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辞冰雪为君热【完结】(4)

2019-05-29  作者|标签:

王怡突生恐惧,寒意侵袭,她强自平复,故意抬高音量意图祛除寒意说:好了好了,都结束了,云大帅哥,你输了,碗筷,都是你的了。云边看了看手机,还有几分钟,就是新年了。新的一年,别无他愿,惟愿一家平安。

十二点刚过,云边收到一条短信,新年快年。短短四字,无标点,无署名,猜不出情绪。校纪森严,严禁手机带入校园。云边也只是在周末回家,偶尔会用手机搜索资料,至于号码,除了老师,几无人知。但凡来之,必有其由。那人准点来贺,必是特意为之,纵然不识,此份心意,也当深感铭记。既然无意透漏,云边也不会为了好奇而一探究竟。谢谢,同乐。如此回复,有礼又疏离,最好不过。那个号码,就此静默。

正准备入睡的云边,突然被父亲叫住,父亲拍拍他肩,一如既往的温和。年后不久就是你的十六岁生日了,我看了下,今年正好是周六,我和你妈已经决定要好好给你操办,你觉得怎么样?自云边记事起,生日一直都是一家人一起过的,从未间断,从未变迁。

我没别的想法,只要一家人在一起就好。云边轻轻笑道。

你总是这么懂事,懂事的让人心疼,有时,我和你妈倒希望你不要这么懂事。父亲叹息一声,几不可闻。

我,挺满足自己目前的状态。爸,晚安关了门,熄了灯,心,却还在翻腾。父亲的意思,他全然明白。自小,他便很少哭闹,很少撒娇,很少会开口索求心之所要,如精致完美的橱窗娃娃,总少了那么一股人俗风情味儿。他与其他小孩不同,他一直知道。他像是被打了催生素,打在精深思想上,打在斯文行为上,打在清贵气派上,打在一切使他气度成熟于同龄人的部位上。他就是如此,不爱哭,不爱闹,不爱争,不爱夺,不爱冲突不爱纠结。若把他比作一株植物,再熨帖不过。沉静,清淡,安于本分,自生自灭。不要疼爱,不会落寞,自将心守,自在开合。他要做这样的人,以前是,以后都会是。

一切巧合的,无常理可解的事,我们都称之为命中注定。三月十二,云边生日。一个不寻常的日子,命中注定,挣不开,逃不过。昨天还天高云阔,一碧万顷。一夜之后,阴风怒号,浊浪排空,暴雨大作,吞噬席卷一切,不遗余力。

几天前,父母便开始策划云边十六岁生日,不巧,天公人意都不作美,父亲昨日去临市进行学术研究,计划是昨去今归,可刚才突然打电话说碍于天气,大概只能明天回来,云边闻言,虽然理解,但遗憾仍在,每年生日一家三口都是一起过的,今年突然中断,确实遗憾,仿佛一旦就此切断,便再也无连。如圆断,如九连环散。父亲听出了云边的失落遗憾,便告诉他只要雨稍销,他必定回来。父亲温煦的话语,迁就的态度,坚定的语气忽然让他有一种想要撒撒娇,耍耍赖的稚气欲望,他便对父亲说:爸,那我和妈就静等你回来哈,你不在,确实显得冷清,我也觉得,一家人在一起,才是过生日该有的氛围。

挂了电话,便是一分一秒的静候,时间滴滴答答流过,云一帆始终没有消息。等他们终于等到父亲的消息已是四个小时后的晚上六点,电话里男子急切但冷静的话语传来请问你是云一帆先生的妻子吗?他现在出了车祸身受重伤,请你赶紧来市第一医院,请尽快。云边征住,似魂离魄散,直到母亲担心地轻摇了他,他才愣愣转过头,迷糊不清不可置信地看着母亲的眼睛说他们说爸爸出车祸了,惊吓过度的表情,迟疑不定的语气,一探究竟的眼神,都好似在等待母亲给他一个确定又抚慰的回答,他们在说谎,爸爸一定还在回来的路上。

