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未一说完转身就走,重新回到车上,尼玛在下边站了很久才回到车上来,眼睛已经有些肿。车终于开动了,尼玛说,“我已经签了份合同,要参加一个援非项目,这样回来我既可以保博,又能被那家不错的医院录用,明天春天我就要去非洲了,三年以后我才能回来。我很自私,可我还是要给自己谋个出路,我不能什么都没有。”
“对不起。”卫未一低低地说,“我不该说。我只是很生气,却不知道该跟谁生气,我本来以为你会过的很好,我真想替你揍那男人一顿。”
尼玛忍不住笑了,“你越来越像我弟弟了。”她合上长长的睫毛,“其实我一直都希望有人骂我一顿,我心里会好受些。呵呵,我已经不相信墨脱有天堂了,只是不去看一眼总是不放心。”
汽车过米拉山口后,天开始下雨,冷风从车窗的缝隙里钻进来,尼玛瑟缩在卫未一身边,卫未一似乎睡着了,尼玛轻轻叹了口气,卫未一说了句话,“你把孩子送到季布家里让他抚养吧,总要比丢在孤儿院里好的多。”
尼玛笑了出来,“你真是觉得季布是你的人了,你怎么知道季布一定答应呢,就替他做了决定了。我怕孩子毁了我,难道季布就不怕被拖累吗?麻烦朋友也要有个限度。”
“你们这些人都是怎么回事啊,一个小孩能有多麻烦?我要说我替你 养,你信得着我吗?”
“不是一个。”尼玛闭上了眼睛。
卫未一吃了一惊,“你还挺能生啊。”
尼玛气得笑了出来,“是一对龙凤胎。”
卫未一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他的心头笼了一层阴影,“你生完孩子多久了?一个月?两个月?你能活着走出墨脱吗?”
尼玛没有回答他。她的故事结束了,而且以一个最世俗的结尾嘲弄了她,可这个结局也是最可预料的。她被生活碾碎了,侮辱了,但是她不想抱怨任何人,这条路已经走到了终点,她终于可以舒一口气走其他的路了。
不过卫未一却哭了,尼玛搂住他的肩头,在这世界上最高的公路上,夜晚已经降临了,尼玛跟卫未一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卫未一低声问她,或是在问这里高高在上的神佛,“为什么非得这么疼呢?”
尼玛答不上来,卫未一说,“不要去墨脱了,天堂可能根本就不存在。”
“可是如果不去看看,那又怎么能安心呢。”
82
“你看到这张照片了吗?那这张呢?这张呢?”柏远指着三五本杂志里的照片给季布看,季布没看出什么来,柏远露出一副季布已经无可救药的惋惜表情,“你看到这个诡异的摄影角度了吗?真他妈有个性。我真不知道这小子为了从这个角度拍照,等这簇阳光等了几个小时?”
季布接过杂志来,他知道卫未一特别在意画面中的光,虽然摄影师都会在意光线,但是卫未一是个特别迷恋阳光的人,他会把阳光当做画面的一个隐秘的主角来做,但是也不能因此就认定这肯定就是卫未一拍的吧。他谨慎地不敢抱太大的希望了,生怕会再失望一次。
柏远无奈地摇摇头,“这段时间我留意了所有杂志上新人的照片,你知道卫未一他本人的作品是有资格上这些杂志的,只是他自己太不自信。但是我想,当他缺钱的时候,他一定会本能地发作品给杂志社碰碰运气的。”柏远指着作者的名字,“起先我还只是有些疑惑,可是他的作品越发越多,而且风格越来越强烈,手法越来越熟练。你再看这个名字。”
“小横?”季布皱起眉头,“这是什么?”
“恐怕卫未一随手写了个一,编辑看不出他写的是什么,要是一的话,又跟一个已经有些名气的摄影师重名了,所以擅自给改成了横,干脆叫小横了。”
季布接过那些照片,一张张地看过去,再说话的时候声音都有些不稳,“我应该见见这几个杂志的编辑,我……卫未一用什么银行卡收稿费的,他……”
柏远像是正等着他问这个问题,夸张地神气活现着说,“我要是不打听好了,怎么敢跑来跟你说。”把季布按回椅子上,“我跟那些编辑都是老交情了,我向他们要了一张这个小横的银行卡信息,那编辑还给我找了一张他签约的身份证复印件看。”柏远说到这里,笑得太大劲了,一时站不住,坐回椅子里,“你说这事有多搞笑,你一直都在找卫未一,可就没想到自己。卫未一没有带身份证,恐怕他到哪里都没法用自己的真名,那他最可能用的名字一定是季布,哈哈,我没想到,你也没想到,还是我家陈莫说了,可他没说清楚,我也没往心里去。”
季布被他说的脑子里乱糟糟的,真想给柏远这个大疯子一拳,可又知道只能沉住气,“能不能快点说。”
“好吧,我一看那张身份证复印件,当时就笑坏了,那居然是季布你的。还有银行卡,就是以你的名字开的户头。这人要不是卫未一,我就把这几本杂志都吃了。”
“我的身份证一直在我手里。”季布皱起了眉头,可是心里却已经隐隐约约知道柏远的话说的不错。
“不是你那张身份证,我问你,中国统一更换二代身份证的时候,你把一代身份证——就是那个单面的老身份证交出去了吗?”柏远忍着笑,他今天就是来看季布失算的样子,和季布痛心疾首的样子的,最好季布能对他感激涕零,那就更好了。
季布果然愣在椅子里,好半天都像是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的模样,呆愣地看着柏远面前的水杯,很久以后才说出话来,“为了办事方便我是没交上那张身份证。还是在我家的时候,那张老身份证就在卫未一手里,因为卫未一经常要拿着他的身份证和我的身份证帮我取快件。我都已经忘记了。”
“那就是了,卫未一一定就拿着你的身份证在银行办的银行卡。小地方的银行没有那么认真负责,可能根本没注意到他不是本人在开户,而且一代身份证不但模糊,那照片还是你高中时候的,你们在一起这么长时间,难免有点夫妻相,不仔细看,真有些神似。”柏远说得开心,得意洋洋地假装侦探,“以此类推,卫未一找住的地方,也是一样。他去的地方都不是大城市,小地方的小旅馆根本不用身份证登记。也不仅仅是小旅馆,就算一般的经济型酒店要登记,前台服务也未必会那么敬业地仔细查看身份证是不是本人的。卫未一那个从小在外边混日子的小孩,这些事情上只怕比你更熟。所以说,你是查错了方向。你托了那么多警察,私家侦探,要找一个叫卫未一的人,那是找不到的,可是如果你要找的是你自己,是季布,恐怕你一周以内就给他定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