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荒 by 皂斗(上)【完结】(23)

2019-05-30  作者|标签:


  那就得走着去了,而且身上也只有七八十块钱,怎么也得撑到镇上。安乐思忖,又语带婉求道:“伯伯,今天晚上还能在您家里住一晚么,等明天我再好些了就离开。”
  “没事,先养好伤病再说,家里多的是米饭,随你吃。”老汉玩笑道。
  滴水之恩,将来若有机会,一定回报。安乐感激不尽。
  傍晚老汉的儿子青云——聊天时老汉告知的——收工回家,见精神许多的安乐,笑呵呵道:“真行啊,年轻就是好,昨天还烧得不省人事,一晚过后就能起床了。”
  “伯伯熬的草药很有效。”安乐笑答。
  “那是,那些东西都是费老劲采来的,”青云大大咧咧的边洗手边说,“咱们这儿穷乡僻壤,生病不能指望医生,谁家里都备上一些穿心莲、青蒿等草药应急。前段时间我见家里没有了,想去采,我爸还说不用,说是我们皮厚肉粗的一年到头也没见有个伤风感冒,采回来放久了也是白扔掉。可我想呐,话是这么说,但万一有个意外怎么办,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痛苦还不得自己收着?所以那天没什么活我就去山坳里采了,你看,这不有用了么?”
  “是啊,任何时候,能未雨绸缪对自己总没有坏处的。”安乐深有体会。
  “诶哟,一看就知道是个读书人,说话都跟十四的月儿似的朦朦胧胧的。”青云咧嘴笑,一口白牙在古铜色皮肤下的映衬下尤其白得亮眼,跟牙膏广告里的处理过的的牙似的。
  “青云哥,你看着挺年轻的,有二十了么?”
  “他二十二岁了,还跟个孩子似的,没个稳重样。”老汉插嘴,斜眼乜自己儿子,又气又怨道:“别人像他这么大,早已结婚生子了,有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可他呢,人家介绍了几个过来,不是嫌人家不会笑就是嫌人家太瘦,挑剔得活像自己多高贵、家境多富足似的,也不擦亮眼睛看看自己什么样,这一穷二白的的家底人家不肯嫌就已经是祖宗保佑了,还嫌!”
  “老头子总喜欢唠叨这个。”青云听多了,不以为然的朝安乐眨眼笑。
  “那你有出去工作过么?”
  “我没读什么书,出去做苦力还不如安分守着这一亩三分地过日子,再说了,家里只留个老头子,我哪放得下心。”青云耸耸肩,无所谓的模样。
  安乐心想,后面那个才是留住他的理由吧,这人很有孝心,父亲唠叨了他也不顶嘴,只当没听见;太阳太猛了会让父亲留在家里,自己顶着日头整日劳顿。朴实的父子俩,所以才会毫不犹豫的出手相救。
  老汉微叹,神情却是欣慰的。
  “诶,可是吃饭了吧,我饿死了。”青云突然囔囔。
  “可以了,”老汉忙起身回屋,又招呼院里自己玩的安宁:“娃娃,快过来,吃饭了。”
