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山村 17 唱老生的师兄
就这样,贾清、严志新、关成章三人在村子里住下了。
这时已经是盛夏,石头缝里的野草一窝一窝疯长,小飞虫的翅膀在明晃晃的空气中闪光。
坐在石梯上、坐在屋檐下、坐在院子里的土坎儿上眺望浩浩荡荡的潮水,有时贾清会产生这样的幻觉:鱼村是个很美、很秀丽的小山村,坐落在依山傍水的幽静深谷里,那儿的村民很好客,有著朴实淳厚的民俗民风......
可每次一回神,这幻觉就破灭了。
赵叔的脸贴在刀子上,一下一下凿著手中的木头,渐渐凿出了一个人。
赵叔的女人照旧足不出户,待在黑糊糊的屋子里不知道干啥。
灶炉上的锅子里煮著一碗汤,咕噜咕噜散发出奇异的香味,据说是李叔的小儿子打起来的大鱼,挨家挨户都分到一些。
一只黑猫站在门口,不怀好意地向里窥视。
巷子里一群没人管的小孩在玩耍,劈哩啪啦乱跑,见到三个外乡人就扔石头,嘴里伊里哇啦念著童谣。他们是这村里唯一喧闹的存在。
每一个洞深的门外,都坐著三三两两的村民,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有孩子,有的在洗搓板,有的在抽烟锅巴,有的在低声话家常,有的在编渔网,有的在磨刀,有的在摇扇子,有的在手工制作一种闪闪发亮的片状物体,有的什麽也没做,木楞楞看著地面......他们都很阴沈,面无表情,那一双双眼虽然都盯著自己手中的活儿,可总往外瞟,鬼鬼祟祟的。
贾清悲哀地发现,鱼村依旧是鱼村,是一张罩住他们的巨大的网。
可还是有点儿不太一样的地方吧。空气绷得死紧,像只巨大的气泵,蚱蜢飞来蹦去,烦躁不安,老黑狗不睡觉了,站得笔直,像只警犬。
贾清知道,村子一年一度最隆重的祭典就要到了。
秋儿把药草打包好,递给严志新:"每日早中晚三次,沸水煮开,半个时辰左右,把汁水都熬进去。"严志新想了想,半个时辰该是一个小时吧,还是有点儿不习惯这种说法。
秋儿今天换了件绿灰色的衫子,黑面千层底布鞋,新剪了头发,雪白的脖子和脸露在外面,十分清爽,眉眼带些淡淡的愁,很有点忧郁小生的味道。
严志新不好意思地说:"有没有甜点儿的药,阿清怕苦......"
秋儿笑了笑:"这世上哪有不苦的中药。"
贾清一听自己还要继续喝这粪水一样的黑汤,脸一下子垮了。
秋儿说:"这里还有点刚出炉的烧饼,你们拿回去吃罢。"
这时门外传来个清亮的男声:"啊秋弟────"竟然是唱戏般的腔调,一波三折,尾音不绝。
一个穿白色锦袍的人一撩衣摆子走进来,手中折扇啪的合上:"啊秋弟,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个子适中,身材偏瘦,一张脸上天庭饱满、眉如墨画、眼若桃瓣、唇若施脂,竟然长得极其俊秀清朗,两个眼瞳像星子一样,英气勃勃。
秋儿的眉皱起来:"薛少爷走好,不送。"
贾清挺吃惊,印象中秋儿一直都很乖顺,从没这麽强硬过。
薛逸卿走到秋儿身边,拉起他的手:"哎秋弟,怎麽刚来就赶我走。"
秋儿把手抽出来,低头整理药柜,不理他了。
严志新看气氛不对,立刻说:"不好意思,我们先走了,麻烦你了。"然後提著药包和烧饼,牵著贾清走出去。
薛逸卿目送二人出门,转头笑著对秋儿说:"这就是前不久来的两个客人?那高个儿的跟那堆贱货一个德行,我赌他不到半月就能变成废人,你说是不是?不是还有一个......"
"薛逸卿!"秋儿重重一拍桌子,"我这儿不是供你放屁的。"
薛逸卿嬉皮笑脸:"啊秋弟,你怎麽骂了脏话呢,同你的形貌多不相称。"又说:"秋弟,这阳光明媚的,你我一起去村东草甸子里唱上两段如何?"