狂风暴雨依旧肆虐,街道低陷处积水已深,浑浑浊浊,道路上,横陈着断裂的树枝,杂摆着倾颓的帐篷,垃圾遍地,一派狼藉。不断有已沾污渍的白色塑料袋被风吹起,摇摇晃晃,直入云霄,又被重雨击落,摇摇欲坠,跌入地面,或挂分树叉,灰土头脸地终结性命。

进入医院,母亲便一路跌跌撞撞,几乎跪倒,见人就大嚎,不顾姿态,状如疯癫。云边只得一边紧扶着母亲,一边四处张望寻找父亲,母亲已然失常,他必须强自撑下去,才有可能今早找到父亲,进行医治。几番周旋忙乱,终于在重症手术室看见血水遍布,狼狈不堪的父亲,母亲蹭的一下跌倒在地,再也不起。16岁的云边云边只得独自按照医生的指示,一步一步完成该有的程序。等到父亲终于上了手术台,母亲也被安排进了医疗室,云边终于魂离己身,如空壳一般颓然倒下。大脑思维是空白的,四肢百骸是空心的。五脏六腑是空洞的,血液细管是空流的,好似一脆皮薯片,稍稍一碰,分崩离析,骨碎身粉。久久后,他突然觉得冷,身体冷,从心底深处传来的寒意更冷,牙齿磕碰,手机发抖,似乎正有一股阴寒冷冽的气流从他的脑袋自上而下,带着清冷惊悚的回声,流经任何可以顺过滴水的空隙,遍布全身,来回穿梭,一遍遍,一遍遍折腾不息。

物事两不知之时,有人轻拍他的肩膀,他呆呆转身,眼前影影绰绰一片白,刺目耀眼。当他终于意识到那时什么时,激动地一跃而起,紧抓住医生的胳膊,试了几次,终究没问出完整的话。医生安抚地握了握他手,有些不忍开口道你母亲呢,有急事找她。

云边有些不知所以地愣了愣,机械开口妈妈晕过去了,还没醒来,请问有有什么事吗他貌似预感到了什么难以承受的灾难还在继续发生。

你爸爸受伤严重,目前若是为了保命,只能高位截肢毕竟对方只是个未成年人,却要单独面对如此灭顶之灾,医生也有些于心不忍。

嘭!嘭!嘭!连接云边身体的线弦轰然全断。他不成片的瘫坐于地。所以我们需要你们家属立即给出答复,要不然病人情况会很危急,刚才我们已经派人去叫你妈妈了,但她至今未醒,所以现在需要你来决定了。

四、

父亲的生死尊严现在全维系在自己手上,原来掌握一个人的命运,是沉重不堪的,轻轻一句话,或思绪一瞬间,便可能是两个世界,两个完完全全脱离,永不相见之日的生死世界。

在那一刻,云边的脑子突然清醒起来,好似天外的冰草雪原给他注入一股神奇的清心凉思之泉。我要保住他的命,无论如何,请保住他的命。直面生死之时,你会清醒而坚定地知道,生,是多么美妙,多么值得骄傲的事,其他种种,都可退后,都可再造,唯有活下去,没有任何妥协,商量。

之后云边去了一趟母亲的病房,她仍在昏睡。然后便是漫长的等待。在等待的时间里,时针被拖成分针,分针被走成秒针,分秒都被拉长,被延伸,又被切断,仿佛停驻。等待的过程中,云边手术室和病房,不停奔跑,转换。跑一趟,失落一次,不安加剧一层。等待是起伏的,是折磨的,是不知名状,不能言说的。它不像在机场等一艘船,因为你知道,你永远也等不到,也不像等待自己已预定的物品,因为你知道,你早晚会等到。这种等待就如你明确知道自己在等待什么,可你不知道等待过程是否可控,结果是否如约而至。不能放下希望,可又看不到希望的等待。

恍惚间,母亲突然尖叫着坐起来,狠狠掐着云边胳膊大叫一帆呢?一帆呢当听到仍在手术时,她发疯一般地飞奔到手术室外面,吃吃地望着手术中三个大字,一动不动。云边匆忙追出来,把她轻轻拉坐到过道上的休息椅,不停地安慰。时间又陷入静寂,凉嗖嗖,死一般。

