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们到堂屋的时候,仆人正好张罗早饭。上首的陶冶看到他们两人到了,笑道:正想派人去请二位师侄,不知道昨夜歇息得可好?
虚青和文霁风对视一眼,笑着应答了几句。不过一夜功夫,陶冶身上的生气又少了几分。只是现在陶冶正在他们面前,身边又人多眼杂,虚青不好和文霁风讨论。只能佯装什么都不知道,随着陶冶一同落座。
陶然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还未到席。
陶冶和颜悦色地问道:昨日匆忙,我还不曾问过,二位师侄来的时候,冲阳师兄可曾提点过什么?
虚青摇头:师父只说,让我和文师弟来锦源城观礼,将寿礼送过来。看到陶冶微微黯然下来的神色,虚青顺势问,难道是师叔有什么难处?
陶冶皱眉道:也不是什么难处,不过是近日来锦源城频发了一些异状,非常人能为。我有些担忧,送请柬去玄冲观的时候,便写信告知了这件事。
不知是什么异状?文霁风追问。
陶冶叹了口气:自三个月前起,锦源城中便频繁有人无端暴毙,这些人无不是正值壮年体格强健的男子,光是上个月便死了十六人。县衙派人查问之后得知,除了锦源城城内,周边的几个村镇也早有这样的事情发生,零零碎碎地加在一起,人数至少过了百人。
三人的表情全都变得严峻起来,这么多人罹难,分布得又十分分散,不可能是寻仇所为。
文霁风问:师叔说的,非常人所能为,那么这些人身上可是有什么特殊的伤痕?
这些人表面看来身上并没有什么伤痕,所以开始,衙门的追查一直没有什么进展。后来,他们不知从何处寻来一个游方道士。此人大概还算有些本事,发现了这些亡者脑后,发中均藏有一个拇指大的口子,这些人全是竟被吸干了脑髓。陶冶的话骇人听闻。
虚青皱眉,吸干脑髓的确不是寻常人能做出来的事情。
听然儿说,这位道长似乎有了什么线索,三日前出了门,便没了音信。陶冶眉目间的忧愁驱散不去,也许是知道了什么,却无力阻拦,所以先行远遁了。
虚青宽慰道:师叔不必如此忧虑,尸身上的异状,只需细心些的仵作也可寻到。只是死者为大,所以多半衙门的人手并未想到这一点。至于那个游方道士,虽然我道家一门门徒众多,但是欺世盗名之辈也不在少数。或许此人只是骗够了钱财逃遁了,也未可知。
陶冶大约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听完虚青的话眼神动了动,看了虚青一眼之后道:也许正如师侄的猜测吧。只是如今无论是何种说法,都找不到佐证。看来,只有等傅兄到来之后,请他帮忙了。
虚青问道:这位就是昨日陶师叔说起的炼丹前辈?若是那位前辈的话,或许会有些主意。
陶冶脸上露出几分笑意:是了,算算时日,傅兄今明两日也该到了。届时文师侄正好可以见到。
文霁风颔首,正开口准备说些什么,陶然从门外走了进来。见到虚青二人,陶然原本要说的话收了回去,先与二人行了礼。
等虚青二人回礼之后,陶冶道:那件事,二位师侄已经知道了,然儿你有什么消息便直说吧。
陶然点头道:昨日出事的,是城西的李屠户,昨夜便被送入义庄了。仵作今早已经验过,前几人一样,被吸干了脑髓。
陶冶的脸色沉了几分,陶然的语气焦急:父亲,近来出事的人数愈发多了,间隔也愈发短了!傅叔叔究竟何时会到?