  席间,安乐安宁边吃边听父子俩聊田里的种种事,像稻子什么时候施肥、什么时候除草除虫、什么时候播菜籽、什么时候浇黄豆玉米苗等,这些对于农家来说稀松平常的事却让兄弟俩听得津津有味,还时不时问些稚气的问题,比如黄豆熟了要一颗一颗剥开么?父子俩哈哈大笑,告诉他们,豆子熟了要收割,晒干后用棒子打,豆子就咕噜噜全跑出来了。
  安宁啧啧称奇,兴奋的直催促青云拿棒子给他看,幸得青云说东西收在阁楼他才罢休。
  吃过饭后,青云洗了澡出来,说要带安乐两人出去走走,安乐道:“青云哥,能借你一身衣服穿着,我等下把这身洗洗,都快臭了。”
  “行啊,你等等。”
  青云回房翻了翻,出来时手上拿了两件白汗衫和短裤,嬉笑道:“让娃娃把这衣服当裤子穿吧,反正晚上了也没外人看见,没关系的。”
  “……好。”
  安乐带安宁一块去洗澡,出来站在亮光下后,三个大人都忍不住笑了。
  安宁大窘,嘟起小嘴一屁股坐在板凳上,小脑袋耷拉在膝盖上,看着还真像穿了一袭白裙的女娃娃。青云把他举起来坐在肩头上,他又是惊惧又是兴奋的抓紧他的头发尖叫,那声音听得安乐耳膜生疼,低斥了声,他便马上安静下来,眼睛眨呀眨,无辜极了。
  老汉叹道:“有个孩子多好,这才像个家,热闹又人气,不像只有我们父子俩时,吃完饭后不是坐着发呆就是睡觉。”
  青云朝安乐挤挤眼,安乐了然,虚应了声后便跟着他身后出门了。
  三人享受着徐徐夜风慢悠悠在田间小道上漫步,闲闲的聊着天。青云很耐心的回答安宁的问题,告诉他刚才听到的声音是青蛙在叫,还有蛐蛐、蝗虫等这些虫子偶尔晚上也会低鸣;水洼里有蚂蝗、石螺;晚上螃蟹、虾会出来,很容易捕;路边那几颗树是皂荚树,这时候,皂荚开花了……
  晚上,安乐就听着窗根的蛙叫声入睡了,并难得的睡了个很舒服很安稳的觉。
  第二天一早七点多,兄弟俩起床换上自己风干了的衣服,吃过早饭后便跟老汉和青云道别。
  “诶,本来想叫你俩多住两天,可你要赶时间就算了,”老汉微叹,真有点不舍得这两个孩子,进灶房拿出一个塑料袋子,递给安乐:“我给你们蒸了糯米包,带着路上吃,还装了两瓶茶水,这得走好几个时辰呢,没水可不行。”
  “谢谢伯伯。”安乐朝他鞠了个躬。
  老汉赶紧伸手扶她,局促道:“谢什么呢你这孩子,又不是什么贵重之前的东西,趁着日头还没烈,赶紧上路吧。”
  安乐颔首,正欲走,一顶草帽扣在上头,身边的安宁头上也有一顶,身后传来青云的笑语:“戴着,自己编的,也不值什么钱,你病刚好,可别再中暑了。”
  “谢……”
  话还没说完,青云已是一脸受不了的表情,赶苍蝇似的赶人:“走吧,别耽搁了,有缘再见。”
  “青云叔叔——”安宁突然抱住他一条腿,留恋的表情尽浮面上,“以后我还来看叔叔伯伯。”
  “诶哟娃娃呀,叔叔真喜欢你!”青云附身笑嘻嘻捏了他一把,“走吧。”
  安乐牵着安宁出门,走了几步又回头望了望,那父子俩正站在门前笑着目送他们,转身时,身后突然传来老汉苍老的声音:安乐啊,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忍一忍,眼睛一闭就跳过去了,啊!