十点十二分,灯熄,门推开。满脸疲惫的医生对上热切渴望的母子目光,如释重负地说现在病人生命已无碍,一会送到高危病房后,你们可以进去看他了,但你们要做好准备,他可能要过几天才会醒过来。

等到云边可以见到父亲时,已是凌晨一点。暗黄的灯光下,父亲越发显得苍白,透明,不真实。他再也没有和风细雨的笑容,也没有温煦暖日的语气,而在云边的记忆中,这是第一次。他可以轻易想起父亲在春日,湖边,柳絮飘飞中,父亲那暖意融融的笑容,在元宵夜,烟火纷飞,人潮人海中,父亲满脑门汗珠却依然清风朗月的笑容,回忆果真是折磨人的东西,回忆有多甜,现实就有多心酸。

突然,母亲尖叫起来,刺穿耳膜,直指着父亲空空如也的下肢,如见鬼魅。云边连忙将母亲搀扶出去,待她冷静之后,告诉她前因后果。母亲听闻,呆呆地望着云边,一边不可置信的摇头,一边哆哆嗦嗦的后退,仿佛对面是杀人不眨眼的连环杀手。云边上前想扶住母亲,谁知母亲使出浑身力气,啪的一巴掌甩他脸上。母子两人都惊呆了。从出生到现在,别说打,就连骂,父母两人也很少骂过他,一是云边自小懂事,从不给他们添麻烦。二是云家三口一团和气,他们的教养品行也不允许。母亲反应过来后,虽有歉意,但仍怒不可遏,惊声尖叫:你怎么能自作主张,你怎么能允许明扬失去双腿,你可想过,他以后该怎么办,他以后该怎么办啊,他是一个那么有风度,有尊严有声名的男人,你让他以后该怎么过呀,你还不如杀了他呀母亲越说越激动,最后直接坐到地上,嚎啕不止。

可至少爸爸还活着,他还在我们身边,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云边看着母亲,坚定道。

云母满脸泪水的望着虽然痛苦但却坚定的儿子的目光,一时竟不能反驳,却又觉得悲痛欲绝,只大声嚎啕着,尽力发泄着

一时间,愁云惨淡,悲伤萦绕,

两天后,当云边正坐在病床边看书时,父亲醒了。当云边发现父亲醒后,父亲已盯着他看很久了。父亲牵动嘴角,努力笑了笑,伸手摸了摸云边头发,轻声说小云,对不起,爸爸还是没赶上你的生日。

啪,一滴清泪,自云边眼角落下,开出了花。父亲有些慌了,这孩子虽然看上去温润清俊,一介书生之姿,但骨子里强硬固执,百折不挠。真真是和气浮于面,锐气藏于心。从不哭泣,也不闹腾,拿捏情绪,四平八稳。如今骤然流泪,着实让他惊奇,又心疼。

爸。你觉得怎么样了?问完,云边发现母亲也从卫生间回来了。

嗯,头还是很疼父亲一手摸满是绷带的头,一手缓缓下移,当他摸到空空荡荡的裤管时,手为之一震,神色巨变。母亲已扭过头去,默默拭泪。

我腿没没事吧?父亲漫不经心的问着,恐慌的眼神却紧紧盯着云边和母亲。

爸,云边也艰难开口,你伤的很严重,医生说为了保命,只能截肢了说完后,头便犹如千金重,再也抬不起来。

截肢?截肢就是说我的腿再也没有了??父亲骇极反笑,笑声骇人。

爸,你不用着急,医生说以后会帮你装假肢的。一定会好的

假肢,哈哈,哈哈,假肢,哈哈哈!

一帆,别这样,至少你还活着,至少我们一家人还在一起啊,母亲已痛不欲生,趴在床上大哭起来。

小怡,你说我这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分别,我成了废人了十五年来,云边第一次,从父亲眼中,看到了害怕,和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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