在外间与倭寇厮杀,实在太难了。
卢世全竟然还有通倭情事,这一点,甄贤也吃惊不已。
从起初的桑户绣娘痛陈生丝贱卖民不聊生,到如今顺藤摸瓜抽丝剥茧一层层揭出这通倭之恶,x_ing质已截然不同了。
欺压良民,中饱私囊,卖国误国,果然自古一体。
手握重权,却这般祸国殃民,简直令人发指。
他赫然想起在霁园雅舍所见那些画卷中曾有一些服装奇异的人物和意味不明的注脚与数字。他原本以为是与海外异族通商的记录,虽然感到古怪,却也未往深处去想。现在看来,只怕是与倭寇之间的“买路资”才对。
但通倭一事实在太过可耻,更是叛国的死罪,便是在自己的私账里,陆澜也不愿更不敢明示,故此才用这种办法隐晦记录。
这卢世全想借倭贼之刀杀人灭口,却反而暴露了愈发惊天的罪恶,简直万死难赎。
可陆澜实在是……
甄贤竟觉得词穷。
难以言表。无话可说。
织造局与异邦的丝绸生意也全是经陆澜之手cao办的,既有通倭情事,陆澜又岂能摘得干净。
可通倭这种事,卖国求荣,丧尽天良,便是死也绝不能做啊!这个陆光风,跟着卢世全做下了这样的恶事,竟还与他妄谈风雅,还向他求“保命”,还能做出那么一副大义凌然的模样,说什么换一个大恶来站他的位置百姓更苦……就算陆澜确有苦衷,就算他可以痛惜一人x_ing命,他又该怎么向殿下开这个口?
这个口,他没法开。
莫说殿下一定要生气的,他自己就根本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甄贤不由拧眉,沉沉叹了口气,心中烦闷不安。
这一趟回京是殿下突然下令即刻成行的,详细行程并未提前与任何人说过,一切安排都装在靖王殿下一人心里,便是童前这样的心腹也只能提前一点知晓,为的正是防止走漏风声遭遇伏击。
但消息却还是漏了出去。
那便只有一种可能。
殿下的随行队伍中还有内鬼,一直沿途向倭寇传递信报。
是王府的仆婢?卫军?还是皇帝派下的东厂中人?
无论是谁,都是隐患。敌暗我明,无从防备,一旦突然发难,必成艰险。
如今这些倭寇已从正面杀来,倘若再有内鬼从内部反叛,殿下岂不是要腹背受敌?
必须把这个内鬼找出来!
甄贤紧张地盯着车外厮杀往来的各色人等。
靖王府的卫军皆是训练有素,就连仆婢也不见惊慌逃散的乱象。所有人都迅速结成了战阵,分作两路:
一路以靖王嘉斐为中心,由童前带着,长枪轻骑,游走灵活,除却防守之外,不时便会主动出击,伺机擒其寇首;
而另一路,则以四皇子嘉钰为中心,连同众家人一起,采取的是重兵盾甲的守势,形同堡垒。
两路一如重拳坚盾,一如灵剑长枪,以犄角之势,彼此呼应,互相协战。
外加还有苏哥八剌那一支骑兵,一开战便迅速地在战场上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简直把Cao原人弯刀骑s_h_è 的好本领发挥到极致,不断以s_h_è 箭纵马冲散倭寇的攻击。
没章法的,只有杨思定带着的那些扮作锦衣卫的东厂番役。
自从张思远“失踪”,陈思安身死,这一路人手便全归了杨思定指挥。
但杨思定原是皇帝派来在陈思安和张思远之间和稀泥的,并没有什么指挥作战的才能,武功也稀松平常,带着一群麾下,反而被倭寇打得七零八散,满场乱走。
如此一来,反倒只有这一路人是有乱可趁的。又及东厂原本与靖王殿下便不是一条心。要说内鬼,杨思定这一路之中正是大有可能。
甄贤看见张思远飞身猫在道旁树梢上,一边不断用暗器击打倭寇,一边也正张望着寻找什么。
张思远也看见他了,立刻就皱眉瞪了他一眼,也示意他乖乖缩回车里躲好去。
大敌当前,甄贤自是不愿意拖后腿的。
可他又怎么能放任那个不知所在的内鬼,使殿下陷于危险之中呢。
卢世全此举,首当其冲要杀的,定是他甄贤。
陆澜不会自掘坟墓去向卢世全自揭已让他看过账册的事。但不用陆澜去说,卢世全也会怀疑,张思远与殿下是已得了什么有用的东西,要通过他下诏狱,抵圣听,从而绕过司礼监的关卡。
为此卢世全非杀他不可。
既然要杀他,就一定会有动作,而有动作就必有破绽,哪怕是搏命一瞬,他也一定能把那个内鬼揪出来。
甄贤不死心地低伏在窗口。
忽然,他隐约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
有一具原本倒卧在百步开外的东厂番役尸体不知怎的竟挪了位置,眼看已要到他这辆车的车轮下了。
若是混战之中被人踢的,未免也滚得太远,太巧合。
倘若是活人佯装尸体呢?
甄贤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可他手边没有傍身的兵刃。
他此刻是个被押解进京的钦犯,就算是做做样子的文剑也不能留给他。
甄贤装作害怕躲藏的模样缩回车里,四下扫视一圈,一眼看见那支被嘉斐扔在车内的毒箭。
如果这内鬼是打得装作尸体滚到他车下面的主意,一定会直接从车厢底下捅刀子上来。
而他也可以反刺下去。
这当然是在赌命。可是只要一击,赌一把,他就有机会除了这内鬼。
唯一的问题在于……假如这只是个因为怕死避战而想找个安全地方躲藏的逃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