  安乐没回头,只重重点一点头,快步离去。
  行了五个多小时,两人在中午一点多时到达小镇,本想在小食店里吃碗热面的 ,可才坐下便见一辆去县城的车驰过来,赶紧拎了书包就道路边拦车,摇晃了进一个小时才到县里,这时已经快三点了。
  下车后,安乐立即向路人询问工行的位置,一路寻过去。
  银行里的人不多,安乐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扁平的方形小铁盒,打开,里面有存折、房产证、户口本、安父安母的相片、继承遗产的相关法律证明等。这是见原习礼后,他回房拿的,那时并不知道会出现眼下这样糟糕的情况,只是想到这是这家里唯一值钱的东西,且当时他身上不足百元现金,所以便想着带在身上以备急须,也幸好带出来了。
  很快取了二千元钱,安乐把折子放回铁盒藏置书包里层,抽出四张老毛后把剩下的钱全夹在书本里,带安宁去吃午餐。
  三元钱一碗的馄饨,两人吃完了两碗还意犹未尽,又点了份蒸饺,结果差点撑着了。抚了抚胀疼的胃,安乐深有体会的想,以后不管如何饥慌,见着食物后决不可暴饮暴食,免得吃足了,医院也要紧跟着进一进了。
  “哥哥,去那儿?”安宁腆着小肚子问。
  “去买个包,再买几件衣服和日用品什么的。”安乐问店老板那里有最便宜的衣服卖。老板走到门口,手指一扬,说从旁边就有个综合市场,什么玩意儿都有,东西便宜得很。
  谢过他,安乐带安宁到那综合市场,果真是一摊连一摊,摊面上小至针头、大到棉胎,应有尽有。
  在一家摆有衣物和包袋的摊面上,安乐极迅速的挑足了所需的物品,最后结账时砍了个狠价。老板娘一脸痛苦的凝眉思考,半晌后忍痛认了,边帮他打包边咕哝:“诶真是,要不是快收摊了,我真不会做这不赚钱的生意……”
  找了零后,安乐笑眯眯说:“祝您生意兴隆!”
  老板年一张脸崩不住了,笑逐颜开了。
拾荒 act 57 :行走
  司务县城只有两条大街,平行着的。安乐带安宁回到汽车站附近,跟杂货店老板询问了最便宜的旅馆,记下后,买了些吃的东西便从店旁边的小巷里寻进去,对上地址:南阳小客栈。
  非常具有武侠小说味的名字,只是这客栈是一家外墙表面灰旧的三层私房,大门敞着,徐娘半老的老板娘正趴在门口一张桌子上睡觉。安乐拍醒她,说明要入住,她终于收起意兴阑珊的表情,给他介绍三个房价:一,一张单人床一小间的,十五元一晚;二,一张双人床一间的,二十五元一晚;三,……
  “就一间单人床一间的就行了。”
  “行,先付房费,我再带你上去。”说完,她便拿过一本子,刷刷几下,一张龙飞凤舞的单子就开出来了。
  上楼时,安乐跟她询了隔日去市里的车有几趟、大约什么时间,她很爽快便将知道的一一告诉他了。开门后,她把钥匙递给安乐,又交待他晚上洗澡时要节约用水、也要节约用电等等事项,安乐一一答应。
  踏进这不足四平米的小房间,安乐先把窗开了,驱除屋里沉闷的气息,又从新包里把衣服及洗浴用品拿出来,锁好门后带安宁去洗澡。公用厕所很简陋,只有两个小隔间,除了一个花洒一个水龙头外什么也没有了,两人很快洗净出来,把衣服搓了一把,拧了水后拿回房,挂在窗口的根钢管上,然后开始吃晚餐——蛋炒饭。
  “热……”安宁边吃边挥起小手煽风。
  安乐四下搜了搜,见头顶有个小吊扇,忙拧开,徐徐凉风吹起,燥热感降了许多。
  吃完饭,两人躺在床上,安宁从包里抽出语文课本,翻至其中一页递给安乐,眼神晶亮的看着他道:“哥哥教我念课本吧,这是没学过的。”
  安乐笑了笑,郎朗念道:“春天的手,温暖轻柔。春天的手抚摸着大地,大地一片新绿。春天的手掠过小河,小河唱起了快乐的歌。春天的手拂过树梢,枝头传来小鸟的欢叫……”
  “嘿……”安宁狡黠的笑,身子一横,小脑袋搁在他腹上,“再念一遍。”
  “……春天的手拍着我们的肩膀,小朋友个个活泼又健壮。春天的手,温暖轻柔。拉住春天的手,春天就在你心头。”如他所愿重复一次。
  “教我念。”
  “春天……”一字一句教,一字一句念,一直到九点钟,两人收拾了课本去厕所洗漱,回到床上关了灯又喁喁低聊了一会儿,拥着睡下了。
  隔天一早六点半,起床打理好便直奔汽车站赶最早那班车。因为安宁看着瘦小,且因每趟都能另带三个孩子,所以安乐只须买一张票。
  摇晃了五个多小时,终于到了市里,安乐站在车站门口,望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车水马龙,感慨万端,地方是到了,可接下来要怎么做呢?真要在这地方落脚么?还是先呆一晚,想清楚后明天再决定?
