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先生,上个月到期收回的合同电子版已经都发至您的邮箱里了,请您过目一下,若是要续签,我这就去处理,不过有一家叫‘慕璟’的代理公司已经提出不再续约,所以我另外附了一份解约的合同,一来他们改了名,二来据说早已不做珠宝代理了,这份合同上需要您的签名。”
慕璟,时隔多年再一次听到,桑景瑜仍是忍不住扯动唇角,现出几分略显嘲讽的笑来,谁都能听出这个公司为何取这样的名字,好在已经改名了,其实要不是看在多年相识一场的份上,他也不会把代理权授给他们,现在他们提出不再续约,正合他的心意。
“知道了。”桑景瑜挂断电话,打开笔记本,一份一份浏览起来。他作为珠宝饰品的设计师,独立经营一家公司,但他嫌麻烦不养员工,因为凡是经他手设计出来的饰品,全球光是代理就有上百家,生产制造的厂家由他亲自指定,每次未必是同一家,数量也绝不会多。珠宝上市后他收代理费和卖出去一件的佣金就足够他日常花销的了,而这些繁杂的代理程序他只雇了一名律师帮他打理,律师手下自有助理团队,合同的版本都是一致的,是律师根据他的意思拟定的,所以平常他只需要大致知道又多了哪些公司,或者在合同上签个名就了事了。
一份一份看完,最后就是那份“慕璟”的合同,桑景瑜仔仔细细看了解约的合同,看到最下面乙方法人代表的签名时,却微微一愣,因为那个名字他非常陌生,并不是记忆中的名字。
于是在给律师打电话的时候,桑景瑜随口问了一句:“你之前说‘慕璟’改了名,也不做珠宝代理了,那他们现在做什么?老板是谁?”
“请您稍等一下,我看一下名片。”律师在电话那头停了片刻,然后才道:“现在的老板叫陆玫,做的是服装生意,公司名字很普通,就叫‘丽人服装有限公司’。”
桑景瑜一听之下有些微怔,脱口而出就问:“那原来的老板呢?”
“我去的时候粗粗问了一下,之前同我们签约的那位沈老板在三年前就把公司转给了陆玫。”
三年前?
正是最后甩掉他的那年,的确,已经过了整整三个年头。
“桑先生?”手机中传来律师的声音。
桑景瑜蓦然回过神:“什么事?”
“我想问合同是等您回国签还是寄给您?最近您有回国的打算吗?”律师问道。
桑景瑜原本是想继续留在米兰,可是不知为何,他心中微微一动却道:“我一周后就回来。”
“好的桑先生,那我就回复陆老板,让她再等一等。”
“对方催的很急吗?”
“也不算很急,只是对方似乎需要知道确切的日期,以确保能够完成解约的程序。”
律师的这个回答让桑景瑜忍不住皱了皱眉。
他就那么迫不及待想跟自己解约?
“这样吧,我后天就回国,你帮我约一下陆老板,我想直接去他们公司签名。”桑景瑜改了主意,道。
“好的,桑先生。”律师也不问原因,老板怎么说他就怎么做,这本就是他和桑景瑜能合作至今的默契。
第3章 追溯之章(2)
三天后,桑景瑜已身在丽人服装有限公司总部的会客室里。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定要来这里一探究竟。这三天下来他唯一能接受的理由就是时隔三年,随着合同的到期,他想确认一下那人是真的放弃还是欲擒故纵。若是前者,那么解约反而不是很重要,可若是后者,那就非解不可了。事实上,他的确因为这一纸合约而找上了门不是吗?
苦苦追了他十年的人,他不确定这三年的空白究竟代表了什么,说白了,就是他不信对方真的能放弃自己。桑景瑜对自己从来都是太过自信,毕竟从小到大,他想要的任何东西都能到手,从未有过例外,理所当然也就造就了他这样的天x_ing,这简直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
“桑先生,您好。”随着会客室响起一个女声,一名身穿西装的中年女子从门外走了进来,她走到桑景瑜的面前,向他伸出手。
“我就是陆玫,真没想到居然有这个荣幸能见到桑先生,幸会、幸会。”中年女子相貌普通,桑景瑜感觉到她的手竟然比自己的还要显得粗糙,一看之下也觉得不像是城里人,他有些疑惑,却没有多问,只是道:“你好,我的律师说陆老板想要知道什么时候能确实解约,我刚好回国,所以就顺路来一趟,早点解决这件事。”
陆玫手上带着合同,她将合同放在茶几上,对桑景瑜道:“多谢桑先生为了这份合同跑这一趟,我也是受故人之托,桑先生也知道这个公司原本的老板不是我,是沈先生,他在离开前让我答应务必要完成解约的事,绝对不能续约,这也是他拜托我的唯一一件事,所以我心心念念,一到期就给贵公司的律师打电话确保能顺利解约,我们都签名之后,我就会将这份合同发给沈先生过目。”
“所以是他在催你?”桑景瑜问道。
陆玫似是有些不解,一愣后回答:“沈先生离开公司后就没有再跟我联系,他只留下了一个邮箱,为的就是让我在解约后发邮件过去,让他确认就好。”
“是这样……”桑景瑜总觉得有些不相信,又问:“我听我的律师说,他三年前就离开了?”
