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不起来,但徒弟哪能真的怨愤师父呢?所以,他还好象想起什么,回头提醒直直站着,双拳攥紧,眼里红红不是因为哭了
而是因为恨意布满血丝的少年:
“下次,别吃红色,一股血味。”原来只是洁癖发作,少年今天的挑衅还是留下了一点效果,至少闻啸天开始讨厌意味
见血的红色糖果。
“混蛋、混蛋。”瑾默默念着,咬牙切齿,但拜闻啸天所赐,他的表情已是漠然空白,他听到闻啸天的脚步消失了,才
慢慢蹲下身体,捂住作疼的小腹,悄悄对底下的影子说话,那个影子是过去的任性却无害的瑾:“不准你再瞧不起我,闻啸
天,不准你再逗弄我,我不准。”眼神慢慢冷凝了,眼里冲动的血丝也消散,转而开怀:“等你栽在我手里,你等着吧,我
要让你狠狠地哭。”这句有超出年龄的成熟和笃定。
闻啸天正高高兴兴走在去欣赏“茶花女”的路上,当然他也不是那么坏的,他已经想好路上要买点什么小礼物给小徒弟
,只是一个就像不听话的小狗时不时甩链子一样发作的孩子啊,很难理解,从没养过宠物的闻啸天此时真的是喜欢瑾的,就
算多年后伟大的King同样勒着他脖子,胜券在握全不在乎,却问他:“你有没有喜欢过我?”闻大夫的回答,可想而知,这
个粗神经的男人啊,实在太笨!
但现在,明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瑾将在他枕头边上发现一把很秀气的小刀,当拔开刀鞘显现出来的,仍然是一把很精
致的小刀,瑾难以理解,相信所有人也难以理解,闻啸天为什么这么固执地认定瑾是脆弱的,需要保护和扶持的?明明就不
是。
明明就不像啊。一点都不像的代替品。
11
时间过得极其得快,期间最大的变化应该是瑾变得更加的沉默和寡言,他的头发渐渐越削越短,他的眼睛原来不是黑色
而是深深的金棕,他的个子和身板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坚强和扎实起来,这就好象是他自己在心里默默命令着自己赶快赶快
长大,直到某一天某一人被自己的阴影所完全笼罩。
现在的他,可以单手杀死一个不错的高手。在二十分钟里。据闻啸天估计。
在未来的两年里,我们的闻啸天仍旧极其出色地完成着国际刑警交代的神圣使命,郑长青的名字也已经成为某些领域内
炙手可热的暗杀目标,这个人在短短一年里已经揪出了亚洲各国的四名高官,这在列每一位无不是权倾一时,高尚荣耀的代
表,居然贪婪地与某些组织联手建立了秘密的毒品网络,占用了国家近一半财力。四人里,一人自杀成功,另三人还在囹圄
,某些组织人心惶惶,叛徒,到底谁是叛徒?
当然不可能是黑手党内部,能接触这些机密资料的,只有最上层的死忠人士,宁肯死也不肯背叛,这无疑是黑手党这许
多年存在的教义。但世界上岂有四次巧合?
教父对这件事漠不关心,他似乎把更多的精力投注在培养下一代接班人的身上。当然了,出色的大儿子。
闻啸天作为教父的救命恩人,现在的家庭医生,好好地闲适地享受着对于他而言的休假,地中海气候虽然酷热,但意大
利风光总算凑乎,更有听话而安静的徒弟,再好不过的大假,包括他的秘密任务,不怪黑手党保全系统差,只是就算来了一
整营的军队守着,只要他闻啸天想得到的东西怕没有得不到,何况这几个机关几个密码几个陷阱几个危险重重,还有比这更
好地训练自己功夫和机智的实战场地吗?
