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荒 by 皂斗(上)【完结】(5)

2019-05-30  作者|标签:


  “我知道了,谢谢李叔。”
  把衣架上的衣服取下,叫安宁去洗澡。安乐进厨房煮面,水刚开家里的电话便响了,忙关了煤气飞快回房接电话。
  那头安爸像往常一样寻问了他学校及家里的事,安乐报安后,提及安宁。
  应付安爸不能用对陆晓等人提起的措词,安乐非常明白。所以,他轻描淡写他们目前的困境及留下安宁所会带来的负担,着重点明安宁的乖巧聪明及入户等相关问题已经找到的解决方法,再对他阐述了他对四五年大学毕业后的规划,最后,是一番“为善”、“待亲以得欢为本”之类的道理及几句鼓舞性的话。
  安乐这番话是很有说服力的,尤其是对没念过什么书的安爸而言。
  从小被隔壁邻里标为榜样、被校内老师称为“少年天才”的安乐,平时总是顺应他的话、照他说的意思做,极少有异议,这让安爸很自豪很骄傲,在外人面前,虚荣心总能涨得满满的。但当安乐真正挖空心思想做某件事、说一番深沉且听上去很有内涵的话时,安爸心里还是忍不住升起小小的敬畏。
  挂了电话,安乐长长吁了口气,抬起一直抠着桌面的手指,指甲已经被磨出刺来了,之前接电话时不紧张是假的,毕竟养孩子不是吃饭睡觉这种小事。看看表,十点十二分了,立即跳起来跑回厨房继续煮面。水已经冷了,得重新烧,开了火便到院子里。
  水管旁边的盆子里有拧干的小衣服和毛巾,小家伙正端坐院中央,膝上摊着个白本子,一会儿仰头对着月亮念念有词,一会儿低头在纸上划。安乐没打扰他,转身又进厨房。水开了,下面,顺便把西红柿葱花一起下锅,煮得宽面的边缘变得半透明了,盛入碗,端到院里。
  小家伙还在念。
  安乐勾了张凳子坐到他面前,卷了些面条给他吃,他摇头,说散步回家后奶奶又煮了玉米汤圆,不饿。
  “这圆圈是月亮么?”安乐边吃边问。
  “错了!”安宁大声反驳,小手指着画面一本正经的解释道:“这是井。你看,这是井眼儿(指着圆圈),这是井水(指圆圈里的几条乱线),这是小蝌蚪(指乱线里几个小点)。青蛙生了孩子就跳上去了,嘭一下,我看见了,跳得很高,腿长长的往石头上一蹬,就到地上了。它看见我,叫了一声,跑掉了。”
  安乐见他手舞足蹈的样子好笑,便跟问:“喔?它跑哪儿去了?”
  “它跑进盆里,洗了澡,然后钻进水笼头里,我等了一会儿,它可能睡着了,到现在都没出来。”说着,两手括嘴边成喇叭状,朝安乐“咕呱”叫了两下。
  安乐刚啜进嘴里的一口面汤差点喷出来,放下碗哈哈笑,安宁也跟着笑。
  围墙突然被敲了几声,隔壁李叔的声音传来:“安乐,你跟谁一块儿呢,笑这么大声,该睡了!”
  安乐转头望了望,笑眯眯跟安宁“嘘”了声,拿了衣服洗澡,边洗边道:“娃娃,来,哥哥教你念《三字经》。人之初,性本善。”
  “人之初,性本善。”
  “性相近,习相远。”
  “性相近,习相远。”
  “苟不教,性乃迁。”
  “苟不教,性乃迁。”
  ……
  第二天早上,安乐比往常早起了十分钟,买了早餐边吃边赶往学校,先把安宁送往老头处。
  刚走到小区休憩区时,便见老太太跟着七八个同伙在小操场上练太极拳。他挥手跟老太太打了个招呼,应她说的让安宁坐在树下的木椅上,叮嘱了他一番便上教室了。
  陆晓正跟小六聊天,连早早跳出三界外的林音也加入了,这让安乐大为惊奇。三两步跳过去,一巴掌狠狠拍在林音肩上,脑袋探过去问:“得道了?”