“没错。”
“三年间他一次都没有联系你?”
“嗯。”
“他跟你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把公司交给你?”桑景瑜压根没有意识到他问的问题有些过了,反而让陆玫感到疑惑:“桑先生认得沈老板?”
换桑景瑜一怔问:“为什么这样说?”
“沈先生把公司交给我的时候,说到这份合同是他幸运之下签回来的,听他的话似乎跟桑先生并不相识,但我看桑先生这么问,好像跟沈先生认识似的。”陆玫回答道。
桑景瑜再是一怔,喃喃地道:“他说他不认识我?”
“是啊。”陆玫说着才告诉桑景瑜道:“沈先生把公司交给我的事我可以全盘告诉桑先生,这件事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公司里谁都知道,这也是我必须让大家知道的,这世上原来还有沈先生这样的好人。”
“怎么回事?”
“是这样,我是从农村来的,一直在工厂做服装加工,工作很累,休息又很少。那天我生病去医院,不小心晕倒了,是沈先生帮了我,他送我去医院,还帮我挂了号,陪我等着。我跟他说起喜欢服装这一行,虽然想做生意,但因为家里丈夫生病,之前打工存的钱都拿去给丈夫治病了。没想到沈先生在一个月后把公司交给了我,他说他本来做珠宝代理,现在正好想改为做服装代理,他找不到人帮忙,问我愿不愿意,我自然是愿意的,可是没想到答应下来之后,沈先生陆续停掉了所有的珠宝代理,却一点都不c-h-a手我找到的服装代理。再过了三个月,他就把整个公司都交给了我。三个月间,他自己跑了各种新公司注册和旧公司名注销的事,这种事说出去任谁也不会相信,可就是被我遇到了。所以我每天兢兢业业,努力把公司维持好,在这个基础上,慢慢做大,现在总算不辜负沈先生。所以,任何人问起,我都必须老实地交代这件事,若不是沈先生,就没有现在的我。”陆玫长长说了一大段,桑景瑜却越听越明白他要找的答案已经出现了,那就是那个人是真的放弃了。当初“慕璟”是他全部的心血,可现在,他把心血随随便便就送人了,公司连名带人统统都消失了。桑景瑜原本觉得自己会松一口气,会觉得高兴,说不定还会觉得幸灾乐祸,可这些情绪统统随着那人的放弃也一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似乎是一丝……失望?
为什么会觉得失望?
桑景瑜有些不太明白,但他还是在合同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问陆玫:“那个邮箱地址可以告诉我吗?”
“应该可以吧,沈先生没有说不能告诉别人。”陆玫说着,从她的记事本里找出邮箱地址,然后抄给桑景瑜。
“对了,你应该有留他的手机号码吧?也给我一下,之前他代理过我设计的珠宝,有些细节我想问他一下。”桑景瑜随便找了个借口,对陆玫道。
“沈先生的号码早就不通了,这三年间我找过他,刚刚写下来的邮箱之前我为了联系他也发过几封邮件,但都没有回信,不过桑先生可以试试看。”陆玫道。
桑景瑜这下才真正意识到,原来在他还不知道的时候,那个人就彻底消失了。
彻底甩掉一个人,本该感到轻松才对,更何况是连喜欢都谈不上的人,只是连续两个星期下来,桑景瑜的脑海中总是会想起那张勉强笑着的脸。他有些记不清当时自己是怎么对那人说的,反正大意就是劝他放手,别再浪费时间,十年已经差不多了,再多十年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如果可以,他其实不太愿意再像这样见面。
那本是相识第十年的纪念日,也是那个人唯一郑重其事约他共进晚餐的日子,因为曾经发生过一些事,所以一般这个日子他不会拒绝。但到了第十个年头,尽管最后这一年那次已是他们唯一一次的见面,他还是在落座之后就把那番话说了出来。原本兴高采烈等着他到来的人,在他一个字一个字说出口之后,笑容变得非常难看,桑景瑜还记得自己甚至对他说了这样一句:“你那套‘金诚所至金石为开’的做法对我一点都没有用,所以还是放弃吧,沈暮。”
是的,他的名字是沈暮。
当时沈暮那张泛着温润的色泽却略显平凡的脸上所带着的笑容不知花了多少力气才努力维持住,他还记得当他把话说完,沈暮动了动嘴唇,好半晌才发出声音来说:“哦,那好,确实也该放手了,那个……反正这张位子我已经定了,你就别浪费,找个人来陪你用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