现在,闻啸天舒服地在人工湖边打着小瞌睡,宽檐帽盖在头上,他的胸膛起伏不大却有力,瑾走过来,他走路的声音已
经十分轻微,不像少年时一样重手重脚,有点敏捷如豹的意思了,他走到闻啸天身边,他停下来,微微弯下身体,由于眼睛
藏在了树梢的影子后,难以看清他的眼中所流露是温柔还是狠毒。
但闻啸天麻木无所觉地安然睡着。这可气的人。
“什么时候教我点穴?”他再一次问。
没有反应。
“你想让我永远都赢不了你?闻啸天,你——真厉害。”他的声音渡过了少年的沙哑,开始隐隐冷寒而深沉,阳关这样
洒下来,碧波清澈,但在这个十八岁少年的身上,你感受不到阳光真的来到。
没有反驳。
他于是,把什么掏出口袋,原来是扔了满满一叠照片,就扔在了熟睡人身上,晃了满眼,这每一张上都有这个人。
黑夜里的行动,敏捷如豹,难以想象,那只是刹那间的功夫,却被这样精准地捕捉与偷拍,足以见得拍摄者的耐性和毅
力,绝不止是抓人痛脚这么简单。
——“现在,我是你的游戏,但我要走了,等我回来……”
不管未来将怎样狂气霸道,现在仍然还年轻的瑾,只有十八岁,再见不到闻啸天这个恶魔有任何反应的时候,还是恨恨
瞪着檐帽诅咒,当然现在只能动动嘴诅咒,对闻啸天出手只能伤到自己,再怎么气恼也不能再被他打伤和看轻,正是由于这
样想所以瑾顽强克制住压抑太久的怒火。
“等我回来。”
他弯下腰,这一天的午后阳光,就像金子,西西里的花香催眠着他的思维,他伸出年轻的手指,庆幸有帽子的阻挡,可
以根本看不到对方样子,所以,可以如同在空中勾勒女神的画像,手指是笔,他用笔画着他的面貌,那是一贯让他恼怒着好
奇着愤怒着又不得不喜爱着激动着的人的面貌。
这就好象,他摸着他的脸,这种行为多么像是爱昵**,瑾一惊,停住手,他笑话自己这么可笑的念头,默默地转头走
远。
这一天的午后阳光,就像金子,异国的花香催眠着闻啸天的思维,他好象还没睡醒,朦胧地揭开帽子,朦胧地拾起一张
犯罪作案的真人秀,连用微缩胶卷拍摄的角度都选得刁钻,可见少年花了多大心思隐藏。
朦胧一笑,二十已经过了大半的闻大夫给照片打了80分。“等你回来,我就要走了。笨徒弟。”
猫教老虎还留了一手,他逗弄一只小老虎,不打算付出代价,只打算玩完就走,这是他的一贯风格,他和瑾都得偿所愿
,也互不相欠。
在瑾走了两小时后,闻啸天接到一个电话。
里面说,教父的车中了埋伏,两都保镖车辆都被截拦,危急时刻,只有二少爷扑上去为父亲挡了子弹。还好没生命危险
。
“大梦一醒,世界都变了。”好象叹息一样,感慨起变化无常,闻啸天撑起端正刚强的脑袋,这动作让他无害而十分年
轻,坐在一地照片中央,他看了看手表,一切都很精准。他终于轻轻地潇洒地不再冷冰冰地笑了:“等你回来的时候,成为
真正的King吧。”
12
每个人,在年轻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做出一些错事、傻事,等到自以为够成熟了,就会想,啊,那时侯真是好傻。
其实这样想的时候,离释怀还早,有些错事傻事你必须过了二十年,三十年,这样很久以后才能够原谅自己,而不是体
谅自己。年轻并不是犯错的借口。
对于King这样的人,他在长达八年的时间里,没有显露出任何对于闻啸天有所不满,甚至将来会冲动到追逐闻啸天、杀
死闻啸天的地步,他只是没有想起他,就像闻啸天也没有工夫想起他一样。
闻啸天睡着了,在那个时候,太阳像金子,湖泊里水光是碧绿,披着羊皮的恶狼睡得死死,难以想象,King会因为回忆
起这个画面而流露微笑,这些年,西西里有史以来最伟大而凶残的教父,没有任何理由垂下头,闭上眼,稍稍掩饰一下冷酷
如磐石后的挣扎——
直到此时,King想的是,至少这个人改变了他的一生,那就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了,就算他那时是一心窃取情报的狡诈卧
底。
King用性命表现了自己对于生父的忠诚和勇猛,他是无畏的更是值得敬佩的,远胜于他的兄弟,当他毫不胆怯直接面对
枪口,他无疑成为了一个男子汉。这是一个决定性的转折,小鸡从蛋壳里孵化,已经啄破了外壁,更重要的是King的心情在
改变,他自己都没意识到闻啸天灌注在他年轻头脑里的,除了用无情的招数克敌制胜,还有的就是心灵的转变,他不再是天
真任性的男孩子,而在闻啸天那样刻意地一次次摔打,一次次教训,一次次漠视里,他已经学会了这套路,摔打、教训、漠
视,想赢就要无情,直接地说,就是要像闻啸天一样没有感情。
不知道,幸亦或不幸。
这让他在子弹射入身体的刹那,也同时出手扭断了毫无防备的刺客脖子,如同捏死一只小鸡,甚至当他躺在病床上,当
同父异母的兄弟来探望,他也照样可以谈笑自如了,这个年轻少年的眼睛里,黑暗慢慢渗透进灵魂,你可以理解,黑手党的
从众们对于黑暗的尤其热爱,他不乏作为一代枭雄的实力,不是吗?
