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荒 by 皂斗(上)【完结】(4)

2019-05-30  作者|标签:


  这么想着,安乐觉得内疚,捉起他两只小手慢慢摩挲,问道:“那……娃娃喜欢看什么?过节放假了哥哥带你去买小人书好不好?”
  “好。要有颜色的喔。”
  “有颜色?”
  “这个没有颜色,不好看。”
  安宁指着页内的黑白画面,侧过脸笑,很恬静的笑容,实在不像一个“七岁惹狗嫌”的小孩儿该有的笑容。
  安乐想到,这孩子有的时候很稚气,从言行上表现得淋漓尽致,但更多时候,他像个大人,安静淡然,像一缕清风,柔软舒适。这也许是生长环境造成的,从跟他聊天得知,他没有父母,一直跟奶奶生活,没有固定住所,打一枪换个地方,奶奶平时走街串巷带着他捡些废纸或矿泉水瓶等东西变卖,以保证基本生活。但,那样的生存状态,不是会让孩子更顽劣如脱缰野马么?
  也许跟奶奶有关吧,那老人可能一直打算帮他找个好人家,让他有个正常人生活,可以上学读书,长大后有份工作……
  “哥哥在发呆么?”安宁拍拍他。
  “没。”笑了笑,安乐问他:“娃娃以前看过有颜色的小人书么?”
  “嗯。一个哥哥给的。那天下午我和奶奶去公园,那哥哥抱了一箱书在路边买,太阳落山的时候,那哥哥要收书了,我去帮他收,他问我那本书好不好看,我说好,他就送给我了,还叫我好好收着。”
  “那,书你弄掉了?”他的小包里没见有。
  “过桥的时候不小心掉到河里了,还被奶奶骂了。”
  “没关系,咱们再去买一本就可以了。走,到教室去,小六哥哥可能已经来了,去跟他玩玩儿。”收拾了书本,安乐带着他回教室。
  小六等人果真已经到了,正扎堆聊天呢,见着两人便扬手招呼。陆晓从抽屉里拿出个纸袋放桌上,安宁打开一看,尽是零食:果冻、奶糖、蜜饯、山楂、还有个果脯。
  “你买的?今天同学给的还有好多呢。”安乐道。
  “不是我买的,是我从家里拿来的。我家隔三差五总有很多这些玩意儿,有些是别人送的,还有些是我老妈买的。刚出门的时候想起,就回去抓了一把,免得上课的时候他无聊打瞌睡。”
  “怎么会无聊,我不是有漫画给他翻么?”小六板过安宁身子,问:“小家伙,看漫画会不会无聊?”
  安宁摇头,转而跟陆晓说谢谢。
  “好乖的孩子。”连一向隔离人群的林音都忍不住赞扬。
  “靠,不是说已经‘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了么,这种普通级别的赞美话你怎么说得出口?”陆晓忍不住刺他。
  林音哼一声,当没听到。
  聊了一会儿,晚自修开始了。高中的自修时间是名不符实的,是挂羊头卖狗肉的,是被各任课老师虎视眈眈盯着准备瓜分的。今晚的自修时间被老头抽中,所以上语文课了。
  老头今晚的兴致很高,从巴金的《秋夜》讲到方苞的《狱中杂记》,从《左传.庄十年》到《西厢记》。谈古论今引经据典侃侃而谈,**处居然还现场来了句张生的唱词:无限春愁横翠黛,一抹娇羞上粉腮。行一步似杨柳风前摆,说话儿似莺声从花外来。似这等俏佳人世间难再,真愿学龙女善才同傍莲台。庸脂俗粉多如海,好一朵幽兰在空谷开。俺张珙今日把相思害,再对长老说开怀。
  “哇喔——”台下有人敲桌,一票人也跟着情绪高昂起来,本是喁喁细语的交谈声越来越大,最后颇有点儿高谈阔论的场面了。老头也不阻止,笑眯眯依着讲台听,时不时附和两句。
  放学铃响时,一票人还意犹未尽,大叹时间飞逝韶华飞度。
  安乐飞快的收好书本,挎上书包,把腿上早已睡着了的安宁摇醒,再把糖果袋子塞进他怀里,抱着他刚踏出教室便被老头叫住了,陆晓两人也跟过来凑热闹。
  “没什么事,就想跟安乐聊聊。”老头笑得慈眉善目的,捏捏安宁的脸,道:“这孩子很乖啊,一整天了,居然没听其他老师和同学反应说吵。”
  “当然啦老师,这小家伙安静得很,一节课下来声都不吭一下,就这么坐着,翻翻漫画书或者发呆,乖得不行。”小六插嘴道。
  “带个孩子不容易,这是责任啊。安乐,你打算怎么办呢?”老头打从早上就一直惦记着这件事,现在有时间了才找他谈谈。
  安乐笑道:“老师,能麻烦您件事么?”