  “哥哥,咱们现在去哪儿?”
  “……先随便逛逛,晚点再去找个便宜的地方住一晚,明天再作打算。”
  人生地不熟,这时候,两人都是惶恐不安的,也顾不得手心全是汗,紧牵着彼此的手,沿着车站门口的路直直往上走,眼神时时打量周围的环境和人群。这里应该是商业街,放眼过去,马路两旁是一排长达百米的琳琅满目的商场,商场门口人山车海熙熙攘攘的很热闹,三五成群的人们拖着小拖车拉货。
  安乐在路边的小摊上买了两瓶水,解了渴又继续走,见商业街中心处有个小型广场,许多逛街乏了的人们坐着休息,便也带安宁过去,找了处小地方抱着他坐下,无言的看着眼前人来人往。这些人都知道自己来自哪里、将去哪里,不像他们,浮萍似的,无着无落,风吹到哪儿便飘到哪儿,天都不怜见。
  “娃娃饿么?”
  “嗯。”安宁靠在他怀里昏昏欲睡了。
  “走吧,先去吃点东西,然后找地方休息。”
  哪里有陋巷便往哪里钻,大街两旁是不会有什么便宜的小旅馆的,这个浅显的道理不用教也明白。所以,安乐没费心去研究路段路线,见了巷子便摸过去,在路上逮了个看似这一带居民的老伯问哪儿有最便宜的旅馆,老伯也没辜负他的厚望,摇手往里一指,点明距离、店名,连价钱都给他报上,跟活广告似的。
  安乐喜出望外,谢过之后便直奔目的地——这也是一间灰旧的三层楼的私房,名字没县城那家那么有意思,门口灯箱上只简单贴上两个红色的“旅馆”二字,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坐在大台阶上的摇椅上,挥着蒲扇眯着小眼睛摇头晃脑的哼着小曲,悠闲的模样让匆忙路过的行人们无不妒忌。
  “老板,住店。”
  那老板的眼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睁开,欢喜的笑容瞬时浮于圆面上,乐呵呵的招待两位小客人。
  “客人不分贵贱,一律一视同仁”,这是老板刻在柜台小木板上的店训,眼下,他正严格执行着,一直面带微笑的开了单、带客人上楼、吩咐应注意事项、叮嘱客人收好贵重物品等等后,又一脸笑容的离开。
  安乐看着肥厚的背影失笑,却也真佩服他,毕竟很多时候,规矩罗列出来后能从一而终遵守的人太少了,坚持的品质难能可贵,能坚持的人更值得别人尊敬,即使他只是个小破旅馆的小老板,即使他只也不过是过着布衣粝食的小日子。
  “哥哥,我想睡觉。”安宁边说边踢掉鞋子爬上床。
  长时间的坐车真的很容易使人困倦,不管昨晚两人睡得多早、睡眠时间多充足,此时,“床”这么个大的**就摆身边,谁也抗拒不了,也需要抗拒。所以,安乐把包放好,也上床睡觉。
  傍晚太阳落山时,兄弟俩才起床,简单梳洗过后便到巷口一间简陋的快餐店解决了晚饭,而后见时间还早,便又到附近大街上逛逛,见摆夜摊的小贩们都出来了,空地上整整齐齐一排排摆着各类小物品,有女孩儿喜欢的发饰、藏饰、可爱的小钱包、钥匙扣等,两人兴味盎然的挑漂亮的起来瞧,不顾小摊主不耐烦的眼光。
  逛到七点半,回旅馆洗澡准备休息了。