秋儿收拾完柜子,往里屋走,薛逸卿立刻跟上去,嘴里念白道:"公主啊────"念完又唱:"我和你好夫妻恩爱不浅,贤公主又何必礼仪太谦,杨延辉有一日愁眉得展,誓不忘贤公主恩重如山。"
秋儿径直到床头,把落下的几件衣服叠起来。
薛逸卿说:"秋弟,不想练曲也无妨,你我到干凉湾边吹风看海景如何?"
秋儿叠完衣服,去灶房生火做饭。薛逸卿还是跟著,一拍脑袋:"唉呀,差点忘了,海边去不得,那你我一起去看王老头儿的皮影戏罢?"
秋儿终於忍不住了,放下手里的活,很认真地看著薛逸卿:"薛逸卿,你走吧,不要再来了。我总跟你说,走吧,回你应当回的地方,这儿不是你该待的。我这麽说,有三年了吧,说了多少遍,我也记不清了。这一回,你能不能听我的。"
薛逸卿突然也变认真了。收敛笑容以後,那张脸格外严肃正经,前後判若两人:"秋儿,你说什麽我都听,这一点却不能。三年前我抛开一切跟你到这儿、这地狱般的地方,你就该知道,我薛逸卿这辈子是栽在你手里了,我回不去了。那时你我都小,不懂事。可现在呢,现在我仍然无悔。你让我走,晚了。进了这村子的人,就没有能再出去的......"
"除非......"薛逸卿的眼睛亮了亮:"除非,你带我走,咱们私奔吧。"
秋儿不说话。
薛逸卿的瞳孔黯淡下来,他转身,背对著秋儿:"前天晚上......你又去找他了吧,我看见了。"
秋儿低著头。
"我看见了,你爷爷一定也看见了。"
薛逸卿慢慢说:"秋儿,这世上有一种蛾子,喜欢往蜡烛的火焰上扑,火焰很烫,它很痛,却很快乐、很满足。它扑啊,扑啊,一次,又一次......可是蜡烛总有烧完的一天,等到蜡烛燃尽最後一滴油,蛾子也死了,不是被烧死的,而是因为它发现,世上属於它的那簇火苗永远熄灭了,再也没有了。它再也不会痛了,再也不能感到很快乐,很满足......"
秋儿的眼泪淌下来。
薛逸卿的眼泪也淌下来:"秋儿,我不会眼睁睁看著你去扑火。你记住,有我在的一天,蜡烛就算熄灭了,我也绝对要让你好好活著,同我一起。"
薛逸卿一撩衣摆,走了。
秋儿把淘好的米放在炉子上,点了半天火,怎麽也点不燃。
他捂著脸,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梅爷静悄悄站在门外,冷冷看了他一会儿,也走了。
人鱼山村 18 男人鱼
这边严志新和贾清从秋儿家出来,朝东走。
几个尖嘴猴腮的男人坐在巷子边的板凳上,拿猥琐的目光偷瞟严志新和贾清,那视线跟贼溜溜的黄鼠狼似的,一探一探,像要把严志新浑身的衣服扒下来。
严志新狠狠瞪回去,他们立刻低头,干自己的活儿去了,嘴在看不见的地方咧了一下,露出黑黄的牙。
关成章从街那头拐过来,风尘仆仆的,牛仔裤上全是灰土,右边眼镜片裂了道缝。
"怎麽弄成这样,成哥?"严志新吃惊地迎上去。
关成章看了看四周,小声说:"我刚才去探路了。总这样待著不是办法,早晚得出去。"
"结果呢?"