陶冶安抚道:最迟也就是明日,稍安勿躁,你且稳重些。嘴上这么说着,陶冶脸上又何尝不是泄露出几分焦急之色。最无奈的状况也不过如此,明知危难当前,却束手无策。
陶然看向文霁风与虚青,察觉到他的眼神,文霁风仍是那副冷淡看不出情绪的形容,虚青虽然脸上没有表情,却总让人觉得他嘴角微微上翘,叫陶然心中生出几分事不关己的冷淡。
喉头滚动,陶然想请他们修书与玄冲观求助的话在舌根上盘桓许久,终于还是被咽了回去。
然而不曾想,陶然没有询问,文霁风却主动说道:不知道义庄在什么地方,方便的话,师叔可否派人带我去看看?
虚青扬扬眉:师弟,几具尸首有什么好瞧的?
文霁风道:霁风虽然学艺不精,不过或许能从这些尸首身上找到一些其他线索,以解师叔现在的困境。再不济,也总好过什么也不做。
陶家父子对视一眼,陶然道:既然文师弟想知道,早饭过后,可随我一同前去。说着,陶然看向虚青,只是不知道虚青师兄
文霁风道:师兄若是不想去这阴秽之地,可以留在府中。
虚青勾唇轻笑:天大地大,师弟最大。当然是要去的。要是没了师兄的保护,师弟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陶家父子暗暗皱眉,虚青的笑容,怎么看都太轻佻了些。人命关天的大事,恍如儿戏。
大约是几人心中都带着心事,除了虚青,几人都是食不知味地草草吃了些。恨不得立刻就去往义庄,寻出真相。只有虚青一人慢条斯理地吃饼喝粥。
等他终于吃完了早饭,虚青又对面露不愉之色的陶然视而不见,带着文霁风回房准备一二。
师兄可是不愿去?文霁风跟在虚青身后,虽然虚青面上含笑,文霁风却一早就知道,这位师兄同他一样,很少将情绪挂在脸上。
即便找出了真相,于我们也没有什么好处,甚至可能以身涉险。我为什么要愿意去?虚青反问。
文霁风皱眉:吾二人均是修道之人,虽然不理尘事,可是替天行道是吾等本分。
虚青回头瞄了文霁风一眼,笑道:师弟你就是思虑太重,心中才会有这么多杂念。
文霁风的眉头蓦地一跳,脚步顿了一顿又恢复原本的步调。
不过要说尘事我倒是对另一件事更感兴趣些。虚青道。
何事?
这位陶师叔当初在玄冲观中,一直以童子之身修行至二十七岁,后来因母亲病危的缘故被陶家召回,而后便听说他的母亲亡故了。即便他一回来,陶家便给他张罗婚事,守孝三年之后他少说也要而立之年才可娶妻生子。哪来陶然师弟那么大的孩子?虚青眯起眼,抚着下巴道。
文霁风:果然不能对这位不着调的师兄抱有多大的期望。
☆、第4章 寘彼周行其三
虚青打的旗号是换身衣服,回房之后却只是给自己重新梳了个头,换了一根发带。反观文霁风倒是正儿八经地换了一身竹青色的道袍,背上了雌雄双剑。一副要上阵捉妖的架势。
虚青扬眉问道:师弟,你这副模样,是真的要和妖怪拼命?