那时候,他第一个想见的,不管是在腹部受伤倒下,还是被自己热爱的生父搂着呼唤名字,还是昏昏沉沉睁开眼看着一
室光明和期待——那时候,惟一能在脑袋里发着白炽灿烂光芒的只有一个,那人见他倒在地上了,那人才很神气很讨厌地慢
悠悠走过来,腿真长,肩膀尤其宽阔,那人对他微微弯下了身体,伸出了干燥稳定的手掌,命令他:“爬起来。哪里跌倒就
能从哪里爬起来。”
惊醒过来,一头的汗,伤口还在疼,却不见那个人,瑾冷冷地笑了,浸着冷汗的冷笑,紧紧蒙上自己双眼,催促自己快
点清醒,快点变强吧。
——“傻瓜。”——
一片黑暗,没有灯光,空芜寂静的病房没有其余人的呼吸和温度。瑾紧张地几乎也要失去自己的呼吸。是你吗?
——“我已经没有什么好教给你。”——
安静的说话,不在意的口气,坚强端正的轮廓,这一切都好不清晰,他这样微微讥诮着,好象笃定自己一手训练出的怪
兽将会怎样凶猛。瑾不知不觉抓紧了被子,突然很痛恨自己在这人面前如此难看和软弱。
——“不要咬嘴唇,流血多难看。”——
什么都说不出,隐隐约约觉得什么要失去了,但又赌气有什么好怕!有什么好值得怕!会失去什么?到底。
——他轻轻摸了他的头颅,这次,终于像个师父,轻轻地慈爱地而有人性和柔情的。“你不是念念,是的,你不是,我
的师弟固执又狡猾,到死也不会让别人看出他心意,你原来只是个单纯的孩子,我却硬塞给你整个世界,原谅我,瑾,当你
无法负荷的时候,原谅自私的我。”——
不原谅不原谅不原谅不原谅绝不原谅!我从来没有原谅过你就如同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因为你的存在才让我知道我可
以有新的生命,因为你的存在才让我开始能笑能动能活在阳光底下,因为你的存在我可以睥睨整个黑暗整个世界整个人类了
,你为什么要我原谅你?
这时候,当瑾伸出手,什么都没有,他以他十六年生命里最强烈的惶恐与不安去捕捉一道光,一丝风,一个影子,但他
还太年轻,但他还不知道他要的是什么,但围绕他的整个空间和世界都束缚住他,所以,他就算终于用颤抖的声音喊出闻啸
天三个字,也只是破音,也只是无能为力。
这是在将来,伟大的King所绝对不能允许和想象的事情,他没有想捕捉的人了,因为光、风和影子都是他的了。
在未来的很多年里,闻啸天留给瑾的最后记忆只是那片湖光,犹如金子,最最无华和坚定的金子,因为如此灿烂,所以
一不小心就会刺瞎眼睛了。
我们的King已经使自己相信,闻啸天只是一个过去。但光、风和影子,会存在于你生命中,直到你死去,才会真正离去
。
King不吃糖果,但红色和蓝色的糖果,已经成为他戏耍对手的一种见面礼,假如你收到了我红色糖果,那么我,一定会
慢慢杀死你。
13
King和雷煌的认识,起源处很简单,他们曾为一桩过亿生意交恶,后来,却不打不相识,成为朋友,后来直到King屡次
不断的恶习难改,他屡次不断用两种颜色决定人的生死,对,就像上帝一样,他有这个能力,是个疯狂的上帝,他会巧妙地
平静地高高在上地伸出他的掌心,他给了你两种选择,要选对,才能活。
他把日本三口组送来的美人丢进了大海,因为他给了她红色,那就在海里变得鲜红吧,就算是三口组大头目的私生女又