  “他准备升天了。”小六大笑,翘起椅子,把安乐拉进座位,摸摸他的鬓角道:“安乐,小乖跟别人了,你现在什么感觉?”
  “伤心又失落。”安乐耷拉下眉眼,伤神的模样。
  “别这样啊乖乖,来,给爷笑一个,露出你可爱的小酒窝。”小六两手一扯,笑得奸恶,“对了,就是这样,再笑开点儿,露标准八颗牙……太对了!诶呀小模样真可爱,君王纵使轻颜色、予夺权何畀画工啊,给哥哥香一个吧,来——”
  安乐一掌挥开,侧身靠向窗边,眉似远山,笑意盈然。
  “今天心情特别愉快啊你。”陆晓眼神询问。往常安乐是不会让小六这样弄他的。
  “嗯。解决了个小问题,轻松得很。”安乐环了一眼室内一片安静看书的同学,停在林音脸上,问:“之前你们在说什么?”
  “没什么。小六说他在路上见到我和美女一起,状似亲密。他从进上踏上楼梯那一刻便拷问我了,我哪知道是谁冒充我了?又没有兄弟。”
  “幻觉了。”陆晓笑道。
  “可能吧。诶,明天晚上学校应该宣布放假了,咱们想想去哪玩玩吧?这学期真被那些老家伙弄得太紧张了,才上学期而已,整天耳提面命,受不了。”
  安乐摇头:“明天下午我爸要回来了,有不少事要做。”
  “诶,后天是你生日吧。”
  “什么生日,不就是过节么,每年都这样过。”顿了一下又道:“去打球还行,远点的不考虑了。”
拾荒 act 11 :冒刺
  这晚的自修课是老头的。
  下课后,安乐和他一块到教师宿舍区,老头告诉他,可以把安宁插班到南一小三班,那儿的校长是他的朋友,三班的班主任是他学生。如果成绩排名前二十,还可以减免大部分学杂费——这是学校一直以来都实施的奖励制度,并且针对家庭困难者,还可以申请减免部分学费。
  安乐连连点头,喜不自胜,不仅因为南一小就是他们学校横过去十几米外,非常近,还因为这所小学学风很好,师资雄厚,规模大且各类教学设备都相当齐全。他原以为可能会插进各方面条件都一般的五小的,现在居然能进一小。
  惊喜连连!
  “谢谢您了老师!”
  “小事情,不用言谢。”老头哂然一笑,“夫士处世,无为可议,勿期人誉。”
  安乐笑道:“老师说的是,您是真书生啊。”
  “你想说我是孔乙己吧,浑身犯酸的老头,别以为我不知道陆晓这小子怎么形容我的,”老头瞟了他一眼,“起居带市井,吐属带寒酸。”
  “这话您是听谁传出来的?他是私底下开玩笑说的呀。”安乐眨眼,一派无辜。
  “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
  一道突如其来的男声在身后响起,一只手横到俩人并齐的肩膀处,落在老头肩上。安乐转头看,居然是老三回来了!背上还背着一个旅行包呢。
  老头拍一下肩上的手,笑斥:“怎么回来前也不打个电话给我们!”
  “这不是给你们一个惊喜么。”老三挤到两人中间,把棒球摘下套老头头上,耙耙半长凌乱的头发,在月色下显得尤其丰神俊朗的脸上有着隐隐约约的笑意,忽然两手一搭,齐齐搭上安乐和老头的肩上。
  “爸,这是您学生吧,这么晚了,还额外补习啊?”
  “不是,他弟弟在我们家。”老头往前踏一步,率先上楼。
  “弟弟?”