  安宁趴在床上翻着他的课本,一会儿又拿出纸笔抄写昨天安乐教的文章;安乐两手抱在脑后横在床上,努力把漫天飘飞的纷乱思绪理清:
  这城市不比他的家乡大,在这儿落角似乎没多大意义,还不如去燕城,那座城市是他以前对未来规划时必不可少的地方,是他走出南中、走出家乡后打算扎根的地方,是他恣意飞腾的地方,是他要实现目标、改变生活的地方。虽然现在规划的前提条件已经暂时无效了,但去到那儿后或许可以还能重新开始……
  其实,安乐相信原习礼即使真已经把他和家乡亲友们的行踪了如指掌,也不太可能到这份上了还把他这么个小人物放在心上,他知道自己在乎亲友们,不会任意妄为置他们于不顾,他现在做的,就是捏了几张命牌让自己乖乖的按他的意思流放。只是,他连个报安电话都不敢打给他们其中任何一人,怕他们冲动做出不理智的事,原习礼不是他们能抗衡的,那不如先这样吧,有云杉颜在,小六和陆晓不会怎样的,等到新生开学后,他再想办法找他们吧。
  走吧!反正都是一样的陌生,在哪儿都一样,我会努力好好活着的!安乐自我安慰自我鼓励一番,盘算着明天一早便去火车站问问票况,如果能搭当天的车最好不过,若不能,就再在这城市里多呆一两天。
  “娃娃,明天咱们可能去别的城市,你怕么?”安乐捋起他后脑勺一缕毛发,轻扯着。
  “不怕!”安宁依然埋头写字。
  “真坚强啊!”安乐笑着亲了他一记,把本子收起,“不写了,快睡觉,明天一早去买票。”
  “好。”
  熄灭后又窃窃私语几句,安乐渐渐沉入睡梦中。他见自己出现在一片灰雾中,周围什么也看不见,他转身找安宁,可这孩子不见了,他很着急,冷汗都浸透了衫背,湿漉漉黏在身上像蛇一样凉腻,让人作呕的难受。往前急踏了几步,居然有明媚的阳光拂照身上,眼前也出现了一片蒲公英花海,一阵风吹来,枝头上的花全飘飞起来,那丝丝缕缕的白色花絮漫天飞舞。
  真美啊!像一个个小天使的化身,洁白的,梦幻的,纯美的……他着迷的望着,花絮越飞越高,逐渐融化在阳光里,忽然,脚边一棵蒲公英树悠然问他:少年,你在找什么?
  我在找什么?他迷茫了,想了想,他说:我在找一个叫安宁的孩子,他跟我走散了;在找叫陆晓和小六的朋友,我们失去了联系;在找一个叫萧香的温润男人,他消失了,我不知道他是否如那蒲公英花一样追随太阳而去了;还在找一个叫佟彦懿的老头,他是我敬爱的老师,他病了,也不知道好了没有;还在找我爸,噢不,他去陪我妈了,相依相伴很幸福;那么,我还在找……
  请让我再想想,嗯,我还在找一朵如沐春风的牡丹,我想若是他能再让我笑一笑,我会觉得生活其实还是多姿多彩的。
  蒲公英发出苍老的笑声,他说:少年,你真贪心,你什么都没有,却想把所有都抓在掌心,不行的,上天不允许,那么,我只帮你找回那个孩子吧。
  他黯然答谢了它,然后看见它的枝头上又开出一朵蒲公英花,毛茸茸的花芯开了,他那孩子正带着可爱的睡颜躺在里面。他笑了,至少这是他能抓得住的,以后要牢牢牵他的手,不能再让他走丢了。
  ……
  安乐一睁开眼便见安宁瞪着他,还鼓着小脸说:“哥哥,你昨天上抓着我好疼呢,怎么叫都叫不醒你,推也推不醒,你看——”举起细小的手腕,“都青了!”
