拣尽寒枝 作者:沉佥(上)【完结】(74)

2019-05-26  作者|标签:沉佥 情有独钟 复仇虐渣 穿书

  甄贤觉得尴尬至极。

  四皇子嘉钰特别讨厌他,这一点,就算他是个傻子也能察觉得出来。

  至于原因,他隐约也有所察觉。

  他只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四殿下是二殿下的亲弟弟,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他大概应该假作什么也不知道才是最合适的。

  他并不想伤害四殿下,不想伤害任何人。

  可无论是苏哥八剌也好,还是四殿下也好,他可能已经无可避免地伤害了。

  甄贤怔怔靠在车里。

  嘉斐正坐在他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闲聊,时不时指着窗外街市,说起当年旧事。

  而嘉钰就坐在他们对面,y-in沉沉地盯着他看。

  那眼神毫不遮掩,就像戒备什么危险至极的仇敌。

  这气氛太煎熬。

  多年以后,初回京城,竟是如此光景。

  甄贤简直不知嘉斐是如何才能做到如此气定神闲视而不见。

  一路上,嘉钰一句话也没说。

  只有在车入内城的时候,他才忽然开口说了一句:“一会儿见着父皇,不必要说的话,请你一个字也不要说。”

  话音未落,嘉斐已斥了他一声:“四郎。”

  嘉钰只当没听见,仍死死盯着甄贤,“我知道你有许多不得了的道理。但这世上有很多事,讲理是不管用的。你不替自己想,至少替二哥多想想。”

  “四郎,不许胡说!”嘉斐眉头紧锁,眼看就要发作。

  嘉钰却硬着脖子,一脸的不肯服软

  甄贤慌忙按住嘉斐。

  根本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能默默无言。

  他当然没有那么傻,不该在御前说的话,自然不会乱说。四殿下本不用特意叮嘱。

  然而,当甄贤当真再见到当今天子本人时,他才明白嘉钰为何多此一句。

  皇帝已经决意要杀陆澜。

  再走进这皇宫内苑的一瞬间,甄贤忽然觉得头晕。

  许多往昔就像打开了闸门,飞快地涌出来,在脑海中倾泻而下。

  他忽然有些瑟缩,竟无法面对。

  嘉斐立刻在身旁扶住他。

  待到了承乾宫,诸命妇女眷早已回避,张思远、曹阁老也早已到了。

  还有陈世钦。

  甄贤有伤未愈,皇帝还特意免了他行礼,赐他软座,也没有特意询问什么,就与张思远、曹阁老和陈世钦开始议事,让他和三位皇子一起从旁听着。

  眼前物是人亦是,甄贤茫茫然听着他们说话,一时间竟有种剥离的错觉。

  然后他听见皇帝问起陆澜,听见众口一词,将种种贿赂贪渎通倭害民之事尽数推在陆澜一人头上。

  一瞬恍惚,错以为不在人世。

  陆澜有罪,甄贤丝毫也不否认这一点。

  可难道只陆澜一人有罪么?

  就算陈世钦暂时动不得,卢世全呢?

  没有江南织造局的授意索取,仅凭陆澜区区一介民间商贾,能成什么事?

  这是替罪。

  是杀商贾之富济国库之贫。

  皇帝果然还不打算动陈世钦。

  甄贤静静看着在场众人。

  除却陈世钦之外,他对曹阁老的印象也很是稀薄了,而今一观,更完全像是个陌生人。

  于这些达官贵人而言,陆澜只是一个工具,而不是一条x_ing命。

  无怪陆澜要那样迂回地求他替自己保命。

  只可惜,这条命,他甄贤恐怕没有能力保。

  但即便无能,他也无法忍视。

  甄贤原本是想说话的。

  嘉斐却抢先他一步开了口。

  “父皇,倘若陆澜愿意将其家产尽数捐出,此人能不能免死?”

  话一出口,嘉钰的脸便彻底黑下来了。

  二哥竟然为了甄贤,自己主动把这烫手山芋接过来。他可真是枉做小人。

  而其余诸人,除却云山雾罩中的嘉绶,神情也都十分复杂。

  皇帝的脸色亦不太好,但还是克制的,沉声问嘉斐:“为何这么说?”