  老三望向安乐,安乐也不解释,快步上楼。老太太一见是宝贝小儿回来了,极是高兴,笑容满面的把他扯过去全身摸了个遍,满满一肚子话就要倒出来。
  安乐瞥见墙上时钟已快指向九点半了,赶紧将小桌上散乱的纸笔物什收拾归笼,抱着小家伙跟这一家人告别,出门前被老太太拉住,塞了好几个肉棕给他,说是人家送的。
  回家路上,安宁又把今天做的事说了一遍,还把昨晚刚教的一小段三安经背给他听。安乐好奇,不太相信昨晚就念了两遍他就能记得全,一问之下才知他本来是记不住后面几个的,中午睡午觉的时候悄悄念了一遍,被老太太听见了,便教他,还说明天再教一段呢。
  把小家伙放老头那果真是很便利啊!安乐暗想。
  回到家吃了两个粽子当宵夜,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梳洗完毕,上床睡觉。半夜时,安乐突然又惊醒了,身边的小家伙又在说话,内容稀奇古怪,像是神话故事。试探性的伸手摸摸,叫他名字,他没应,只是继续说话。
  安乐心惊,难道这小家伙每天都说梦说么?
  不敢拉开灯,怕吵醒他。安乐探手从床头的包里摸出小手电,用身上的汗衫遮住手电头,光线很弱,但足够看清床上的人了,也足够惊得他冷汗涔涔了——安宁是在说话,但他不像是在做梦,因为他说着说着会突然露出微笑,手还会做出动作,像是托起某样东西或小心触摸什么,最惊人的是,他还会突然睁开眼睛,眼神没有焦距,却透露出很多感情,一会儿像是惊喜,一会儿又像担忧。
  安乐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太大了,几乎整个房间都听见“嘭嘭……”的声音。
  一直到小家伙又闭上眼睛说完最后一句话就翻身呼呼睡之后,安乐才回过神来,把手电放下,伸手探到他鼻下,温热的气息让他放松了些,忽然又觉得自己的行为可笑,孩子只是睡着了而已!可是——
  他真的睡着了么?
  不敢肯定,伸指戳戳他的小脸蛋,他咕哝一声,拍蚊子般糊乱拍掉那只扰眠的手,身子又往前靠近一些。
  安乐关掉手电,躺下,脑子异常清醒。把之前混乱的思绪理了理,依然毫无头绪。一旁的小人儿又咕哝了声,扯住他的衣衫下摆,头蹭到他颈脖处,平稳的呼吸。
  轻抚着他柔软的小脑袋,安乐又静想了半晌,依然弄不清所以然,念及明天还有几节重要的课,干脆不想了。不论如何,这小家伙是无害的。
  第二天上学路上,安乐试着问他夜里他所说的那些内容,比如很高很绿的大树被黑色的风吹倒了,紫色的牵牛花每天吹喇叭叫娃娃起床之类的。安宁歪头想了一阵,很疑惑的摇头说不知道,然后开始背三字经。
  老太太像往常一样一早在园里打拳,安乐把小家伙带过去后便回教室了。
  中午小六回家,安乐和陆晓两人吃过饭便上楼顶。杀了两盘棋,输赢对半,平局。陆晓得意洋洋,直道棋艺又进步了。
  安乐暗笑。如果不是心有杂念,陆晓哪有那么简单就从他手上赢棋?
  收了棋盘,俩人横躺着仰望眼前这片万里晴空,静默了半晌,安乐道:“昨晚跟老头回家时,半路碰见他家老三了。”
  “有什么奇怪的,明天八月十五,他当然要回家团圆了。”
  “俩老人家可高兴了。”
  “那是。老太太不是一直盼着老三回家么,这次她可得抓牢别让他飞了。那家伙一出门就像走丢,踪影全无啊。”不怪他这么了解老头家的老三,实在是每去一次,老太太就说一次,害得连人都没见过几次,已经把行事作风给摸熟了。
  安乐笑道:“那是只鹰,绑不住的,老太太摊上他,注定喜悲交加。”
  “回头你开导开导她,失意事来,治之以忍才不为失意所苦;快心事来,处之以淡才不为快心所惑。”
  “陆山人。”
  “小公子请说,有事山人服其劳。”
  “心理学估计你也有涉猎,我问你——”安乐把安宁昨晚的状况详细说了一遍,“我开始以为是说梦话,但他像醒着,行为能力俱全却对外界没有反应,你说,这是梦游么?”
