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会”,仍是答得那么的不走心,不经意。
他以为自己会熟悉分别,会学会淡定,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花了多少力气,才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那么颤抖。
“哎呀,其实你不回答,我也晓得你会想我的。”他的敷衍,那人明显没听出,仍高兴的说着,而他的眼睛是只望着水面,看缓缓地流水,慢慢的往前流,流过那个小坡,流向更远的,他看不见的地方。
“阿远,我不晓得,我走了还能不能回来……”他听着那人的话,差点一跃而起,然后冲过去捂着那张嘴,什么叫还能不能回来,什么叫不晓得……
可是他到底还是坐下了。
他知道,只要自己开口,这个人会想办法不去的,但是他只能克制的坐在Cao地上,克制的强迫自己看着泛着碧波的河水,克制的……慢慢看着他远去。
“毕竟战场那么……”那人低沉的声音,冲进他的耳朵,占领他的大脑,他冲了起来,终于还是反手捂着了那张总是乱说话的嘴。
可是当手触摸到那层柔软时,他的血忽的就凉了。
他的眼里还满含着关切,但是他的热血已经从头凉到了尾。
捂着有什么用呢?不让他说又有什么用呢?他……什么也干不了。
捂着唇的手,忽然间就烫的他心慌,他想要收回手,那人却一把抓住了它,然后说出了让他瞪大眼的话:“木清远,我……我喜欢你!”
他还记得自己当时的震惊。
有着炫丽的烟花在他的天空升起,绽开一朵朵绚丽的花朵,他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忽然就满满的了,全世界都因着一句话,满心欢喜。
但那欢喜过后是一阵冷风,吹开了所有的粉红泡沫,将他的世界重新变得黑白无奇。
“对……”他嗫嚅着说出那三个字,像是从齿缝里挤出,那么生硬,那么无情。
“不用说对不起。”他听那人颇为洒脱的说着,“没关系,我只是想起了,忽然想告诉你而已。”
他看见那人挥手告别,有那么一瞬间觉得那人将就此而去,再也不见,就此在他的世界里消失。
“大狗哥!”他听见自己喊。
那人满怀希望的转身。
“一定要活着回来!”他听见自己喊,而藏在心里的话,终究没有吐出来。
“晓得了!”那人挥挥手作别,他却站在原地看那人越走越远。
“只要你活着回来,我就……我就……”喉咙里的话转了几转,终是化成一声叹息。
也许世间最残酷的缘分,莫过于有缘无分!
有时候不是不爱,而是不能,以前不能,现在,更不能!
看着远去的人,木清远想喊住他,想不顾一切的从背后抱住他,然后任自己沉浸在爱恋中……但是看着木渊,木清远就不由的想起了自己的父亲,那个木清远此生最愧疚的人。
☆、噩耗
木清远的父亲叫木平才,在家里排行老二,他的上面只有一个哥哥木平全,也就是木棉花的男人,木清远见面得喊一声大伯。
“这是什么……啊……这是什么……”木平才是个温和的老好人,平时很少和人红脸,但是当他在自己儿子的书袋里翻出一本书时,这个素来老实的人,怒不可遏了。
“爹……爹……”木清远当年还不到十四岁,看着父亲怒不可遏的样子,再一看他手里拿的书,木清远当时吓得心脏都差点跳出来。
“你给我解释一下,这就是你给我和你娘含辛茹苦养育你的报答!”木平才吼道,“你还要不要点脸!”
“爹……”木清远咬着下唇没说话,见着木清远这个样子,木平才直接气的将那本书砸到了木清远的头上。
木清远脑袋被砸了一下,看着摔在地上的书,被风吹开的页面,上面画着的赫然是羞人的图画。可与一般不同的是,上面的主角,竟然是两个男的。
木清远被砸的触不及防,说实在的从进到房间那刻儿,他就被木平才的话堵得说不出一句话。
木平才扔完书仍是怒不可遏,他是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含辛茹苦培养的顶梁柱,竟然会是个“二椅子”!
“你个孽子,你还敢捡!”木平才还没喘过气,就见木清远竟然还想要捡起那本脏眼的书,顿时气的到处找j-i毛掸子。
“我说什么惹得父亲如此生气呢?”木清远若无其事地捡起那书,漫不经心的翻看着,最后淡淡地总结道,“也不过如此罢了,父亲又何必生气呢?”
