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月圆,无星,无风。苏瞻洛背起那柄长剑,晃晃悠悠地出了院,想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事儿甩出去一些。
温柳与九歌门恩怨暂且不提,就凭夏容提供了化霜Cao,这九歌门的劫难他也不能坐视不管,更何况晏亭还与九歌门牵牵扯扯,这件事一剑山庄势必要c-h-a足了。
只是薛子安让他想不明白,此人是会计较的,不会做无用功,不可能毫无目的就跟着来九歌门,只是其中原委他猜不到。
再加之毒拐教一事吵得江沪沸沸扬扬,药人册的事情也传遍了江湖,整个江湖处在蠢蠢欲动的状态,就差个领头人,也不知九歌门的事儿能瞒多久。
最后,薛子安半警告的话在他脑海总挥之不去,让他不由隐隐不安起来。苏瞻洛向来都是能打架从不废话的典型,人情世故,勾心斗角,真真是想想就头大。
“阿洛啊,大半夜不睡,晃到我院门口,可是会让人误会的哟?”
苏瞻洛顿了顿,抬起头,薛子安正坐在院子的矮墙之上,捧着酒坛正喝得畅快。
反正早已听惯了他的调笑,苏瞻洛连白眼都懒得翻,纵身一跃坐在他身旁,“还有没有酒?”
薛子安瞥他一眼,擦了擦嘴,将酒坛整个递了过去,“多得是,只是你不嫌弃的话。”
苏瞻洛仰头猛灌下一大口酒,猛烈的酒气冲入大脑,让他混沌的灵台霎时清明起来。
“现在才喝屠苏酒,是不是有些晚了?”苏瞻洛将酒坛递了回去。
“不晚不晚,只要我想,每天都是过年,”薛子安就着他方才喝过的地方又是一大口,“怎么了,心情不好?”
“薛子安,”苏瞻洛怔怔地盯着远处泛着波光的湖面,“你是有什么事,想说却又不能说,只能从侧旁提点我么?”
薛子安一顿,仰头又灌下一口酒,“你在担心?”
苏瞻洛伸手抢下他的酒坛,眉头拧了起来,“你是觉得我心多大,都暗示成那般我如何不担心?最可怕的就是模模糊糊,看不清楚的东西。”
“哎,心要大些么,我不过随口一提,”薛子安悠悠叹了口气,要抢回那酒,“我提点你不成,要不提点事到临头你又要责怪我……诶!你还给我!”
苏瞻洛一手端着酒坛,往后退了退,酒坛的酒水一点儿也没洒出。
“阿洛!”
苏瞻洛微微一笑,“薛子安,你最近也须得借酒浇愁了?”
薛子安一愣,随即也笑了,“不错,我最近也在犯愁,可愁得不是我啊……”
“那你……”
苏瞻洛之后的话也没说出来,薛子安一双眼幽幽地盯着他,即使两人相距四五步远,那眼神里浓重地化不开的情绪,却依旧毫无保留地闯进了他的视线里。
“也罢,”薛子安扬唇一笑,“你若还我酒,我与你讲讲温柳的事儿,如何?”
第16章 九歌难歌(三)
薛子安开口第一句就惊得苏瞻洛差点从矮墙上翻下去,他说,“温柳原来姓夏,叫夏桑。”
“夏桑!?”苏瞻洛呛了一口酒,“五年前,九歌门对外宣称,因为意外而死亡的少门主?!”
“这茬啊,本跟我没半分关系,”薛子安悠悠叹了口气,“可谁叫我那日心情上佳,随手救了一人,那人好巧不巧还正是夏桑。”他顿了顿,“早知道,不救这个疯子了。”
二十五年前,九歌门门主老来得子,六年后又得一子,门主大喜,长子取名夏桑,次子取名夏容。
老来得子更为珍惜的缘故,门主从小将两个孩子看管得极其严格,每日晨练、习剑,不许玩耍,更不许擅自跑出九歌门。
“你觉得夏容的x_ing格如何?”薛子安问。
“单纯,不察世事,”苏瞻洛顿了顿,“有些时候挺呆,应该是比较听话的那种。”
“那么温柳呢?”
“此人我相处不多,不大清楚,”苏瞻洛想了想,“不过应是不会循规蹈矩的那种人。”
“不错,”薛子安点了点头,“九歌门门主如此教子,夏容x_ing子偏软,当是忍得下去,但夏桑脾气硬,十五岁那年便独自跑出蜀中,想要一闯江湖。”
“此事我似乎有所耳闻,”苏瞻洛道,“那阵子夏桑在外面招惹了不少是非,闯了不少祸事吧?”