  “没见过梦游的人,不过,梦游会说话么?看电视里演的梦游者似乎都是无意识且比较僵硬的,哪里可能又挥手又笑又说话的。”
  “也是。”安乐点头,喃喃道:“所以我很想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有点糟糕啊。”
  “诶,”陆晓探过头来,“你觉得恐惧么?”
  “恐惧是没有,惊吓倒是真的。我想,任谁见到那种情况都会惊吓的吧。”安乐淡然道,“但他还只是孩子,而且还是个可爱漂亮的孩子,柔软瘦小,这直观的视觉冲淡了初见时的惊吓,我只担心他。”
  陆晓定定看了两眼,躺好。“安乐,小乖碰见你真是他一辈子的幸运。”
  “谁说不是我的幸运呢?”他让我的心里不那么孤独,把温情和悲悯一点点的播撒在我空乏的心里。安乐想。“诶,咱们学校好像有专门做心理辅导的老师吧?”
  “废话!肯定有啊。”陆晓瞟了他一眼,“你想去问她?”
  “嗯,有难题就得找老师解决啊。若是小毛病,一定要在发芽前切掉;若是大毛病,一定要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也是。不过可能得收假后才能找她了,像她这种没任课的老师肯定今天就放假了。”
  安乐不语,两臂枕在脑后,眼珠随着天空中飘浮了流云移动,看着它们缓缓靠近、重叠、交融、分散,再各自往不同方向飘离。这多像是一个人生命的过程啊,我们如海鸥与波涛相遇似地,遇见了、走近了、海鸥飞去、波涛滚滚地流开,我们也分别了。漫长的岁月里,我们总会不经意就遗忘掉自身上发生过的这些片段,因为未知的明天还有太多不可预测,我们得未雨绸缪,得步步为营。
  天地与我一体,万物与我同生;自在自观观自在,如来如见见如来。不是殉道人,不能理解话中深意,说来,我们也不过是沧海一粟,平凡庸碌中的一员。
  “发呆呢?”陆晓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安乐睨了他一眼,指着空中的大朵白云道:“你看边上正飘过来的那朵最肥的云像不像羊毛球?”
  “像雪糕。”说着,还狠咽了一把口水。
  安乐大笑,小腿往旁边一伸,搭在他腿上,一脸纯真的问:“风吹云动,你说是风动,还是云动?”
  “……”陆晓瞥他一眼,转望天空,“既不是风动,也不是云动,是你的小心肝儿在动。”
  安乐沉默,半晌后才自言自语:“诶,我的心在哪儿啊……”
  陆晓摸摸他的脑袋,心想这小子今天难得的抽风了!
拾荒 act 12 :血腥
  下午最后一节课后,学校宣布放假,安乐把要温习的书全塞书包里,掂了掂,挺沉,心下便有些迟疑:每天不遗余力的学习已经够呛了,现在是不是该放松的过个三天假期?不过转念又一想,他爸要见他不拿书回家,肯定也会不安心。
  “走了!”林音跟他道别。
  “操,老子日盼夜盼天盼地盼,总算把这假给盼来了!”小六搭上来,嬉皮笑脸道:“安乐,还早呢,去打会儿球再回去吧。”
  “现在?”安乐心动着,也犹豫着,“可我爸已经回来了,我还得带娃娃回去认认亲呢。”
  陆晓闻言,嗤嗤发笑,为安乐的状况——儿子带个孩子去跟老爸认亲?听着像私生子。
  “笑什么呢!”