  “学校?”
  “嗯。我原是想让他插班一年级的,但又担心他适应不了学校的环境。所以先让他在幼儿园呆一年吧,培养些学习的习惯和能力,懂得与同学朋友相处后再上小学,这样比较好。”
  “你考虑得很周到,那其他的呢?其实我可以帮你找个寄养家庭,你还是个学生,并且是个学业忙碌的高中生,你现在不宜操心太多琐事啊。”老头意味深长道。
  “我知道,但——”安乐摇头,“没关系的,我能应付。您老就放心吧,我保证成绩半点不落,成么?”
  老头看了他半晌,道:“我相信你。学校的事情不用操心,户口上了之后告诉我一声就行了。”
  “谢谢您了。”安乐由衷感激他。
  老头笑笑,拍拍他,告别:“没什么,也晚了,回家路上小心点啊。”
  “知道了。再见。”
  跟小六在巷口分别,安乐把小孩儿背起来,从包里拿出一支小手电拧亮,让他拿着引路,俩人慢悠悠往家走去。其实巷里也不是没有路灯,只是每盏路灯的距离都很远,且巷子拐弯处多,两灯相距的地方总有十几米距离是完全漆黑的,偶尔可能会有楼里的灯光泄出,但照不到路面。
  天空中月朗星稀,遥遥挂着,可同样照不到在黑暗处行走的人。安宁仰着头对着月亮笑,身子颤呀颤的,差点从安乐背上滑落。安乐拍了一下他的小屁股,斥道:“别乱动,小心掉下来。手电拿稳了,对着路面照。听见了么?”
  “听见了。”
  回到家已九点四十来分,安乐让安宁自己洗澡,他则去煮面条。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且两节自修课下来,早已是腹中空鸣了。
  端着一只大瓷碗的西红柿鸡蛋面出来,小家伙已经洗完澡,这会儿正蹲在小盆前搓衣服呢。招呼他过来,俩人合伙解决大碗面,安乐让安宁坐在院中,糖果袋也丢给他,自己进房拿衣服洗澡。
  待一切弄好后,十点过了。
  安乐甩甩头,两手插腰立在安宁面前,懒懒问:“吃了几颗了?”
  安宁伸出两个手指头比了一下,咧着嘴儿道:“两颗。刷牙了。”
  “真乖!”安乐笑,想了一下,道:“娃娃数数给哥哥听好不好?”
  “好啊。1,2,3,4,5……”
  从一一直数到一百,大大出乎安乐的意料。原以为顶多数到二十。看来,小家伙懂的可能比他想象的多啊。这预感让安乐极兴奋,又试着问他会不会拼音字母,小家伙点头,朗朗念道:“a,b,c,d,e……”
  从汉语拼音基础字母表到声母表再到韵母表,口齿清晰,语速流畅且顺序整齐。安乐控制不住的激动,估计一年级的孩子也差不多这种程度,这样看来,也许可以直接插班一年级了!想着,跑回房拿了本白稿纸和圆珠笔,叫他一个个写出来。
  安宁写完阿拉拍数字后,咬着笔头想了一会儿,开始写字母,基础字母表很快的就写出来了,一笔一划写得很认真很端正,但到韵母表时,他只写到一小半就停住了,沮丧的小脸儿对着安乐道:“不会了。”
  “没关系,哥哥可以教你。”安乐拿着本子边看边问:“这些是谁教你写的?”
  “陈姐姐。我和奶奶住在湖边的仓库里,她每天下午都会到湖边看书,奶奶去跟她说话,后来她就教我背书。奶奶说以后要像姐姐一样,努力念书,以后也可以教别人。后来她走了,奶奶说她开学了,还叫我每天背几遍写几遍。”顿了一下又低头道:“可我忘了。”
  “忘了再记起来就可以了,还有哥哥在,怕什么!”安乐一把举起来他,转圈,逗得小家伙尖叫个不停。
  安乐怕吵到隔壁邻居,赶紧停下。
  “歌儿也是姐姐教的?”
