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实在不像是个要置他于死地人说的,莲艾一愣,倏地抬头,眼里闪过抹惊喜。
左翎羽却仍旧不看他,说完这句话后,仿若无事地站起身,将手中粗陶碗重新放回了桌面。
莲艾目送他背影离开地牢,刚想勉力撑起身,手臂就碰到了地上的一样东西。
在刚刚左翎羽站过的地方,躺着一副袖箭。
莲艾颤抖着指尖抚过它,最后快速将它戴到了自己的手臂上。虽然只有一支箭,但也好过赤手空拳毫无反击之力。
到这会儿他才真的确定,左翎羽并没有嘴上说得那样恨他,甚至还在以自己的方式帮他。
“将军……”莲艾坐在冰冷的地上,捂着掩藏在袖子下的袖箭,缓缓闭了眼。
他一定要撑到步年到来,在此之前只要有一线生机,他也不会放弃。
江南之约未赴,他不甘心就这样死了。他好不容易才有了家人,有了此生最重要的人,他从一个个危机中活了下来,还越活越好,实在不愿就此死在这个肮脏污臭的地方。
他手指一点点收紧,最后豁然睁开双眼,眼里已没了恐惧和怯弱,只剩坚定不移的意志。
步年花了两日就赶到了大清山,他在山底扎营,派出斥候察探环境,用以熟悉地形以及摸清风雷寨的正确所在。这期间他一直表现的很冷静,可始终紧蹙着的眉心却还是泄露了他的真实情绪。
宋瞧在路上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但他也是个嘴笨的人,不知道要怎么安慰步年。
一名斥候边汇报着自己探查到的消息,边为两位将军推演沙盘,说到一半见步年吃力地捏了捏自己鼻梁,瞧着十分疲累的模样。
他一下子收声,忧心道:“上将军可要休息一下?”
宋瞧也道:“是啊,您已经两天没好好休息过了,休息下吧。”
步年摆摆手,并不听劝:“继续。”
他多休息一分,莲艾就要危险一分,叫他怎能安心睡去?
可恨过去就是让他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也不是问题,但自从解了焚天后,这双眼就变得娇气了,用得久些都不行。
他干脆闭上眼,只用耳朵听,不再用眼看。
宋瞧见他这样了还不肯休息,知道他是真的心急,也不再劝他。易位而处,今日若是他的心尖人被绑了去,还生死未卜,他做不到像步年这样冷静。
斥候颔首,正要继续汇报,门外急急忙忙进来个小兵,在步年与宋瞧面前单膝跪地道:“报!营外来了一人,自称左翎羽,说有风雷寨的消息要告知将军!”
步年如鹰一般的双目猛地睁开,犀利地望向那小兵:“让他进来。”
小兵退下后,宋瞧让斥候也暂且退下,随后他走到步年近前,疑惑中带着几分顾虑道:“将军,左翎羽在此,很有可能是因为左家残余弟子与钱家结盟的关系,小心有诈。”
他就怕步年关心则乱,中了钱泽良的j-ian计。可以说他小看了步年,也高看了钱泽良。
步年冷笑道:“想诈我,他们还嫩了些。”
第54章
话刚说完,左翎羽便掀开帐门从外走了进来。
宋瞧差点没有认出他来,无论是气质还是外貌,对方这几个月内的变化不可谓不大。
与莲艾不同,步年可谓是真正与左翎羽有着血海深仇的人,连步年自己也做好了与他剑拔弩张的准备。可想不到的是,左翎羽一撩下摆,竟结结实实,面无表情地在他面前跪了下来。
“参见上将军。”说罢磕了个头。
这下连宋瞧都懵了,不知道对方演的哪一出。他在一旁静观其变,并不发言,手指却一直搭在自己的佩剑上,以防生变。
步年俯视着他,沉声道:“说吧,你来此目的为何?”
左翎羽直起身,脸上没什么表情,不见悲喜,也不见惊怒。他整个人都是麻木而冰冷的,似乎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我想与上将军做一个交易。”
步年微微挑眉,他隐隐猜出左翎羽想和他换什么,但他并未打断对方。
“我能救出莲艾,还能带你们上山,但是……”左翎羽眨了眨眼,到这会儿才露出一丝底气不足来,“你们必须放了我阿姊。”
他在赌,赌步年对莲艾的感情。
步年与他对视着,仿佛一场无声的对峙,两人谁也不让谁,没人动,也没人开口。良久后,步年从胸膛里长长呼出一口气。左翎羽赌赢了,就在方才,步年权衡了得失,做了个决定。
一个危险的决定。
“左翎雪已经死了,难产死的。”
左翎羽闻言脸上空白了瞬间,他仿佛化作了一尊雕像,然后慢慢地从顶部开始一点点龟裂,奔溃。
“你骗我……”他喃喃着,失了灵魂一般,接着又咆哮出声,“你骗我!!”