“啪!”木平才终究还是没有忍住,一辈子没碰过儿子的人,这一次,一巴掌重重地拍在木清远的脸上,怒道:“还不过如此,我送你去学堂你就学回了这东西?”
这一巴掌打在木清远的脸上,更是打在了他的心底,他现在不仅脸上火烧火辣的疼,更是疼在了他的心里。
他闭上了眼,将所有的委屈和爱念的幼苗都藏在了心底,然后睁开眼,好笑的看着他的父亲道:“一本不晓得是谁给我塞到包里的书,也值得父亲大动肝火?”
“什么?”木平才狐疑的眼睛看着木清远纯净的眸子时终于反应过来了,急切地问道,“别人给你塞的?”
“我才回来,书袋还没来得及打开呢?”木清远无辜的看着木平才,道,“而且我要是真看这书,能让你随随便便从书袋里翻出来?”
“那这是谁给你放的?”木平才看着木清远正直的眼神,想大概真是自己冤枉他了,不禁松了一口气。
“谁知道?也不晓得是谁的恶作剧?”木清远说道,“爹,你放心好了,你儿子我可是要学业有成后,才会考虑儿女情长的,而且这种脏眼的事情,你儿子我又不傻,我能去干这种事?”
“你能这样想,爹也就放心好了。”木平才看着木清远厌恶地甩着手上的书,总算松了口气,他的儿子,他还算了解的,脑子好使,既然决定了目标,就一定会向着那个方向前进的,他说了他不会考虑这些就是不会考虑。
“清远,也别怪爹大惊小怪,只是这样的事,爹经历过一次就可以了,爹不希望,文种的悲剧再发生在你的身上。”木平才想到自己的好友谭文种的悲剧,便仍会后怕,于是道,“虽然现在这个社会没有明显的条例在限制结契的,但是你想走上仕途,这个是绝对不能有,否则注定了你在这条路上走不远。”
“爹,你想什么呢?”木清远笑道,“你儿子我可是方圆百里最年轻的童生,马上又可能是最年轻的秀才,以后还可能是最年轻的举人,甚至还可能是状元呢?我会放着自己的锦绣前程不要,去弄这些破玩意么?”
“是呢,你知道就好,知道就好。”木平才也笑道,“只要你自己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就好,爹老了,也管不了你多久了。”
送走了总算放心了的木平才,木清远关上门,直接滑倒在地,把脑袋埋在腿间,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为那个人流泪。
在木渊不知道的时候,木清远爱的萌芽还没绽开就已经枯萎了。
所以后来木清远微笑着送别了木渊,将笑脸留在他的午夜梦回,却将泪水留给了自己。
当参军的人走了后,木清远便废寝忘食的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他说服自己现在首要的目标是考上秀才,可是世事永远不是他想怎么样便能怎么样的。
“哎,老头子听说了吗?”李秀梅和自家男人在屋檐下说着话,木清远在屋子里温习书本。
“听说啥?”木平才问。
“哎,也不是啥好事。”李秀梅叹了口气,道,“幸亏当时咱家交了钱,要不,哎……”
“行了,别说了,也不晓得他们……”木平才编着竹筐的手停了下来,摸出了随身的旱烟道,“可怜了大狗那孩子,才十七八岁吧……那么年轻就……”
“谁说不是呢……”李秀梅刚感叹一句,就见自家小子站在门口一脸震惊的看着她,颤抖地问道,“娘,你刚刚说什么……”
“哎,你还不晓得吧?我记得你以前和大狗玩的那么好,哪晓得转眼间便……同村出去的,本来都是后勤,可是上面让他们运了什么东西,被敌军给包围了……都……”李秀梅也说不下去了,都是同村的,就是平时有再大的口角是非,但谁还能真的在这种事上偷笑呢?
“哦。死了啊。”木清远听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呆愣的说了一句,便转身回了屋子。
一会儿,抑扬顿挫的读书声,便从屋子里传了出来。
“这孩子……”李秀梅摇了摇头,尽管这孩子装的若无其事,但不知道读书声里有隐约的哭腔吗?
“毕竟是从小玩到大的玩伴,也理解。”木平才说道,“以后没事别在孩子那儿再提这事儿,免得他伤心。”
“晓得的。”李秀梅叹息了一声道。
窗外的两人说话声渐小,但屋里木清远的读书声越渐大了,他手中的动作也越来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