关成章摇摇头:"这村子地形太硬实了,三面环山一面环水,就北边有个豁口子,刚好是村口牌坊冲著的方向,你们也试过了,行不通。那三面的野山,跟五岳比明明是矮土包,可愣是连条野路都没有,又险又陡,况且就算爬出去了,只怕还得迷路。"
三个人的表情都沈重了,边走边低声讨论。
关成章说:"村尽头是一片大草甸子,东面一直连到山脚下,南面连著沙滩。那草甸子里横七竖八立著些残垣断壁,往下挖一挖,大约半米深就能挖到砖土胚子和青石板路。我干了一上午,隔几米就挖个小坑,发现那条路一直延伸到山脚,竟然扎进山里了。我越来越肯定,现在的鱼村只是个遗址,是原来城镇靠近码头最尽端的极小一部分,出於某种原因,这山原地拔起,将镇子残留的碎片环绕其中。"
严志新皱眉:"听起来像非自然的力量,真恐怖。"
关成章说:"像不像神在保护他的子民,使其不被战火吞噬掉最後一线微弱的生命。"
严志新和贾清结结实实打了个寒颤。
关成章又说:"咱们要做最坏的打算,到了实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只好弄只船,走水路出去。"
"下海?搞不好会饿死渴死在海上。"
"所以才说这是最坏的打算。"
聊著聊著,不知不觉就拐进一条陌生的偏巷,一股恶臭迎面扑来,像是馊菜馊饭和著潮湿的腐霉味儿。
三人定睛一看,发现这是条宽不足一米五的窄街,两排破墙上的屋檐低压压重在一起,遮住了天光,让这蛇腹般的洞深巷子愈发阴暗晦气,像通往阴曹地府的鬼道。
街两旁堆著成条的垃圾,一直向里延伸,把路占得仅容一人通行。恶臭就从这垃圾堆中散发出来。
"操。"严志新捂著鼻子,"怎麽就跑这儿来了。"然後拉著贾清往外走。
走了几步,发现少了个人,回头一看,关成章站在街中央,一动没动。
"成哥。"严志新说,"怎麽了,快走啊。"
关成章还是不动。
严志新打算上前拉他,关成章把食指搁在嘴边做了个"嘘"的动作,小声说,"你们听。"
严志新和贾清竖起耳朵。
果然,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从巷子尽头传来,像蛇,又像老鼠,说不清是什麽东西在蠕动。
关成章轻轻地、一步一步向里走去。严志新刚要跟上,贾清在後面扯住他的衣服:"算了,别看了,怪可怕的。"
严志新说:"没事儿,我牵著你。"
越走越深,慢慢近了,没想到还差几米的时候,那东西受到惊吓,呼啦一下蜷成团,向角落的垃圾堆里拱。
关成章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等到看见是什麽东西时,呆住了。严志新以为成哥遇到麻烦,也冲上去,立刻也呆住了。贾清最後一个到,用手捂住嘴,叫了一声。
那是两个裸体男人,三十来岁,板寸头,算不上很英俊,倒是十二分的周正阳刚,胸背、手臂、腹部都很强壮,肌肉结实。诡异的是,两人下身竟然拖著闪闪发光的鱼尾,从胯部开始长出鳞片,齐刷刷汇成一股流水般的尾鳍。
男人没有阴毛,被稀松鱼鳞簇拥著的硕大紫黑阳具和普通人类男性差不多,後面的屁股形状也很清晰,圆滚滚、蓝荧荧发亮的两瓣,中间一条细缝,藏著屁眼,除了屁股墩儿长满鱼鳞之外,和正常人没什麽不同。再往下,到了大腿根的地方就连起来了,成了鱼尾。
贾清想起严志新曾经在旅馆里对他说:"嗳,没准儿那鱼村真有人鱼。"冷汗刷地冒了一身。
两条人鱼滚在一起,面孔扭曲,惊恐地瞪著眼前的三个人,嘴中发出咿咿呀呀的吼叫。其中一条手里还攥著刚从垃圾堆里刨出来的馊臭的馒头,腮帮子鼓鼓的,因为来不及咽下去,喉结一抖一抖。
直到渐渐适应昏暗,三人才看清面前的人鱼身上盖著大大小小、长长短短的伤,纵横交错,血肉模糊。右边那条的鱼尾溃烂了,大洞里流出黄黄的脓水,胡乱用几片榕树叶粘著,那烂叶子恨不得渗进肉里,惨不忍睹。
两条人鱼股间都淌出红白的精血,汩汩向外冒,止都止不住,新鲜的和结了痂的,脏兮兮糊在尾巴上。
严志新和关成章像被雷击了一般,手脚冰凉。
人鱼还在呜呜哀叫,听得出来他们的舌头已经没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人割了。
贾清捂著嘴,眼泪呼啦一下,像决了堤的洪水,四处奔涌。
他问:"你们饿不饿?"