宋瞧剑都拔出来一半了,瞧见步年悄悄对他做的手势,只好稍安勿躁退了回去。
“我不需要骗你,过不多久这个消息就会从京城传过来。她死了,生了一对双生子,孩子不足月出生,身子很弱,如果在此期间出什么意外死去也是很正常的事。”步年走到他面前,蹲下来与他平视,“我用左翎雪的女儿和你换。”
左翎羽眸光微动,有些没有反应过来,而一旁的宋瞧则是彻底惊呆了。左翎雪的女儿不光有左家血脉,还有一半是皇室血脉,步年这样做若是将来事发,可是欺君之罪!
步年没有他想的那么远:“他们现在是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我给你机会让你带走一个,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分明上一刻主动权还在左翎羽手里,几句话间,步年反而成了那个开条件的人,“你只要配合我攻破风雷寨,我就让你带走你的小外甥女,并发誓永远不再追查你们的下落,另外还会给你一笔银子,让你们足以安稳度日。”
左翎羽还沉浸在丧姐的悲痛中,他愣愣看着步年,那些话传进他耳朵里,他慢半拍才能理解。
如步年所说,他在这世上,除了那两个孩子已经没有亲人了,他似乎变成了那个没有选择的人。
“我如何信你?”他哑声问。
步年抬起手,用牙齿咬破指尖,将血抹在唇上,接着三指指天道:“歃血为盟,指天为誓,若有违背,我步年不得好死。”
唇上染血,加上一身黑甲,让他瞧着更为冷峻。
左翎羽听他发完誓,同他一样咬破指尖将血涂在了唇上,并发下自己的誓言:“歃血为盟,指天为誓,若有违背,我左翎羽……”他缓慢而郑重地说完最后四字,“不得好死。”
第55章
钱泽良派了冯漳去取赎金,十万两不是一个小数目,赫连秋风直接用马车装箱,也装了五辆那么多。
因为怕赫连秋风搞什么花样,冯漳叫探子一直盯着交易点,直到人都走光了,只剩那几只箱子,他们才纷纷围拢。
冯漳打开箱子,差点被白花花的纹银闪了眼。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多的钱,不禁有些蠢动,拿起一锭银子放在齿间咬了咬。瞧着银子上的牙印,他露出了抹新奇的笑来。
“原来来钱可以这么容易。”
苦练武功,谋逆造反,到头来不就是为了荣华富贵吗?逆贼与山贼,也没有多大的区别,既然当山贼能得富贵,他为什么不当?
大手一挥,冯漳叫人将几只大箱子搬上他们自己的板车,往山上而去。
因为怕车轮暴露了他们的行进路线,有两人是专门负责用树枝枯叶做伪装,扫去身后车轮痕迹的。就这样,一群人赶着车,浩浩荡荡回了风雷寨。
钱泽良早已等了多时,箱子刚放下地,他就迫不及待上前查看。
“这银子成色真不错哟,”他眼都移不开,“真想一直养着那赫连老二,让赫连秋风一直给我送钱。”
冯漳起先还笑着,一听这话立马拉下脸:“大当家,你答应过我的,拿到这十万两银子,你就会将那贱人杀了。”
银子是好,但若不杀了那贱人,怎么对得起左家死去的那么多弟子?怎么对得起从小待他如子的左峦?
钱泽良也就这样一说,见他当了真,安抚地拍拍他肩膀,道:“说笑而已,不过就这么杀了有什么意思?步年现在就在山下,你不觉得当着他面杀了才爽快吗?”
他武功才能都不行,坏水却是一肚子接一肚子的。
冯漳陷入沉思,他恨莲艾不假,却也更恨步年,只要能报复到步年,无论什么样的办法他都是愿意去尝试一下的。
“大当家说的是,就按大当家说的办。”他微微躬身,算是被说服了。
钱泽良笑了笑,让底下人将箱子抬到库房,随后勾住冯漳肩膀,哥俩好地说要和对方一起喝两杯。
谁也没有发现,那几个装满白银的大箱子,其中有一只的箱子底部,不时会滴下一滴粘腻的,褐色的,仿佛蜜糖一般的液体。
步年与左翎羽结盟,却也并非一下子就对对方信任有加了。兵不厌诈,口血未干而毁约者不是没有,他这个人多疑,也谨慎。
多亏了钱泽良为人贪婪好财,他与赫连秋风联系,知道十万两赎金的事,便让赫连秋风在其中一只箱子地部滴上了特制的花蜜。这种花蜜十分特殊,专门吸引一种蓝紫色的引路蝶,只要方圆百里内有,它们就会纷纷去追寻。
而只要找到通往风雷寨的路,再结合左翎羽给他们的机关布置图,攻破山寨便易如反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