  “是奶奶教的,奶奶会很多,我记不住……呀,看呐,月亮好像变大了,成大饼了。”说着突然抬头对着天上的明月惊叫一声,手在空中抓了一把,小心展开在安乐面前,献宝似的说:“我把它切了,哥哥,这一半给你吃,你拿着。”
  安乐愣了一下,闷头大笑。
  “留着大后天再吃好不好?等爸爸回来了,跟他一起吃,嗯?”
  “爸爸呀……”安宁轻唤了声,脸上不知什么表情,只是点了点头:“好啊。留着。”
  安乐突然想到,自己好像从没跟他正式提过爸爸,不过,小孩儿的接受能力应该比较强的,后天见着了自己熟了。不过,明天还是打电话提前跟爸爸说一声。
  看看表,已经十点半过了,回房睡觉。
拾荒 act 08 :不解
  早上到学校,同桌小六便丢了两本儿童图画本过来。安乐翻了翻,全新彩色本,图文并茂,也不知道哪儿弄来的,不过有胜于无,丢了个笑容给他,算是谢了。
  小六很不满,勒着他的脖子叫嚣:“你就不问问哥哥我怎么费尽艰辛历尽苦难生命力只剩一滴才弄来的?”
  “你们家马路边的夜市上买的?”安乐随口猜。
  “靠!你老实说,昨晚你是不是跟在我身后了?”小六大受打击。原还打算卖弄一下神秘,结果这神秘一戳即破。
  陆晓转过头,一脸不耐烦的表情道:“我说你说话怎么老这么让人吐血呢?这还用跟么,一猜一个准。劳烦大爷您以后慎思慎言,免得贻笑大方。这年头,最不缺的就是丑角,尤其您这类的。”
  “这家伙来的路上肯定是踩到狗粪了,被病菌传染,一来这儿便狂吠。”安乐笑,安慰小六:“他说错了,其实这年头最缺少的就是你这类丑角。你看陆晓林音吧,常年扮生角;池小云覃亚梨等是旦净角;末角空;可这丑角咱们班可就你了。”
  “安乐,你个小王八蛋!”小六一脸哀怨,眼神转了一圈,停在一直看着他们说话的安宁脸上,扯开一抹抽搐的笑,抓起桌上的图画本扒开展放他眼前,讨好似的问:“小乖,这个好看吧,这可是哥哥特地给你买的喔。”
  “谢谢。”安宁点头。
  小六郁闷,定定看了下他平静的面孔,忽而对安乐道:“诶,你觉不觉得,这小家伙乖巧过头了?你有见过哪个七岁的孩子像他这么安静的么?我们小区里的那些孩子简直跟喇叭一样,哪时候不是叽叽喳喳个不停。”
  “是很静,不过也没什么奇怪的,没有同龄朋友嘛。我小时候也差不多这样。”安乐不以为意道。见安宁坐下,拿了图本开始翻,手指头抚着上面的图案,脸上还露出笑容,忽然又想起昨夜——
  昨天夜里安乐不知怎么突然就惊醒了,听见身旁的小家伙口中念念有词,声音很细,内容极其诡异,像神话又像童话,比如花儿会哭会变色、墙壁会 变出长长的脚来走路、蝴蝶带他飞上天,等。完结的时候说了一串关于颜色的在刚带他回家的那天晚上也曾听过的话。他当时想,这小这小家伙许是说梦话了。
  之前来学校的路上,安乐试探的问了他,结果他却是一脸懵懂的样子,压根不知自己说了什么,于是他便故意指着路边花圃中的五颜六色花草问他知不知道是什么颜色的,结果他一样样全答出来了。安乐大奇,细细询问之下,才知道是送他书的哥哥告诉他的——那人像教他念书的姐姐一样,教他认了很多色彩后也消失了。
  “小六,”安乐压下脑袋,“你觉得有人说梦话的时候,好几次都说同样的台词么?”