怎样?日本人的疯狂是接近于疯狗的,King给以他们的侮辱,一定会讨还。他们设下了完密的暗杀计划,准备在King回意大
利途中炸毁飞机,而把King从飞机上截下的,是雷煌,一个亚洲强大家族的继承人。
报复完胆敢这么容易就想杀死他的组织,King和雷煌成了好友。绝对不是无话不谈,但在关键时刻知道对方会拉一把。
“炼,经过火,忍受痛苦,炼成凶残无比的恶之花。”King手中的酒杯慢慢摇晃,他舒适而惬意地享受全世界,他坚强
的手臂抬起跟世界碰杯,正如挥洒骄纵的凯撒,“我给自己起名,炼。”这个傲慢的西西里男人,经典,眼睛极其黑,好象
无边的旋涡,头发是棕色,生硬的棕,整个面目是帝王的风格。他不是英俊的,但是是致命的。
雷煌看着海,海面的波涛非常安静,今天是一个爽朗的晴天。他若有所思坐在窗边,胸口的十字架在吸收着今天夏天最
炽热温度里的金色光芒。
“听过你自己说话吗?一个黑手党教父能把汉语说得这么纯正,我不记得你对中国有多少好感。”
King没有受任何影响,他喝下一口红色,就继续这样半眯着眼,玩弄着晶莹的杯子,好象玩弄别人的人生。
“是有那么个人教我第一句汉语,我的名字。”
“听说过。”雷煌并不掩饰,他们的世界必须知己知彼,现在到他坐下来,给自己潇洒倒杯酒,阳光照射在他几乎是神
赐完美和极端英俊的面庞上,给他一种近似神诋的神秘感。“那个内奸,该不会是你少年时代偶像?”
King看了眼雷煌,那是种笑话的眼神:“不仅是偶像,更是爱人。我爱他爱到恨不得杀死他。”
平静的笑话,雷煌和King互相看着对方,他们当然都不是爱说笑话的人,但今天的这个笑话,就是很好笑。King的笑尤
其猖狂。
“说起来,我最近还见过他。活得很好。”雷煌这样说,“跟一个查我的国际刑警同居。”
杯子碎了,King失态了。
那种人,怎么可能有人爱上他?
跟他同居吗?为了他的同居人爬得更快,他才背叛和出卖了他?
他现在过得很好。有多好?能有我好吗?我才该比你过得更好。
——一个黑色的噩梦,梦到了那双手掌。——
这是King最痛恨的噩梦,他会伸出舌头舔吻这双手,细密的纹路,温暖的摩擦,反复地吻起,咸咸的涩苦都这么真实,
他觉得自己卑微而失去所有力量。
他告诉自己,正是由于那个人的残酷和折磨,才使自己一直无法摆脱这个恶心无比的噩梦。而这么个人,活得很好!
事隔很多很多年后,当少年变成了青年,青年快变成中青年,在教父二十四岁生日前夕的这个夜晚,他做了个这一生里
最错误的决定。他要见到那个已经三十二岁的老男人。
14
八年,太长了。什么都忘掉得差不多了。
或许会想念,或许会担心,或许会叹息,或许会一无所知。
台风来了,暴雨大极了,歌剧院里女高音已经发出临死前的最后一次完美颤音,等下,年轻的少女就要死去,摔倒,匍
匐,最终一动不动。这个音阶,令所有人屏息。
郑长青副署长专心地观看着表演,他完全没有发现二楼幕帘下探出的枪口,正瞄准他的方向,他只在此刻慢慢把手搭在
同伴的手臂上,跟他低低说了句什么,眼里是非常亲昵 的。他的同伴是高大的青年,穿着黑西装,和白衬衫,腿很长,几乎
快顶着前排后背,从侧面看,他正凝视着这幕剧的最后**,面部的肌肉像是绷紧一样,完全浸淫其中。
狙击手弯指头了,使里了,就要扣响了!
