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年从一打书里随意挑出一本丢给他:“不懂就问。”
莲艾拾起丢到他面前的书,翻开了就去读第一页。他读的很慢,读到不认识的字还要停下来去问步年,第一章 便读的磕磕绊绊。这要是一般人早听不下去,可步年微闭着眼以手支额靠在小几上,听得还挺投入。
只是这书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买的,读着读着竟出现了男女主人公的野合情节。莲艾一心读书,全副心神都用在辨字上,剧情是一点没过脑,毫无异样地读了下去,听得步年眉心渐渐皱成个“川”字。
终于,他忍不住睁开眼:“别念了。”
莲艾还以为自己念得实在太差,让对方再听不下去,只得应了声,蔫蔫地合了书。
步年蹙眉在书堆里又翻找一阵,找出一本落魄诗人的诗集,翻了翻见没有什么出·格的内容,又将它丢给莲艾。
“读这本。”他说,“那本……不太好。”
莲艾不疑有他,乖顺地换了一本又读起来。
他们一路往京城而去,莲艾本以为步年会将他送回别庄再次看起来,没想到步年却一路带他回了·京。
他已有两年没有踏足京城,透过车帘望着街上人来车往的繁荣景象,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以后你便住在将军府。京·城不比别的地方,你需万事小心。”
莲艾闻言回过头,有些不敢置信:“我住在将军府?”
怡姬等人挤破了脑袋都没进得了的将军府,他就这么轻易地住进去了?
步年凉凉看他:“你总是逃跑,还是放在眼皮子底下比较安心。”
莲艾想反驳说自己没有,第一次是被他设计,第二次是被强迫,哪里有“总是逃跑”一说?但忆及步年不是个喜欢听狡辩的人,便生生忍了下去。
马车停下,步年先行下车,他跟在后面,刚要下车,一名身穿湖蓝衣衫的丫鬟便到他身前,高举双手,示意他搀扶。
“公子小心。”丫鬟语气温和恭敬,长得也十分秀美。
步年是被急召回京,在府中换了朝服便急急往宫里去,莲艾被丫鬟领到自个儿的院落,休息片刻又带他熟悉起将军府各处。
丫鬟叫粉紫,是将军府的家生子,在府中地位不同于一般奴仆,路上遇到的一些小厮丫鬟见到她都是毕恭毕敬的。
“这里是将军的书房,公子平日无事切不可随意靠近此处。”
“这里是库房,府中珍宝金银,乃至皇上的赏赐都存放在此处,只有将军与管事有库房钥匙。”
“这里是下仆住的地方。”
“这里是厨房……”
莲艾跟着她游览了一遍将军府各处,一边心中感慨这屋子真大啊,一边又觉得腿酸。
粉紫见他面色不太好,这才想起他还有伤在身,忙送他回去休息,嘴里更是一个劲儿的赔罪:“是奴婢疏忽了,忘了公子身上的伤还没痊愈。”
莲艾笑了笑并不在意,但心里知道这些将军府的下人,恐怕也只是表面待他有礼,其实并不拿他当回事。
他就这样在将军府住了下来,步年没再在他身上下毒,也没有限制他的自由,不过他出门皆有粉紫带着几位家丁陪同,想来也是另一种的监视。
这几日宫中选秀,各路秀女齐聚京城,街上比往日还要热闹几分。
莲艾先前十六年一直在娼馆里闷着,后来在两座宅院里又分别闷了一年,一朝获释,便像游鱼入海,隔三差五就要出门逛逛。
他也不为买什么东西,单纯只是身在人流如织的街市上,就让他觉得快乐。
这日他与粉紫在街上走着,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哭叫咒骂之声。
走得近了,才看清是一名满脸横r_ou_的高壮男人,不管不顾拽着哭泣的少女在街上拖行,身后还跟着个不断哀求的中年人。
“父债女偿天经地义,你爹欠了我的钱,还不出了,自然就要拿你来偿!”那男人被不断挣扎的少女烦的不行,反手便是一个耳光上去,“哭个屁!”
少女的脸颊顷刻便肿了起来:“不要不要,不要将我卖到青楼去!我可以做苦力,可以做缝补还钱!大爷求求您了……呜呜呜我不要去青楼……”
跟在他们身后的中年男子,不敢靠近,但又不愿走开,只好唯唯诺诺双手合十不住求饶:“再宽限几日……虎哥您再宽限我几日,还不出我用我自己来偿,求您不要带走我女儿!”