  “同样的?”小六大摇其头,“没见过,不知道。不过我想应该是很少见的吧,谁做梦会老梦见一样的场景啊,又不是排练剧本。”
  也是啊。安乐暗想。看看安宁,又觉得奇妙,小孩儿的心思有时候也不好捉摸。
  第三节语文课后,老头叫安乐放学后到他家一趟。老头就住老教师宿舍楼区,非常近。铃一响,小六陆晓便飞车回家了,安乐带着安宁往教师宿舍楼走去。
  南中是一所初、高中学混合的市一级重点学校,安乐中学也是在这里念的,几年下来,几乎认识了全校的老师。而老头住的这一片老生活区,更是他熟悉的地方,他中学时期的班主任就住儿,那老头也是个怪人,什么事都爱把班上的人叫到家里来,他那时候是学习委员,更是受宠,一周七天至少四天要到这儿报道,时间大多是下午放学的时候。其实他知道,那老头是怜他惜他,每次来总是留下他吃饭,边吃边跟他说些无关紧要的事。
  “哥哥,咱们去哪儿?”安宁仰着脸问。
  “去老师家……”迎面一熟识的老师走过来,安乐露出笑脸朝人笑:“吴老师好。”
  吴姓老师回:“安乐呀,上次的月测成绩出来了,你考得很好啊。”
  一看这四班任数学课的老师似乎有聊下去的意思,安乐赶紧道:“成绩还没公布,所以我还不知道具体怎么样。老师您还有事吧,我也得去找我们老班了。”
  告别吴老师,在进老头住的单元楼的这短短二十来米里,安乐又撞上了八位老师,一一招呼过去,总算是上楼了。
  老头正在做午饭,是老太太开的门。一见兄弟俩便笑盈盈的拉进门,热情洋溢的端茶倒水摆糖果,挑了几颗水果糖塞进安宁手里,安宁只留两颗,其余了全放回盘子里,末了还不忘朝她说谢谢。
  “哎呀,这孩子,奶奶给你你就拿着。”老太太眉开眼笑的。
  “哥哥说不能多吃,牙齿会长虫的。”安宁跟他解释。
  “真乖啊!”老太太捏了他一把,转向安乐:“安乐啊,这孩子就是你捡回家的?”
  安乐点头。
  老太太左摸摸右捏捏,笑道:“这怎么看都像是小安乐二号嘛,呵呵,可比我家小晨乖巧多了。”
  “孩子活泼点也好。”
  听安乐这么一说,老太太更是笑得眼儿都成缝了,从桌底翻出一本相册,一张张翻给他看,一张张解释照这相片的时候那小家伙在干嘛了,说了什么逗人笑的话了,做什么逗人乐的动作了……
  老太太是标准的宠爱孩子的奶奶形象:见了人来总不厌其烦的拿相册出来,滔滔不绝,笑容满面,甚至手舞足蹈,也没想到客人是否已经看过且不仅一次了。
  安乐早知老头有三个孩子。老大男,不在本地,已结婚生子,眼下老太太说的这孩子就是老大的;老二女,电子工学院的老师,已婚但未生育,居住城北;老三男,满世界飘,居无定所,行踪不定。三兄妹他都见过几次,不熟,但对老三的印象却很深刻,因为他长这么大,头一次见到像老三那么落拓不羁的男人,英俊随性,一举一动都很吸人眼球。
  记得两年前的某天中午,老三到教室找老头拿钥匙,当时正值下课,便在教室里和同学聊了一下,这一聊不得了,原来老三是刚从某个火山口历险回来。打那之后,老头旗下的女同学几乎都成了老三的亲卫队——包括小六爱慕的女同学在内。于是,小六见着他就对着他的背影恨恨的说:老子以后要长到这年纪,一定要比他帅!
  “诶,也不知道我们家老三什么时候能安定下来。”老太太突然叹道,“那小子要是像你一样就好了。”
  安乐好笑,这老太太没事估计就琢磨着怎么把她老三绑在家里结婚生子。“师母,等明年老师退下来,您俩干脆跟孙子住去,免得想着了又见不到。”
  “也是。”老太太心有戚戚焉,“俩老人在家实在是寂寞……”
  “寂寞什么?这样才好呢!”老头从厨房出来,两手端菜盘,言语指挥老太太摆碗筷。
  “安乐,过来吃饭了。”
  “好。”
  “食不言”这句话放到老头家里是行不通的,在这家里,自由发表言论的地方就是饭桌上。饭桌上就是个战场,有什么不满有什么委屈有什么争议有什么不平等条规你只管提出来,当然,有笑话你也可以说出来让大家喷饭。班里的同学是很喜欢老头家饭桌上的气氛的,说这跟美国竞选总统的热烈有得拼。
  但此时——异常的静悄悄。
  安乐在来的路上时便在想老头叫来到这儿的目的,应该不会只是吃饭而已,可这会儿了,老头还老僧入定的深沉模样,慢吞吞的夹口菜,嚼口饭。
  再看看老太太,她正给安宁挑煮得较软的小蛋苞呢。
拾荒 act 09 :想望
  “老师,您找我来是?”