人鱼看著他,慢慢平静了,点点头。
贾清从定住的严志新手里拿过装烧饼的油纸袋,侧身走过去,轻轻放在他们身边。
人鱼捡起烧饼,呆了两秒锺,恶狼一样呼哧呼哧啃起来,噎得直咳。
贾清的泪流得更凶了,他说:"慢点儿吃,我这儿还有。"
他突然想起很小的时候,自己也曾梦见美人鱼。梦里海像天一样蓝,美人鱼的尾巴像宝石一样亮。後来长大了,就再也没做过这种梦了。
他蹲下去,摸了摸右边人鱼不再完整的鱼尾。人鱼瑟缩了一下,两只黑黑的、星子般的眼睛望著他,像在述说什麽。
这时一群人寻著动静从外面冲进来,撞倒了严志新和关成章,抓著人鱼的尾鳍就往外拖,一边拖嘴里一边骂:"老子让你们跑,贱货,老子让你们溜,老子今天不打死你们老子就不姓李。"
一眨眼的功夫,两条人鱼就被拖到巷子口,身後画出长长的血线。他们嗷嗷叫著,青筋裸露的大手死死扒在地上,抠进石板路的泥缝里,堆满肩背的肌肉硬起来,像蓄势待发的箭弩。几个村民抄起菜刀,砰砰几声就把人鱼的手指齐根剁了,血溅了一地。
"啊──────啊────────────"人鱼叫起来,眼里淌出泪,在脏兮兮的脸上冲出一道道小河沟。
贾清一阵头晕目眩,胃里翻江倒海,哇地呕出一滩秽物,眼泪滴滴嗒嗒往下落,已经止不住了。
尖嘴猴腮的男人扬起手还要砍,被严志新一拳砸在头上,昏了。
"我操你妈!"严志新震惊的怒火终於爆发,"你们他妈的不是人!你们他妈的不是人!"他看准那堆猥琐男的脑袋,一脚一个狠狠踢上去。关成章也冲进来帮忙,两人打得惊天动地,没过一会儿身上都挂了彩。
啪,啪。拐杖点地的声音极不协调地在人群外响起,宛如平地一束惊雷,所有村民都放下刀子退到两边,让出一条路。
梅爷走进来,瞟都不瞟地上抱著血淋淋的手缩成一团的人鱼和哭得稀里哗啦的贾清,两只鹰一样的眼睛只盯著气喘吁吁的严志新和关成章,冷冷说:"三位有什麽事麽。"
严志新一步跨上前,揪住梅爷的衣领,扬手要打他,还没打下去,就被关成章拽住了。
关成章说:"不要冲动。"
梅爷笑了:"这位是识相的。"又对严志新说:"你该好好学著,年轻人,做事不能冲动,要讲理。"
严志新往地上啐一口:"老子今天倒要看看你讲的什麽理。"
梅爷的脸冷了:"我早就说过,你们是客,客要有客的样子,今天的事情,不是你们该管的。你们逾越了。"
"逾越个屁。"严志新骂,"你们想干什麽,偷著干,我他妈没意见,可是在我眼皮子底下杀人,我就要管!"
"你错了。"梅爷又笑了,"他们没杀人,他们在杀鱼。"
这句话让在场的三个人不约而同打了个寒颤。
梅爷语重心长地说:"你们是明白人,入乡随俗的道理应该懂罢,违了规矩,有时甚至会招来杀身之祸。再多的,恕我不能告诉三位,请回罢。"
"你放了他们,我们就回去。"严志新狠狠说。
梅爷说:"我做不到。"
严志新还没张口,一条人鱼从斜侧方歪歪扭扭冲出来,血乎乎的秃掌夹著刀要砍梅爷,然而沈重的鱼尾拖著他,没冲几米就扑倒在地,再想爬起来,已经很难了。
几个村民呼拉一下涌上去,拳打脚踢,摁著他往死里打。人鱼被污红的鲜血覆盖的脸上,两只眼睛燃烧著熊熊怒火,直直射向梅爷,是恨,是愤,是死不瞑目的仇。
梅爷静静看著人鱼,有一瞬间,那眼神竟然是温柔的,像爱人的絮语,可再一转眼,他脸上又什麽表情都没有了。
严志新抬脚要冲进围殴的人群,梅爷厉声喝道:"看看你的四周!"