  “没,没什么,”陆晓转过身无声的咧嘴笑了两下,拍拍脸,换个正常表情转过来道:“先把小乖丢回家,让他跟你爸先自己联络一下感情,咱们到你家附近的五中玩一把,那儿人少且水平也臭,可以痛快欺负一下那帮小孩儿。”
  花了两秒钟时间思考,安乐在两道希冀的目光中点头拍板了。
  三人一起到老头家接孩子,陆晓小六两人在楼下等,安乐独自上楼。
  门刚打开,一片欢声笑语便传了出来,安乐进客厅一看,原来是老大一家三口回来了,一大家子人正坐在沙发上嗑瓜籽聊天,而老太太的宝贝孙子佟希晨正和安宁翘着小屁股趴在地上聚精会神的堆积木建故宫小模型呢。
  都是认识的人,也不太客气,安乐打个招呼便立在安宁身后看。
  佟希晨一派领导派头,指挥旗下木工安宁搭了门楼建了城墙,这会儿正在建造太和殿主院落,框架已搭得差不多了,就差没把屋顶盖上了。可问题就出在这屋顶上,俩小孩儿哪有什么建筑知识,只知道从盒子里把模样差不多的屋顶一个个换上去试,这个歇山顶的不行就换成那个庑殿顶的,试了几次都是差一点点,安宁歪头想了想,挑出另一个与庑殿顶相似的重檐庑殿扣上去,合了!
  俩孩子兴奋的击掌,佟希晨得意之下迅速的伸脑袋撞过来想表示鼓励,谁知力道没能控制好,把安宁撞翻,跌坐地上。
  安乐心里一阵怜惜,抱起他。这两个孩子明明同龄,但佟希晨看上去却比安宁强壮健康太多了,他像只小老虎,嚣张活力;而安宁则像只小猫,乖巧瘦弱。
  “哥哥!”安宁惊叫,脸上大大的笑容绽放。
  “嗯,”嘴唇往他脸蛋上蹭了蹭,轻声道:“回家了,跟爷爷奶奶还有叔叔阿姨们说再见。”
  安宁从善如流。老太太站起来捏捏他,又是依依不舍:“要不今晚别回去了,留下来跟小晨玩,两个小家伙都交新朋友了呢。”
  “不了师母,我爸刚回来,等着我们呢……”说着,楼下一声嘹亮的口哨声响声,安乐赶紧道:“你们坐,我得走了。”
  “去打球?我也去吧,好久没打球了。”老三从窗边走过来,弯腰穿鞋。
  “不许走!”佟希晨边吼边跑过来,一手扯安宁的脚,一手扯老三的衣摆,眼睛瞪得滚圆,“小叔留下!安宁也留下!跟我玩!”
  臭小子!老三低咒了句,拉开他的手,拿起他的鞋再把人拦腰提起、出门,一气呵成。佟希晨兴奋的咯咯大笑,手舞足蹈的还指挥小叔“飞飞机”。
  下楼见正在楼梯口两两相望无语凝咽的陆晓两人,安乐眨眨眼,解释:“小队变加强排是需要时间的。”末了顺便跟老三报了一下三人的名字。
  “原来是你们啊!我早听老头子念过多遍了,只是对不上号,”老三恍然,重新审视了三人一番,调侃:“诶呀,今天能一齐见到真是三生有幸啊。”
  “客气客气,说来您也是咱们的偶像明星了。”陆晓微微侧头,眼神斜飞着含笑回应。
  安乐余眼瞥到他这副模样,顿觉惊艳,脑中瞬间就闪过两句词:眉飞色舞,一双曈人剪秋水。忽然觉得自己很荒谬,陆晓是很那种很神经质的俊——至少他是这么想的,因为他经常一会儿阳光灿烂,一会儿乌云密布,时冷时热,不至于到他惊艳的地步。
  摸摸耳垂再悄悄看了两眼,跟平常没什么两样嘛。
  “我?那要签名么?”老三挑眉,把猛烈挣扎的佟希晨放下地,耙了把头发,从牛仔裤一只大口袋里摸出烟,叼了一支便递给他们,见他们齐齐摇头拒绝时揶揄一笑,长臂一伸便勾上一米外安乐的肩膀,“安乐,我们家老头子和老太太很喜欢你啊,张口闭口都是安乐如何如何,我估摸着他们还打算收你做干儿子呢。”
  “十四岁不尴不尬的年纪,当孙子也差不多了。”陆晓好笑。
  “诶,别去五中了,就在这儿打吧,要不等咱们到了五中就只能照手电打了。”小六插嘴,把袋里的球拿出来,往空中一拍,降落在指尖、旋转,环眼十米开外篮球场,“二号场地只有两人,刚好组队,咱们加入吧,走!”