  半顿饭时间过去了,安乐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哪知老头似没听到般,头也不抬的以他从未在饭桌上表现过的慢动作细嚼慢咽着,等到面前的饭碗被扒得干干净净了,这才放放下筷子,慢腾腾道:“等下你去上课,把孩子留在这儿吧。”
  安乐明白老头的意思了:老太太去年退下了,现在在家也闲着没事,每天不是去公园练操就是跟人打牌看电视,正好可以帮着带安宁,毕竟他带个孩子上课还是会分心的。
  “老师,我昨晚无意中发现他居然会背全汉语拼音字母,但有一部分写不出来,早上我还想着给个本子让他照着写呢,这样也许就可以直接进一年级了。”
  “安乐,”老太太插话,“老头子的意思你也知道,就按他说的做的,反正我也闲着。而且,我这儿还有一堆的小孩读书写字用的图画本,还有画笔之类的,都是以前小晨留下来的,几乎都是新的,无聊了还可以看看动画片。”
  “师母,我是不好意思麻烦您。万一你想出门找朋友喝茶什么的,带着他多不方……”
  “有什么不方便的,我那些朋友大多都住附近,没事的。就这样决定了。”老太太拍板。
  安乐好笑,转而问安宁:“娃娃,呆会儿哥哥去上课,你跟奶奶在这儿玩好么?”
  “奶奶教写字么?”
  “教!”老太太插嘴,又捏了他一把,笑道:“奶奶教你写很多字。”
  “好。”安宁点头。
  吃完饭,老太太带安宁去午睡,老头和安乐坐客厅聊天,话题避免不了的往高考上绕。
  明年七月,安乐就毕业了,而老头也正式内退了。打从接手重点“理一”班开始,安乐便被老头当成他华丽谢幕剧中最完美的句号——这样的少年你实在无法用具体的词来形容:成绩一流却不死读书,体音美信手拈来;不调皮却也不怎么老实,偶尔还有点小奸小诈;看似平静通透的表象下可能是迂回曲折;懂得审时度势等等。不管是好是坏,老头就是喜爱他。
  “有没有想过大学读什么专业?”
  “建筑或信息工程吧,没细想,也许是别的也说不一定。”安乐一手撑着下巴,一手在膝上无意识的画圈。
  “你们这些孩子呐!”老头摇头感慨,“当年我能参加高考,不知道多激动,根本没想别的,一心就想考师范,一心想当老师,一辈子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你们不同,一个个的志比天高,不安定,想飞翔。我也不是说这样不好,人各有志,且年轻时冲劲儿肯定是很强的。但才有庸俊、气有刚柔、学有深浅、习有雅郑,人在性格、气质、才能和修养上是存在着不小的差异的,要先认清自己才不至于盲目跟从。”
  安乐闻言歪头笑,眉眼弯弯,酒窝隐现,很单纯的样子。
  “老师,您哪儿的话呢,我没打算盲从啊,我只是在等时间更坚定我心里的想法而已。不一定要选择最好的,但一定要选最合适的,毕竟学习也是需要投入热情和希望的。”
  “安乐啊,我以前总说你是个将才,但事实上,我觉得你还可能是个帅才。当然,这转变的过程是需要经过时间冼练和阅历的积累的,我很想亲眼看你一步步走上去。”老头说着,有点儿语重心长了。
  “老师,即便广厦千间也不过只睡那八尺卧榻;良田万倾,最基本也不过是那一日三餐。将才也好帅才也好,我只想尽可能尽情生活。”
  生活……生活这词包含了太多的责任和义务,一不小心,人就被生活的淹没了。
  安乐睇了他若有所思的表情,话锋一转,道:“老师,我觉得陆晓才真正是个将才呢。”
  “他?”老头一提起陆晓就一肚子气。陆晓是他这几年来所带学生中最有“文”才的,可也是最会弄虚作假旁门左道的。你随口一个词,他能马上帮你扭曲延伸到上百上千的段子,荤素不禁,错了,应该说他的本意是全荤的,但应环境需要,加了点素的搭配一下。
  “您不信啊?”安乐挑眉道。“您可别以为陆晓平时不正经就当他是八哥了,其实这人真正是只隼,总是漫不经心的试探人群和环境,有朝一日碰上有缘的饲主,被训熟了,他就会帮着主人打猎了。”
  老头笑道:“你对他还真是知根知底呢。那小六呢?”