  呆愣了片刻,安乐尴尬的笑了笑,提起来帮他揉。“还疼么?昨晚上梦见你走散了,吓得我四处找,然后蒲公英爷爷就把你送出来了,我怕你再走丢,所以才紧抓住你不放呀。”
  “嘿……”安宁咧开小嘴笑,“不疼了,我不会走丢的,你放心吧。”
  “乖极了!”凑过去亲一下,“起来吧,咱们要趁早离开。”
  梳洗过后把东西收拾好,跟老板道别,老板抓住他谆谆教诲,无非是没有大人在身边的两个孩子,到车站这种人多扒手更多的地方一定要看好自己的行李、贵重物品一定要贴身收着、上厕所请人帮看行李之类的话。
  安乐笑盈盈点头言是。
  在巷口搭了公车到火车站。
  虽然时间还是七点半不到,但此时的售票大厅每个窗口都排着长长的队伍,大部分人脚边都搁着大只的行李袋,应是赶车了。安乐就近排入队,一个个蜗牛般往前挪,等了几分钟他不耐烦了,让安宁在原位排着,自己跑到窗口旁询问列车情况。
  工作人员告诉他:直达燕城的列车都是无座的,卧铺有位。遂又将票价报给他。
  好贵!安乐乍舌,卧铺对他来说太奢侈了,不能花那个闲钱,便又是否有其他车次经过燕城,有位的?
  工作人员让他稍候片刻,查询之后告诉他:有一趟车,终点是哈城,有位,可以坐这趟到点后再转个车,很近。
  安乐了然,回到队伍里继续蜗牛漫步,等拿了车票时,又是近二十分钟过去了,不过列车十点半才进站,现在还有两个小时的时间可以去买些吃的。
拾荒 act 58 :乍到
  咣当——咣当——
  耳边是规律的列车走轨声,安乐把书包放在身侧,把安宁搂在膝上,靠在窗边默默的掠过眼皮底下转瞬即逝的景物,投向远处笼罩的白日下的树林和远山。
  I sit at my window this morning where the world like a passer-by stops for a moment, nods to me and goes.
  我今晨坐在窗前,世界如一个路人似的,停留了一会,向我点点头又走过去了。
  ——《飞鸟集》里有一段是这样写的。
  安乐非常喜欢老泰的这本诗集,有人曾评价他的诗如天使的笑容,和平、安慰、且纯爱,这些评价如何对他来说并不重要,他只单纯喜欢他字里行间透出来的简洁却又富有意味的思想和情感,它来自生活和世间万物,读过以后很容易就记下了,并且见到相应的景物时便自然而然的浮出脑海。以前在教学楼的天台上,时常和陆晓小六应景似的随口拈来一句,念完后彼此嘲笑“满身四方寒酸味”……
  往日稀松平常的相处此时都成为弥足珍贵的回忆。问君,何日再相聚?
  安乐垂下眼睑,头靠向椅背,收起满腹纷杂思绪,休息。
  天黑的时候,安宁摇醒他,兴奋的指着窗外黑幕中的星星点点七嘴八舌发问。安乐慢条斯理告诉他,远处那片亮光不是星星,是村庄里的灯光,就如同那晚在伯伯的家乡看到的那样……
  闲扯了两个多小时,中间去泡了方便面解决了晚餐,然后小家伙就这么说着说着就没声,睡着了。安乐拿出车票看了看,还有七个多小时才到,也就是说凌晨近三点钟到站,那到时候得先买了票再去候车室休息、等车……想定,便也跟着睡下。
  两声汽笛声传来时,安乐惊醒过来,朝窗外望了望,一片灯火通明,长长的站台就在眼皮底下——进站了,站台上站着不少等车的人们和卖食的小贩,因此虽然此时已是凌晨,却也显得嬉闹。
  车厢里的旅客都纷纷起身拿行李,安乐便拜托同座顺道一起拿起来,书包给安宁背上,跟着人流下车、过通道、排队检票、出站。从幽台的通道走上火车站大厅前霓虹流转的明亮小广场,真觉得像是从浓烟黑幕走向光明般,心情不禁也跟着霓虹光旋转飞舞起来了。
  安乐在路边买了几个茶叶蛋和水,便直售票厅排队买票。那趟车是早晨六点钟开的,两人进候车室坐了一会儿,实在呆不住,便到火车站门口的高台阶上坐着,看来来往往的车辆和夜行人,及同他们一样等车或匆忙赶车的旅人。
  “哥哥,我们去那边买烧卖好么?”安宁手指向对面百米外一个灯箱问。那灯箱上别的字没有,只有一大大一笼烧卖图片,远远便瞧得清清楚楚。
  “你想吃么?”