他回头了。
吓死人一样,一个被杀者在被杀前一刻直直对视着杀手的眼睛,他甚至无法看到他的面貌啊,怎么会这么害怕?连手指
都像在打抖一样,这个人的眼神是像蛇一样冷飕飕完全无情的眼神,就这样直直看着他,两颗眼珠子在瞄准器里好象在笑一
样,那样得意和嘲笑的在笑话啊——
一阵骚动,二楼拐角那发生了什么,一群人围拢在那里,像挡着底下所有视线一样,那是一群训练有素、随时活在死亡
边缘的人,他们只是在回收一件凶器。
颤音逶迤,死亡就要来临,这幕戏结束了。上千观众还在原处回味。
掌声经久不息。演员一一谢幕。
郑长青伸了个大大大大的懒腰,这才显露出一直隐藏的疲惫和困倦:“终于谢幕了!‘杀人名医’,你该回老窝了,消
毒水的味道我是闻够了。”
同伴还在研看摔倒的年轻少女,镜片下,他的眼珠子镇定从容。“这就结束了?”闭上眼,似在回味。
“你穿着雪白的医生袍子,在救人的手术台上,用干净的手术刀,用你这两只大夫的手割断一个人的大动脉,就算那是
个恶贯满盈的人,你心里没有一点不安吗?要不是现在被发现了,弄到整个组织都在追杀你,你照样活得开心自在吧。”并
不赞同,郑署长代表的是决然光明和正义的一方,但他现在,对身边这个有悖常人的人,只是发出单纯疑问,快十年了,他
早就习惯他的不按常理出牌。这不防碍他们的友情。
——他一笑,站起来,很高大的男人显得意兴寥索。“你说的是谋杀,署长大人,我所做的是误杀,他不幸中奖。”
郑长青想,我这半年的搭救他看来是半点不感谢了,亏我还把屋子让了一间给他,那些人再大胆也不敢动国际刑警副署
长的宅子吧。但就是这么个人总能十年不变,顽固保持本色,绝不与世界同步,这样想着,因而脱口而出:“说起来,连那
个男人也不知道就是你一手安排刺客,送他登上王位,就连我们的意大利教父也不幸中奖了——”
高大修长的男人,这时候已经迈开步子,只留下背影,豪迈不羁潇洒广阔,这与他老沉的面貌完全不符,你会迷恋这样
一个男人的背影。
他充耳不闻,什么刺客什么教父什么王位,关他什么事?一无所知。
——突然,他完全停驻,人影散落,剧场宽阔穹顶折射星空光明,当每个座位上的脚灯一一熄灭,眼前开始昏暗,这是
一个多么安宁的夜晚光景,他微微侧头好象在打量什么,舞台最后的璀璨光芒将他的身体点亮,是那样的光彩照人,现在这
里惟一的演员变成了他,因此而笑;犹如一只最精明的猎犬已经嗅到了危险的空气,于是他的肌肉,全身肌肉反而放松下来
,他懒洋洋把手插进口袋里,转过头来,看着已经有两个孩子的郑长青,十年的交情,都老了,真是不知不觉。
“怎么了?”郑长青走近他,有点警觉,顺他视线望过去。
——没有一个人,只响过枪支的声音,一一响起,非常分明,比颤音激动,在这高雅剧院,四散着零落着却那样清晰的
大量的枪支声音,好象贵妇人嚷开来的的喧哗和叫嚣,甚至是肆无忌惮的挑衅,国际刑警的地盘!又怎样?
“该死。”郑长青第一时间摸枪,但竟没有!他扭头,盯着同伴,同伴的眼光再没有人比他更熟悉,快十年,他可以明
白其中的坦率和勇气,但这次、他的直觉告诉他不同以往!“不行!闻啸天,你这疯子——”但这个疯子不仅抢走了他的枪
,并已经瞬间用枪身击上他的后脑,不华丽但绝对技巧的动作足以让人昏迷一小时。
闻啸天稳稳接住自己老朋友倒下的身体,把他放在就近座位上,好象睡着一样。做这一切的时候,他一脸安适,不华丽
但绝对安适。这是他的,闻啸天的风格。
松松雪白的领口,仰起头来“咯哒”一声算了做了准备活动,青色胡茬遮盖住端整严正面目上的所有表情,他伸出一手
,他伸出一个手指头,向国家剧场的二层、三层、四层——这许许多多看不清的暗杀者们伸出了他的一个小指头,勾勾,OK
,你们可以过来了。
“我就是你们的地狱。”优雅低沉的嗓音这样说道,一笑,忽然很满足自己的猖狂。闻啸天手里只有一把七颗子弹的枪
,以及他这个人。
危险的漩涡中心,优美歌剧已然谢幕,脚灯尽熄,在世界顶级暗杀者们的眼睛里,没有比这更好的舞台。
15
并没有杀人,只是陆续有人倒下,无声无息。速度太快了,眨眼一样的速度,反应跟不上,一对二十也没用,一个大夫
对二十个杀手也没用,没用就是没用。
206块骨头里总有一两根在你觉得疼痛以前,就已经碎了。碎得如此彻底,几乎快扎进内脏,连喊疼的力气都失去。
剧院的后门出去,就是宽阔的树林。它修建在同样高雅的安静郊外,多周到!