  “小六嘛,该有的德性他都有,不该有的他也有。”安乐脑子里播放小六呲牙咧龄的模样,忍俊不禁道:“小六是挺幸福的人,他那性子会让他过得顺遂。不过,智者千虑还必有一失呢,未来的事真的说不准,万一哪天他性情大变呢?谁知道。”
  “不论如何,老师总是希望你们好的。”
  “放心吧,您老当年提的‘人德八本’可刻牢在我们心板上了。”安乐说罢,指指手表,“快二点了,我先回教室了。”
  “嗯。下自修你再过来接孩子吧。”
  回到教室,小六上下左右打量了他一番,压声问:“刚从老头那儿出来的?嘿,我说你在那呆了一中午了,还以为要缺条胳膊少条腿回来呢。诶,安宁被留着当人质了?老头对你什么要求?明日正午拿人民币一千到教师楼一区三单元旁边的花园里的第二个凉亭下的第一个垃圾桶旁边的第五块砖头处等候,一手交钱一手交人,过期不候……”
  “小六,你真聪明,”安乐笑,“老头隐藏在地壳下的心思都能让你给猜到,不简单,非常不简单,你的存在,对大家是一个永久的神奇,这就是你。”
  “操!挤兑哥哥我!”小六无趣的敲桌,“老头估计是把‘师道’表现得最彻底的一个,小乖丢他那儿你可以放心了。对了,中午我问我妈了,到时候让你爸去找她就成了。”
  “真的?太谢谢哥哥你了!”安乐大摇其手。
  “说谢字多生分啊,大恩不言谢,小哥你备个纹银三千两,珠宝碧玺夜明珠若干,美人若干,今晚送到我府上就万事欧客了,另外……”
  “小六儿,八字箴言:知足则乐,务贪必忧。”
  “嘿!”
  安然上完下午的课,安乐在食堂吃完饭便和陆晓等人去打球,预备铃响时,一伙人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往教室跑。
  今晚的自修课为化学老师所占,这年青老师大学毕业也不过四年,还没形成自己独特的授课形式,基本是板书为主,照本宣科。一节课下来,气氛沉闷,完全没有老头上课时的活跃热烈。所幸,理一是重点班级,且正处高三这紧张关键的时期,学生还是很有学习的自觉的,没有私底下聊天开小车或睡觉。
  九点,安乐一人到老头家接安宁,进客厅便见他伏在桌上画画,面前摆着各色水彩笔。老太太笑眯眯告诉他今天都学了哪些字、画了哪些画,还把稿纸拿给他看。
  “这孩子很听话,一下午就都在写字画画,也不吵不闹。吃完饭看了一会儿动画片,六点半我带他出去散步,见了人就叫爷爷奶奶,可把那些老人家逗乐了。八点钟回来又开始画到现在——”顿了一下,老太太道:“我说安乐啊,要不晚上就让他在这儿睡吧,免得明天你还得把他送来。”
  “这不好,小孩儿晚上总有很多事,会吵到你们的。”安乐笑笑,把桌上的东西收拾好放到桌底,伸手向安宁,“来,咱们回家了,明天再到奶奶这儿来。”
  “好。”安宁起身,朝老太太说再见。
  老太太依依不舍的跟到楼梯口。
拾荒 act 10 :清辉
  桂影扶疏,谁便道、今夕清辉不足?
  万里青天,姮娥何处,驾此一轮玉。
  安宁伏在安乐背上,详细的报告自己今天所做的事;安乐边听边问,他详细认真的回答,当问他明天还愿意到奶奶家不?他立即就答:愿意。
  “为什么呀?跟哥哥上课太无聊了是么?”
  “不是。”安乐很严肃的否认,解释道:“哥哥上课老看我,不专心。爷爷说你要认真读书,明年考大学,他还说你是天才。”
  “什么天才呀!这话不能当真,天才不是人当的。”安乐轻哼,转过头静看了他两秒,道:“娃娃,你想去学校么?到学校后就有同学跟你玩,你也会有朋友了。”
  “像林冬训那样的?”
  “嗯,就是那样,也像哥哥和小六陆晓哥哥一样,一起上课,一起打球,一起聊天。”
  “好啊。”安宁呵呵笑,两手紧了紧,贴在安乐耳边道:“今天奶奶教我念歌儿了,你听: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喝,下不来,找妈妈,妈不来,找奶奶,奶不来……”
  安乐听了忍俊不禁。老太太真是越活越年轻,整日笑容满面笑呵呵的,谁见了都觉得她可亲又可爱。
  回到家,刚落锁,隔壁李叔便敲门了。安乐开门请他进屋,他顿在门口道:“不进了,也没什么事。十来分钟前你爸打电话到我家,问我你怎么还没回来,我说你可能在学校耽误了,让他晚点再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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