  几人把书包挂到篮架上,跟那两人打了个招呼便入队。
  佟希晨和安宁盘坐在场边观看,牛哄哄的佟希晨指着正抢球的几人道:“我爸爸说再过几年我也能像小叔一样高了,到时候我跟他打球他一定抢不过我,我力气比他大,你信不信?”
  “信。”安乐点头,眼神却是跟着移动的安乐转。
  佟希晨嘿嘿笑,小虚荣心理被捧得高高的,马上就要飘起来了,烔烔有神的大眼一转,望向他安放膝上两只细白的小手:好像很软很好摸的样子啊!不知道跟奶奶妈妈的比起来是怎么样?只思考一秒钟,手咻一下就探过去抓牢,然后若无其事的模样继续看球。
  安宁没在意,任他抓着——这时候,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自己哥哥身上。
  佟希晨一直用余眼看他,看着看着,就觉得有些生气了:人家都当你是朋友,都抓你的手了,你怎么能不看我一下呢!球有什么好看的!我也打过呀,我还会打羽毛球呢!哼!
  过了片刻,佟希晨觉得自己是小男子汉,应该放下身段跟他说话:“诶,你看什么?”
  安宁转过头,笑眯眯道:“看我哥哥。他跳得好高呀,像小鸟儿一样,好厉害!”
  佟希晨不服了,嘟着红润的小嘴不满的看了一下安宁,忿然道:“错!你哥哥太小了,爷爷说他才十四岁,我小叔已经二十四岁了,而且小叔比他高比他强壮,还比他帅!爸爸说很多人追他,你哥哥没有人追,喔喔,没有人追,好可怜喔——”
  这番话加上挤眉弄眼的恶劣表情让安宁气怒了,小脸蛋涨得彤红,但毫无与人吵架的经验让他无从反驳,只好忿忿甩开手,尖细着声音叫:“讨厌!我讨厌你!讨厌!”
  他居然敢说讨厌我!人家今天还给他玩积木,还教他念儿歌了,他居然讨厌我!被妈妈宠奶奶爱捧在手中当宝贝的佟希晨的小小的自尊心受到伤害了,一时委屈不已,觉得安宁太不识好歹了,应该要教训一下,于是,小拳头握起,虎虎生风的挥到他脸上。
  一瞬间,两管鼻血迅速滑落。
  安宁愣住了,低头看着流到衣服上的血,手指摸了摸,热的,腥红腥红的,把奶白色的TEE给染红了,这是那天跟哥哥逛超市时买的,他很喜欢呢。
  “哇啊啊——救命啊——”被打的人没叫,倒是打人的先大叫起来了。
  尖叫声引起场内人的注意,安乐一看,登时吓得脑子哄哄响,脚下意识的往这边跑,手忙脚乱的捂住他的鼻子想止血。
  陆晓拍开他,把安宁横放膝上,叫小六去翻他书包拿纸巾。
  鼻孔塞了纸,血依然不止,安乐现在不想追究为什么会这样,他只急不可耐把孩子接过手上,飞快往校门口疾行——大门对面有个小诊所。
  几人跟在后面,连着佟希晨在内——在一群大人围过来而安宁又一直止不住血的时候,这个骄傲的小王子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了,扯着老三的衣摆认错,还一再要求老三跟他保证安宁没事,这才止住泪,小声抽泣。
拾荒 act 13 :温情
  老医师费了不少工夫才给安宁止了血,又让他张嘴查看牙齿,那小嘴里全是血,又把一旁的安乐吓着了。
  “别担心,口腔内部应该没伤到,可能是鼻血流到嘴里了。”老医师温和的安慰他。这少年打从进门起就没见他眉头舒展过,眼睛一直绞在这受伤的孩子身上,内心的急迫担心全在脸上表露无遗。而这孩子也很乖,打成这样居然连哼都没哼一声。
  “谢谢。”安乐吁了口气,从护士手中接过水杯让安宁漱口,然后让医师检查。
  “牙齿没有松动,小孩子的力道构不成多大伤害。”老医师用小电筒在安宁的口腔内照了几遍,手也摸了几下,笑道:“这孩子应该也有五六岁了吧,他也太小个了。现在的孩子都挑食,不吃饭整日吃零食,家人不应该一味的顺着,不吃饭怎么能长高个儿呢,是吧,小朋友?”