严志新余光往两旁一扫,一股冷血轰地涌上太阳穴。
上百个村民从四面八方蛛网般的巷子里走出来,慢慢地、静悄悄地向这边聚拢,黑压压一片脑袋,围成密不透风的人墙。这其中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有孩子,他们直撅撅地走路,像被人牵著线的木偶,不发出一点声音。每一张脸都不是活生生的人脸,只是一个个符号,平平的,像是由眉毛眼睛鼻子嘴巴组成的一堆石像。
每个人手中都提著一把菜刀,磨得白亮白亮,刀刃闪著阴森森的光。
几个村民走到贾清旁边,站著不动了,严志新的心一下子吊到嗓子眼,浑身的血液像被冻住一般,刺骨冰凉。
关成章也被这阵势唬住,隔著密密麻麻的人头,他看见阿强站在远远的巷子那端,似乎正看著他,似乎又没有。太远了,他连阿强的五官都看不真切,胸中莫名感到有些悲凉。
秋儿同阿强站在一起。
不是他,两个都不是他。秋儿闭上眼,一滴泪从眼角滑下来。
阿南奋力扒开杵在面前的人柱,一边朝这边挤一边喊:"哥哥!不要动啊,他们会杀了你,哥哥────"
那几个人还在打,另一条护著同伴的人鱼也被抓著一起揍,两条都奄奄一息,一口一口吐著血,眼睛已经闭不上了,直直望著天。那天边飘著一层鱼肚白样的浮云,很轻柔,很美,像纯洁的羽毛。
梅爷用拐杖点了点地,叹口气,平静地说:"三位,请回罢。"
朦胧的视线中,贾清看到那两条人鱼脸上挂著满足的笑容,他眼前一炸,世界像黑白纪录片一样,黯淡下去。
人鱼山村 19 赵氏夫妇的秘密
贾清沈在湛蓝的海底,前方飘过来一个人影,等到近了,原来是个英俊的男人,身体像猎豹一样强健,闪著金子般的光芒。
男人没有腿,胯下拖著一条长长的、蓝莹莹的鱼尾,那麽美,流光溢彩,如烟似梦。
哗啦啦,贾清童年的记忆全部涌上来了,黑猫警长、舒克贝塔、葫芦娃、哪吒孙悟空、变形金刚、奥特曼、丑小鸭、王子公主、美丽的人鱼......
他的鼻子有点酸,说:"我能摸摸你麽?"
人鱼低低笑了,没说话,只是转过身,把滑亮的鱼尾伸过来。贾清摸上去,像上好的丝绸和玉石,凉凉的很舒服。他突然有了种冲动,想要抱著这条诱人的鱼,同他一起游进海底深处,找一个无人的山洞,每天吃水草过活,一直到老。
"志新......"贾清喃喃念叨,眼角湿润了。
他猛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麽,大吃一惊,抓著人鱼斜方肌鼓胀的肩把他扳过来。浓黑的剑眉、单眼皮、直直的鼻梁骨、很有肉感的嘴、棱角分明的下巴、眼角一颗痣......果然是恋人的脸。
他深爱的男人变成鱼了。
贾清激灵灵出了一身冷汗,大喊一声,醒了。入眼一面灰扑扑的砖瓦天花板,他躺在赵叔家东屋的床上,严志新坐在床边,握著他的手。
"醒了。"严志新眼睛一亮,凑过来顶了顶贾清的额头,"还好,没烧厉害。"
贾清死死抓住严志新的手,眼泪哗哗流下来:"志新,我梦见你变成鱼了,我梦见你要离开我了,别离开我......"
严志新慌了,手忙脚乱帮他擦眼泪:"你又瞎想,我怎麽可能变成鱼,我这不是好好的,有血有肉有胳膊有腿儿,是个活生生的人啊。人怎麽可能变成鱼。"
关成章在院子里抽完一只烟,从门外走进来。贾清连忙松手,拿薄被遮住自己红通通的眼睛。
关成章跟没看见一样,神态自若地说:"终於醒了,你受的惊吓太大,要好好休息几天。"
贾清突然想起一件事:"那两条人鱼呢?他们被放了麽?他们在哪儿?伤得重不重?"
严志新把脑袋低下去,不说话。关成章也变哑巴了,咳嗽两声,显得很不自在。
贾清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流出来:"他们死了,对不对?对不对?你们没把他们救出来,没把他们放回海里,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