文霁风的身子僵了僵。虚青回身进了屋里,在他的包袱里翻了翻,不知道从哪儿翻出一柄拂尘,随意插在后腰,然后手中拿着什么东西,往文霁风走过来。
这是?文霁风问。
虚青故弄玄虚地说道:是个好东西,师弟你别动啊!说着手就往文霁风的头顶上伸了过去。文霁风只感觉头顶的发髻被虚青捏住,然后发簪被拔掉再重新插上。虚青松开手,右手里拿着文霁风原本用来束发的桃木簪,仔细地瞧了瞧他插上的云纹白玉簪子,虚青啧啧称赞道:换了一根发簪,师弟果然显得更加的丰神俊朗起来。说完,他就将木簪子收入怀中,转身去合房门,半点没有要将桃木簪还回去的意思。
陶然一直等在陶府门口。见到虚青师兄弟二人过来,看着文霁风一身道袍,手持拂尘,身后还负着双剑的模样,陶然心中隐隐的怒意降下来几分,文霁风看来是真的回去做了准备。只是眼光扫过丝毫没变动的虚青,陶然又觉得心头好似闷了一口气。
义庄在城北,距离陶府所在的城南有些脚程,陶家准备了一辆马车送三人去。义庄是尸身暂放之所,平时鲜少有人问津,也没什么人关心,偌大的一间屋子,尽管有新修补过的痕迹,看起来却仍显出几分破败,加上门外的槐树绿荫正浓,无端生出几分阴森。
马夫留在门外看管着马车,这次他们三人前来,陶然也没有带着家仆。三人进了义庄,门内两边排满了十余副棺材。
这些都是新近暴毙的,官府压着,暂时不让他们下葬,近几日的,还不曾入殓。陶然指着最靠近屋内那块,那里没有棺材,地上只是十分粗糙地垫着几块门板,尸身上盖着一块白布,文师弟想要先检查哪一副?
文霁风回头,陶然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虚青从下了马车开始,就显得心不在焉,此时正靠着义庄大门的门边,瞧着外边的槐树。察觉到二人的目光,虚青回头道:师弟想看哪一副就看哪一副,当心着些诈尸便成。文霁风点头,朝着最里边盖着白布的尸身走去,陶然跟着转身,虚青笑了笑,即便只是看着背影,他也能想象陶然脸上皱眉厌恶的神色。陶家乃一方乡绅,这件事棘手他们却不得不管,甚至这种动辄就可能有人接连丧命的事,他们是最迫切地想要解决的,虚青这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也难怪他心存不满。
虚青继续数着门外的槐树叶子,初秋清寒,此时日头已高,落在身上倒也暖洋洋的。一个官府追查了三个月,连蛛丝马迹都未曾找到出来的妖怪,他诚心期望着,师弟什么东西都不要找出来才好。
这是昨晚才送过来的李屠户。文霁风掀开白布,陶然站在他身边介绍。他原本也是过着安生日子的少爷,第一次看到尸体的时候,差点没吐得晕过去,只是接触的多了,便也胆大起来。
文霁风问:仵作已经验过了吗?
应该还不曾,昨晚出事已是夜半,照理今早应该会有衙门的人过来将尸体带回去。陶然道。
文霁风点点头,手中掐了一个诀,指尖泛着一道白光,隔空自其印堂往身|下行去。
文师弟是在检验他的经脉?陶然问。
文霁风抬起头:陶师兄见过此术?检验脉络的术法虽然大同小异,不过文霁风用的这个岐黄诀手诀特殊,修习困难,算是玄冲观特有的术法之一。
陶然笑道:之前孙道长也用过这个法子,所幸愚兄还记得一二。他口中的孙道长大约是陶冶说起过的那位道人,师弟可发现了什么?陶然对这位孙道长显然十分尊重,眼见得对能使出同一术法的文霁风都态度不自觉地好上了几分。
文霁风摇头,李屠户的经脉完好,并没有什么损伤。
陶然道:是不是师弟错漏了什么,孙道长当初就是用完了这个办法,发现了尸身脑后的伤口。
文霁风道:并没有验出任何不妥。
师弟你陶然张了张口,不过还是将话咽了下去。文霁风等了一会,陶然并没有继续说下去,他也便没再计较。
你可是学艺不精,所以验不出毛病?虚青摇头晃脑地无声念着,他可不似文霁风,万事不上心,陶然未说出口的话他想要猜出来,轻而易举。
不过文霁风一旦上了心的事,就不会有半点马虎,眼看着文霁风的手就要摸上那李屠户的脑门,虚青忙叫住他。
看了眼门外正赶着驴车过来,几个官差打扮的人,虚青道:师弟,门外这个,也许更新鲜点儿。文霁风起身,和陶然两人往门口走来,门外几个官差已经停下了驴车,准备将车上的棺材卸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