  嘉斐沉着应道:“陆家三代官商,号称首富,若就这么杀了,只怕将来没有商贾再敢为朝廷做事了。何况,儿臣在苏州时,这陆澜已有许多悔改之心,也颇做了些悔改之事,不如留他一条x_ing命,以示父皇仁厚宽宏。”

  他说得不卑不亢,侃侃而谈也未尝没有道理。

  甄贤在一旁听着,一阵心潮涌动。

  他知道殿下是为了不让他开这个口,所以才替他开了口。

  虽然他并没有向殿下为陆澜求告,也并不打算如是说。

  自从得知陆澜有通倭情事以后,他便已决意,他不能一念姑息。纵然他曾答应过陆澜,会尽力保其x_ing命,也不能够。

  他可以失信于陆澜,所损失的不过是他甄贤一人的德行。可他若执意为陆澜辩解开脱,成全的是他的自我满足,折损的却是前线将士的血和浙江百姓的泪。

  陆澜若死,其罪不冤。

  冤的是只死陆澜,而任由陆澜身后的元凶继续逍遥法外。

  但无论如何,对嘉斐的这份心意,甄贤是感激的。

  他只是觉得悲哀至极。

  皇帝什么也没有问他们,是皇帝早已什么都知道了,也有了决断。

  可杀掉一个陆澜,就足以平息浙江滔天的民怨吗?就足以填补国库经年的亏空吗?

  杀掉一个陆澜,还会有赵澜、李澜前仆后继,根本毫无意义。

  何况,要陆澜此人死,又何须朝廷来杀呢。

  皇帝真正非杀陆澜不可的原因,不过是为了叫陈世钦安心罢。

  他果然听见皇帝沉声宣判:“你不杀他,朕不杀他,也有人会杀他,他还是活不了。通倭叛国之罪,不可免。”

  甄贤不忍长叹一声。

  他侧目看见嘉钰死死瞪着他。

  那表情便是在说:不要多嘴多事。

  甄贤只好把视线挪开,垂了头。

  他自然不能牵累嘉斐。

第61章 二十四、父子君臣(3)

  皇帝与众人议罢,便将人都遣散,又命三个儿子去殿外等候,独独对甄贤一个没有发话。

  每一个人退下去的时候,都忍不住看了甄贤一眼。

  包括陈世钦。

  那些眼神让甄贤陡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尤其是陈世钦。

  就像是在看什么漏网的猎物。或是一个原本该已经死掉的人。

  嘉斐原本想留下,仍被皇帝执意撵出去了,只得也深深望他一眼。

  诺大宫殿骤然空旷无比,寒气上升,不觉让甄贤指尖发冷。

  皇帝在看着他,神情仿佛凝重,又似十分遥远,难以猜透,难以描绘。

  迈进这承乾宫时的第一眼,甄贤是吃惊的。

  他觉得皇帝陛下老了许多。

  印象中健硕的君王已有了许多明显的银发和皱纹。

  那么陛下眼中的他又如何呢?由少年到青年,想必更是巨变罢。

  但甄贤永远都不可能知道,这一刻的皇帝眼中所看见的,并不是他,而是另一个人——他的父亲甄蕴礼。

  当二十余岁的甄贤走进承乾宫的那一刻,皇帝的内心是震惊到近乎崩溃的。

  太像了。

  若说当年幼小的孩童、十余岁上的少年都还不甚明显,而今已然长成的青年甄贤已完全继承了父亲甄蕴礼的轮廓。当然也有他母亲的影子,使得甄贤的眉目比之父亲显得柔和了几分。但仍然是像极了。

  这种感觉,俨然是看见被自己亲手杀死的人再一次睁开了眼,又站在自己面前。

  而同样的震惊,也浮现在陈世钦的眼中。

  皇帝当即都紧紧抓住了座椅的扶手,直抓得自己十指生疼。

  他这一生杀过的人早已数不过来了,有该杀的,也有冤杀的。但即便是冤杀的,大多他也都已经忘记了。唯有甄蕴礼,他不能忘,也不愿意忘。

  他亲手杀了他此生唯一的、可以称为“挚友”的人。

  天子是没有朋友的,只有臣下。

  但甄蕴礼不一样。

  甄蕴礼是他老师的儿子,是他自少时上学起的侍读,后来又被他死乞白赖地硬要求着做了他的户部尚书。

  年轻妄为的时候,他从来只负责花钱,根本不上心钱这东西都是怎么来的,好像国库就是自己会生钱。

  甄蕴礼帮他管着户部,每每算账算得吐血,恨不得一颗铜子掰成三颗用,终于忍无可忍抄起当年的账册追着他从景山底下一直骂到景山顶上,什么“铺张浪费”、“骄奢 y- ín 逸”、“祸国殃民”、“上梁不正下梁歪”……怎么难听赶着怎么来。

  当时他为了“逃命”,索x_ing爬上了一棵柏树。

  甄蕴礼就堵在树底下仰着脸继续骂他,足足骂了一个时辰也没带停,俨然已经骂出了一篇《离s_ao》,好容易终于口干舌燥骂累了,就把账册和官服一起往地上一扔,说要辞官不干了带着夫人儿子归隐田园逍遥自在去。

  他只好赶紧从树上下来威逼利诱百般挽留,被教训到耳朵都肿了。

  满朝文武只有甄蕴礼一个敢这么骂他。有时候他忍不住玩赏些珍奇贡品,听见甄蕴礼走路的脚步声都要吓得一激灵,赶紧把东西藏得严严实实,唯恐被发现了就又是一顿“臭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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