那名为虎哥的男人啐了一口:“呸,谁要你这老菜皮!”说着又去拽少女。
周围多是看热闹的,并无人来管这闲事。
莲艾本也不欲关这闲事,只是那男人一记巴掌太狠,叫少女嘴角都留下血来,让他恍惚间便想到了自己,过去在青楼受妈妈调教,也没少吃苦头。
这样一个身家清白的女子,要是进了青楼,那就是入了贱籍,再也不要想有出头日了。里面是怎么样的,他再清楚不过,实在不想这样娇艳的花骨朵折在那里。
他其实也没想做那等英雄救美的事,只是回过神的时候,身子便自动自发扑了过去,连一旁粉紫都反应不及。
那高壮男子被他一扑,吓了一跳,定睛看他,却原来是个腰细面嫩的小白脸,立时骂道:“你做什么死?”
莲艾也是有些懵,咽了口口水道:“有话……有话好好说,别动手。”那男人嗤笑一声:“你这小白脸难不成想要学人家英雄救美?”他拽过哭花了脸的少女,“要救也不是不行,她爹欠我十两银子,你替他还了,我就将这小美女让给你。”中年男人嚎哭着:“明明只有五两,怎么又成十两了?”男人眉毛一竖,抬脚就要踹去:“老子说多少就是多少!”莲艾见他又要打人,想也不想要去拦,推搡间被男人大手一挥竟向后跌到了路上。而迎面正驶来一辆高大的奢华马车,车身漆黑鎏金,四角挂铃,驾车奴仆衣着不凡,车主人非富即贵。
路上忽然横着倒下一人,车夫惊疑之下连忙拉起缰绳,马蹄堪堪在莲艾眼前停住。
他吓得脸上血色尽褪,趴在地上抬头看去,就见摇曳的车帘间透出一张倾国倾城的脸来,正是那左翎雪。
左翎雪看到他也是一愣,身旁一身尊贵的男子见她愣怔,轻声问道:“怎么了?”同时越过她看了过去,“那人是谁,你认识吗?”
左翎雪收回视线,冷着脸道:“步年的男宠。”
那男子露出玩味笑容:“哦?”
***
“公子,你以后再不可如此莽撞了……”
莲艾低头听训,不住点头:“姑娘说的是,今日是我考虑不周了。”
粉紫见他一副温驯模样,说什么都不反驳,真是觉得自己拳拳打在棉花上。
叹一口气,将军府近在眼前,她也不再唠叨,扶着莲艾从侧门而入。
莲艾肩膀本就有伤,虽说r_ou_长好了,也结了痂,可到底没有痊愈,那一下摔得有些重,伤处便又隐隐作痛起来。
那车夫受惊之下口气有些冲,握着马鞭就骂莲艾是不是不长眼,知不知道车里坐的谁。
粉紫眼看不好收场,只好出面报出了将军府的名号。车夫还要说话,那车主人兴许也不想将事情闹大,唤了一声,车夫侧耳去听,之后瞪了莲艾一眼,驾车走了。
而那父女与债主,早就趁着乱不知所踪,等莲艾回过头再寻,便怎么也寻不找了。
粉紫将莲艾扶回住处,刚替他解下衣衫,要去查看他的伤处,门外便奔进来一名小厮。
“粉紫姐姐,将军回来了,说马上要见公子!”
粉紫一听就觉不妙:“将军什么表情?”
小厮扮了个鬼脸,拉下眉眼嘴角:“这样的!”
这下连莲艾也有些怕了。
他匆匆穿好衣服,跟着小厮去见步年。
小厮将他带到一处守卫严密的院落前,便让他自己进去。
莲艾认出这是步年的书房,心里更是紧张。
他走到书房前,门口守着侍卫,他刚靠近就伸出兵刃将他拦下。
他不敢硬闯:“是,是将军叫我来见他的。”
侍卫纹丝不动,里面却传出了步年的声音。
“你知道你今天冲撞的马车里坐着谁吗?”
莲艾愣了愣,不确定这话是不是对他说的。
“将军……”
还不等他说完,门里的声音更冷:“去门前跪着。”
莲艾咬了咬唇,默默转身走到院中,正对着书房方向在青石板上缓缓跪了下来。
他从黄昏跪到夕阳西下,婵娟初升,门里的步年始终没有出来,也没有让他起来。
他的肩膀越来越痛,膝盖也渐渐失去知觉。
忽然他的眼前出现一双靴子,他抬起头,发现是门口那侍卫。
“将军问你知错了吗?”
若是以往,莲艾早就认错,可今日却怎样也点不下头。
他再次垂下眼,没有说话,侍卫见他如此,摇了摇头,去回话了。
这一跪又是一个时辰。
莲艾这一生少有犯倔的时候,他的脾气,他的棱角,早在青楼妈妈的调教下被磨成了“顺服”、“卑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