“对,而后每次门主都灰溜溜地去收拾烂摊子,那时候九歌门几乎在江湖成为了笑话,”薛子安道,“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终于最后一次,门主拒绝再管此事。”
夏桑一身功夫没学到家,轻功倒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每次惹了祸跑得比谁都快,就连自己的父亲也捉不到影子,只留下烂摊子交给九歌门打理。
在外头闯了三个月的祸,盘缠也用光了。夏桑抬头一看,可傻了眼,这离蜀中十万八千里远,可怎么回去?无奈之下,冒着被父亲扒掉一层皮的危险,夏桑当了身上值钱的家伙,去了封信。可左等右等,回信没等到,反倒是等到了父亲不再管他惹祸的消息。
这下可好了,之前夏桑惹上的江湖恶徒都忌惮九歌门,不敢对这毛头小儿下手,如今没了后顾之忧,可是要找夏桑好好盘算一下的。
“我瞧温柳没残没瞎,人也还算机灵,当时应当逃了去吧?”
薛子安摇了摇头,“砍手砍脚是容易,可夏桑多少也算九歌门的,那些人多少还是忌惮的,但帐又不能不算,所以他们想到了一个y-in毒的法子。”
苏瞻洛眉头皱了皱。
“废了他的功夫,”薛子安晃了晃手中的酒坛,“卖入小倌馆,挂牌温柳。”
自此,夏桑不复存在,有的只有小倌馆里新来的、不懂规矩的温柳。
小倌馆里老妈子的手段颇有一套,没过两个月,硬骨头如温柳也放弃了挣扎,做了那砧板上的鱼,老妈子满意地挂了牌。
无论男女,做皮r_ou_生意都是有年限的,男人比女人还容易年老色衰,男孩的身体一旦长大便失去了少年的纤细感,也不再有吸引力。
所以五年后,二十岁的温柳不能再接客。烟柳之地从来不讲究情谊,真金白银才能说得上话,后来人欺负老人也是常有的事,更何况温柳的功夫被废,身体尤其羸弱。柿子捡软的捏,因此温柳承受的欺压折辱便更为不堪。
“喂!”薛子安停下了话头,伸手在苏瞻洛眼前晃了晃,“故事还没到精彩的时候呢,你怎么发起了呆?”
苏瞻洛拿开他的手,“我只是在想,得亏我身份低微,要是碰上了仇家不敌也不过人头落地,总归好过受这种生不如死的苦。”
薛子安眼神闪了闪,又道,“夏桑离开的时候夏容也有九岁了,你可知夏容从未认出?”
苏瞻洛摇了摇头。
“因为他脸上盖着的,是□□。”
说来温柳从小到大,人运都差得很,碰上一个两个都是心狠手辣,心肠歹毒之辈。本来折辱也仅限于言语、肢体,甚者两者同时,可温柳碰上的人,却拿了个簪子,将他的脸一笔又一笔划烂。
那人道,尽管你年纪大了,可姿色还算不错,万一放过了你,抢了我的生意便不好。说罢,便扔下那带着血r_ou_的簪子,落在因为疼痛而不停抽搐的温柳脚边。
温柳再没理由留在小倌馆里,当即被踢出了门,连带着几个铜板,算是五年来的辛苦费。
这几个铜板连看伤的诊费都够不上,更妄论其他的,但他还是如同宝贝般将它们一个个捡起。
有,聊胜于无。
-这谁啊?哎哟哟,长成这样怎么好意思见人!真是晦气!
-啧,好像是小倌馆里头的吧,估计年老色衰了被踢出来。哎,就说这些做皮r_ou_生意的人都下作!看一眼都嫌眼脏!
-就这几个铜板还捡哪!隔壁乞讨的都比他多!
温柳充耳不闻,跪在小倌馆门口捡铜板的时候,眼角划过一道熟悉的衣袍。
九歌门!
温柳赶紧拉着那个要进小倌馆的九歌门嫖客。
-你、你是九歌门的吗……啊!你是叶……
-滚开!
叶一罗抬脚踹开他,温柳忙不迭爬回去抱着。
-大师兄!大师兄!快快,帮我修书一封去九歌门!我要见爹娘!
叶一罗抬起的脚停了停,从那张血r_ou_模糊的脸上,勉强看出了失踪已久的少门主的影子。
温柳见他认出,大喜过望。
可叶一罗的脚只是停了停,又落下了,而且正中心窝,踢得温柳再说不出一句话。
“他为什么……”
“叶一罗可是九歌门大弟子,正派武林的代表,怎能让人发现他来这种地方寻欢作乐呢?”薛子安幽幽道,“温柳嚷嚷地如此大声,可不把他的身份公布与众,他自然要装作不认识他。”
“同时,叶一罗也修书回九歌门,说是自己在齐州城看见了夏桑的尸体,”薛子安接着道,“所以九歌门才会在五年前宣布消息。”
“所以温柳一定恨透了九歌门与叶一罗罢?”苏瞻洛皱眉,“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抛弃他。”
“可若不是他当年执意离开九歌门,又四处惹祸,也落不到如今的下场,”薛子安叹了口气,“只能说冤有头,债有主,一切圈圈绕绕又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