  “想。”
  “那起来吧。”
  安乐牵着他小心过到马路对面,几十米外便闻到那股浓浓的面点味,带甜的香气不禁让人使劲嗅了一口气,脸上都浮现淡笑来——甜,总能让人心里愉悦。一个长了张圆润脸蛋的可爱女孩站在蒸箱后架起蒸笼,见了他们便甜甜笑了笑,那笑容让兄弟俩不禁加快脚步走过去。
  小店的招牌食品是烧卖,安乐叫女孩帮打包一笼后又要了笼芥麦窝窝,拈起一个咬下一小口,很粗的口感,但嚼着嚼着就觉得特别香,颇有点意犹未尽之感。付了钱,在女孩的甜笑相送中走出店里,安宁很高兴,一手高举着小透明的塑料袋,另一手捏一下、掂一下,没吃着倒是先玩得不亦乐乎,口中喃喃自语像是对那东西说话。
  安乐不搭腔,只揪住他头顶一缕细发催他别停下。
  “呀!”安宁突然大呼,遥指不远处一座横跨大街两面的天桥,“前面有座桥,咱们去看看吧?”
  “好啊。”
  反正时间多得很,安乐便带他慢腾腾晃过去,许久后登上了三层小楼高的天桥,临高远望,整个街华丽的夜景尽收眼中:路旁两排明黄圆灯、高楼大厦墙面上高挂的大副霓虹灯、眼皮底下往来的车辆及夜行人、酒店K吧的声乐叫嚣声……
  黑夜无论如何展示它的华丽和喧嚣,都隐带着黑暗的孤寂和冷漠。
  “我喜欢黄色的灯,很暖和。”安宁端着一张老气横秋的小脸说着极其严肃的话,“也喜欢白天天空里的蓝色,很干净。最不喜欢的是黑色、灰色和白色,陈哥哥说那是无色,无色便是空,是虚,是世间到处都弥漫的。也不喜欢朱色,一见到就觉得它要扑过来抓住我,想吃掉我,很恶心。”
  安乐闻言睇他一眼,又转向一盏盏黄色的圆灯,默了片刻,亦正经回应:“为什么对喜欢和不喜欢分得这么清楚呢,只喜欢其中某些色彩,看到一样景物时不是会缺少充分的感知和感情了么?静止的色彩并不会伤害人。”
  “不对!”安宁反驳,盯着他的眼睛道:“会的,它会伤害人。如果你把我关进一个涂满黑色或朱色的房间里,时间久了我会变得精神不正常的……”
  安乐挑眉,等着他继续说,哪知他就此停下了,便问:“然后呢?这是谁跟你说的?”
  “没人跟我说,我自己想的。”安宁摇头轻道。“以前陈哥哥拿过他的画给我看,画的是一团红。我不喜欢,问他是什么;他说是哭泣的心,心太脆弱了,有意无意总能让它受伤,然后它就常常躲在黑暗里哭。”
  那就是所谓的艺术家的癫狂,这都跟孩子传授了什么?
  “他说错了。你还记得南中校门口那一排木芙蓉树么?去年十月份的时候它们枝头上开出的那一簇簇美丽的红花,你当时第一眼见到的时候说什么了?你说‘这花真美啊’,是吧?若让你天天看见那些花朵……”安乐侧身对着他,正色道:“你用心想想,会不喜欢么?这世间有太多用同种色彩呈现出不同姿态的物体了,你这么小,不该只注意那些丑陋的东西,明白么?”
  “……”
  安乐以为他没听进去,正想再严教一番,却见他紧盯着桥下某一处,顺着望去,原来是一个背着大包小包的老头摔倒了,包袱一溜滚下台阶,老头正狼狈扶栏欲站起来,估计是摔疼了,边咝咝抽气边大声咒这万恶的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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