“你,求求你……”喉咙被塞进枪管,怎么出声?一只夜鸟尖利而唳,掠过夜晚上空,中年杀手慢慢跪下,苍老额头满
是冷汗——没有等他念叨完,就扣了。血泊,大量的血喷涌,浊红的鲜血还是溅了一袖管,一个连襁褓里婴儿都残杀的恶徒
就这样结束了罪恶一生,总算,为犯罪新闻节省了重播大头像的时间。
洁癖发挥作用了,七手八脚撕掉脏掉的袖管,扔得远远。连枪都扔了,他杀人用不着别的摆设。扭断一个人的小脖子跟
扭一只小鸡没区别,如果双方配合,他可以为他们省点痛苦直接掏出他们心脏。
——“大夫。慢慢转身。”稳稳打声招呼,红外线对准目标心脏,两人相距5米,经验老道的专业杀手在一片血腥的**
屠场之中谨慎保持距离,近身战他相信天底下没有几个是这个可怕男人的对手。“我不杀你,你只要把烟盒丢给我,我们就
立刻撤退。我发誓说到做到。”
红外线仍直击在心脏。
闻啸天慢慢转身,掏出烟盒,他们现在正在一棵树边上,偏僻却开阔,一边的河流同样偏僻而开阔。很快就会有人发现
并围拢过来,那时候他就死定。按常理是这样发展。
“只为了一个烟盒?”闻啸天露出狡黠而残酷的笑容,抛上去,接住,抛上去,接住,檀木烟盒牢固掌握在手掌中,他
直直看着杀手杀眼,继续狡黠而残酷的笑,杀手像被这种至今仍然乐观的胜利者式笑容迷惑了,他忍不住瞟向他手中物,只
一眼,忍不住,他在想,确实是古色古香,难道价值连城?才这么不惜耗资百万悬赏千万兴师动众。
飞快的一眼,就那么刹那工夫,没什么紧要,天色这么暗,谁能发觉?——越自视甚高越犯下低级错误。
就是有人能发觉,就是有人能在下一次连续抛起烟盒之机,用不眨眼才能看清楚的动作侧身摔倒甩出闪光的物件,切进
去,完整地切割进去,那是铜塑的歌剧券——
枪扣动了,来不及瞄准,濒临死亡前最后的哀鸣,胡乱扫射,直到随身体倒下而射向天空。脖子断了。
听见枪声的剩余人马一分钟内就赶到了,除了同伴的尸体,没有目标物的痕迹。
这次任务,损失惨重,完全失败。完全不可能的失败。
水的温度冷却了刚才还灼热的疼痛感,他在下一个转弯口结束了今夜的奇异旅程,和嬉戏的孩子一样从夏夜的河水里探
出湿淋淋的脑袋摸索上岸,甩甩头,抽出皮带紧紧绑住左大腿,无疑中枪了,好在他记得这条口子上去就是大马路,搭辆的
士好回家。烟盒好好待在裤子口袋,他在想果然吧!二十年前,他就知道那个破师弟不会好端端送他一个烟盒做生日礼物,
果然是定时炸弹。这样暗暗果然着,他顺着坡爬上了光亮的大马路。
夜晚11点的这个时候,闻啸天终于狼狈一回,又湿淋淋又一股子腥味又又衣衫不整又被伤了又站在大马路中间拦车,头
发软趴趴贴在脑袋上,水不断滴下,他不得不除下眼镜,不断抹抹脸,掏出钞票扬在风中招车子。
——“擦擦吧。”中年太太递给他一盒纸巾,“这么晚还到河边走太不安全了。亲爱的,你说对吧?”开车的先生连忙
说是,并从后视镜里看看他们俩,“放心吧,小伙子,我们马上送你去医院。”
闻啸天抽出新纸巾,擦脸,这辆小车子对他这么高大的人是局促了,尤其身边还有一个慈祥而发福的太太,他局促地窝
在小车子里,身上苦苦腥的河水滴滴答答,好象一条被捞上车的大鱼,闻啸天你也有今天!——他打个哈欠,在温暖而安全
的氛围里遥遥看着车窗外星点灯火。
——打着哈欠。
——打着哈欠。
——连续打着哈欠。他不是无法控制睡意的人,连续五天不睡也是自小训练的基础一项。那到底?身体越来越沉重。他
出手点自己穴,胖夫人拦下他,熟悉的招式,这是武术练家的硬家伙,她硬生生托住他的肘,使他无法放下,好家伙!鼻子
里渐渐失去了嗅觉,反而能清晰闻到刚才用来擦脸的纸巾散发出的浓烈香气,著名而灭绝的迷香圣品,多少高手就栽在它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