  安宁点头。
  安乐疑惑道:“您怎么看出他五六岁?他已经七岁了。”
  “七岁?”老医师更疑惑,摸摸身子再看看牙,笑,“应该还没有七岁,我刚见他还以为只有四岁左右呢。”
  “嗯,可能吧。”安乐随口附和,心里却想到其他地方去了:奶奶说他七岁,但老人家一般都喜欢说虚岁,进六说七,现在医生这么说,那娃娃的真实年纪应该是六岁,明天十五,干脆就一起当两人的生日吧。
  “哥哥,”佟希晨突然扯安乐衣摆,瘪着小嘴一脸沮丧,大眼希冀的望着他,“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原谅我好不好?”
  “你跟哥哥说,为什么要打他?”安乐板起脸,很严肃。
  佟希晨一看平日吃定奶奶等人的表情不管用,心里也有些恐慌,眼里忍不住就凝起水汽来了,抽抽嗒嗒解释:“我说小叔比你高比你帅还……还有很多人追,你没有……他生气了,说讨厌我,我也生气了,就打了他……人家真不是故意的嘛!人家今天还跟他玩儿呢……”
  “呵呵……”除了安乐,在场几位都忍俊不禁。
  老三走上前,摸了摸安乐的脑袋,安慰道:“别生气别生气,虽然他说的是事实,但你还小,成长空间还大着呢。”
  安乐弓肘顶了他一把,继续板着脸对佟希晨:“知道错哪儿了么?”
  “知道,”小鬼乖乖点头,反省:“生气了也不该打人。我以后再也不打了,我保证!”
  “好,我记着了。那现在你要怎么办?”
  佟希晨闻言,转身走到小床边,小心翼翼握住他的手,道:“安宁,你很疼吧,我不是故意打你的,你原谅我好么?明天我给我的法拉力给你玩儿,奥特曼送给你,水果布丁给你吃,月饼也给你,好不好?”
  安宁不语,诊所里的消毒水味和器械让他很不舒服也很不安,目光转向安乐,张开双臂,小猫似的唤:“哥哥,我想回家了,抱抱。”
  真像只被恶犬欺负的了流浪猫啊,可怜又狼狈,躺上白色小床上,身上的暗红是更触目惊心。安乐的心紧拧着,淡眉蹙起,把小家伙抱起来紧紧搂住,轻声道:“好了,没事了,咱们回家。”
  身上没带多少钱,几人合凑了药费。
  老医师对安乐道:“抽空带他去医院做个全身检查吧,这孩子的身体不太健康啊。”
  “我知道了,谢谢您。”
  小家伙一路都很安静,伏在安乐背上,脑袋贴在颈边,平稳的呼吸像是睡着了。
  近家门时见灯光从门缝里泄出,安乐眼眶一酸,突然想流泪,仰头望望亮如白昼的夜空,拍醒安宁,敲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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