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山村 by 公子恒【完结】(6)

2019-05-31  作者|标签:


  严志新心痛地说:"阿清......我......"
  贾清把整个人埋进被子里,哭得很伤心,两个男人怎麽劝也没用。哭著哭著,哭累了,就又睡著了。严志新和关成章对视一眼,悄悄退出去,关上门。
  "妈的!"严志新一拳砸向树干,狠狠揪住自己的头发,"真他娘的没用。"
  关成章说:"你也别太自责,今天的场面是谁也没法控制的,那麽多人,拼死了咱也干不过,退一步海阔天空,有些事儿就得忍,不能硬碰硬。"
  他皱著眉头,喷出一口烟圈,若有所思:"这村子是越来越诡异了,世上竟然真的有长得如传说中那麽典型的人鱼,人身鱼尾,身上无鳞片,除了不是美女,该是人的部位一个不少,该是鱼的部位毫不含糊。要不是亲眼看见,打死我也不信。"
  "其实所谓的美人鱼也只是男人的**。"严志新说,"如果这世界一直处於母系社会,女人占主导,那麽传说中的美人鱼就变成帅哥鱼了。"
  "说得对,从今天的事儿来看,没想到真的有帅哥鱼,女人们知道了要爽了。"关成章笑了笑,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递给严志新:"抽麽,最近都没见你抽烟。"
  严志新不好意思地说:"前不久戒了......"後半截话他没说出口,其实是因为贾清不喜欢闻烟味儿,他才忍痛戒掉。
  "哦。"关成章了然。
  严志新有点儿紧张地问:"成哥,现在咱们怎麽办,造艘船逃出去?"不知道为啥,他在贾清面前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在成哥面前就变成了小弟,什麽主意都要问问成哥的看法,活像老大身边忠心耿耿的部下。他是打心眼儿里佩服关成章,想要把他当一辈子的死党,一辈子的哥。
  关成章说:"还不到时候,我倒想看看这帮人究竟搞的什麽鬼,走也要带几条人鱼一起走,算是个轰动世界的巨大发现,这种人鱼,很有可能只在某片特定海域出现。"
  严志新说:"那天晚上我和贾清出村的时候,隐约看到几个村民在虐待一个男人,当时很急,顾不上管,现在想起来,很有可能又是一条人鱼被他们活活折磨死了。你说他们抓了多少条,都关在哪儿?"
  关成章转头向海边望去,那排小黑点样的房子还是立在那儿,动也不动,似乎也被人切了舌头,很静默。
  已经是午後,亮晃晃的阳光透过树叶投在地上,打出一块块黄灿灿的斑。蛐蛐儿在树上不知疲惫地叫著:知了────知了──────,聒噪得很。
  从两栋房子山墙的间缝里看过去,街道静悄悄的,男人女人在无声无息地劳作,老人在乘凉,孩子在玩耍。刚才剑拔弩张的气氛迅速散了,连点儿影子都捕不到,一切仿佛从没发生过,什麽血淋淋的人鱼,什麽白花花的菜刀,什麽木楞楞的村民,什麽殴打,什麽对峙,都像梦一样。要不是严志新和关成章身上还带著打架打出来的伤,他们真会以为自己脑子出了毛病,产生了幻觉。
  这时赵叔家门外传来一阵争吵,一个男人用粗嘎的嗓子骂:"死婆娘,丑娘们儿,蹲著用你的脏屄拉泡尿照照自己的凸脸,老子今天心情好,看你只一对奶子和屁股上得了台面,心血来潮摸你两把那是小爷我今天赏赐你,你他妈还给老子撒泼,老子让你撒泼!"
  两人顺著石梯上去,刚好撞见巷子中央一个形貌猥琐的男人和赵叔的妻子郭芹兰拉拉扯扯,揪著她的头发往地上摁,一只手在女人胸前乱抓。
  严志新认出这男人是中午提著菜刀横行霸道的村民中的一个。那群人的头儿是被唤作"李小少爷"的恶霸,整日带著手下游手好闲。打从三人进村起,十几双贼溜溜的眼睛就老往严志新和关成章身上瞟,活像一窝口角流涎的土狼。
  眼下这个男人估计是李小少爷的狗腿,看上去喝醉了,满脸酒气。四周还围著几个弟兄,一个个咧著黄牙淫笑。
  严志新早就看这帮人不顺眼了,刚要上前帮忙,关成章拉住他,摇了摇头,轻声说:"咱们现在自保都难,闲事少管。"严志新咬咬牙,终於忍住没动。
  郭芹兰脚边地上落著一床旧棉絮,似乎正要拿出门去晒。那张白秃秃的、看不出眉毛眼睛鼻子嘴巴的脸上眼泪淌成一片,两截瘦津津的手腕伸出来,拼死护住自己的胸部。从半敞的衣襟看进去,那两峰奶子很挺拔,虽然皮肤坑坑洼洼,形状却很好,看得出来毁容前一定是个漂亮的女人。
  郭芹兰披头散发,啊啊哭叫著说:"王少爷,少爷你饶了我吧,王少爷......"
  旁边的男人看她挣扎得太厉害,一起围上去七手八脚摁住她。"王少爷"哈著满嘴酒臭,一只手扯开女人的裤子去摸她的屁股。
  奇怪的是,附近巷子里的村民都跟瞎了眼没看见似的,低头干手里的活,全当这边吵吵闹闹的是空气。
  这时赵叔从村东头领了盐巴回来,看到这一幕,恨不得肝胆俱裂,那张始终没有表情的残脸上居然露出吓人的惊骇,越发显得狰狞。
  他丢了盐巴,从斜刺里滚著轮椅冲进人群,撑著扶手想站起来,无奈腿脚已经废了,踉跄了几步,倒在郭芹兰身上。
  "王宝川!"赵叔抬起脸,又惊又怒,"光天化日之下,你懂不懂王法!"
  躲在墙後的严志新和关成章还是头一次见赵叔露出这种神情,吓了一跳,本来以为他是千年不化的阴冰,现在看来也是个有血有肉的普通人。
  王宝川哈哈大笑:"王法,老子就是王法!"伸手又要去拉郭芹兰。
  赵叔一口气上不来,大吼:"王宝川!你今天敢动他,老子豁出去跟你没完!"
  王宝川不笑了,看著赵叔,阴彻彻地说:"赵叔,老子憋了这麽久,今天跟你明话明说。你真以为你那点破事儿能瞒得了梅爷瞒得了我们麽,梅爷不过是看你这副半死不活的可怜相,同情你,不与你计较罢了。你不要得了便宜卖乖,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苟喘了这麽些年,不会真当自己是赵老头儿的儿子赵常空了罢。你是什麽东西,你自己该清楚。十四年前的那场火烧了你和这骚娘们儿的脸,没把你们的狗命烧死,是你们走了狗屎运。什麽出海打鱼翻了船、被鱼啃了脸、好不容易逃了,都是屁话。老子今天不仅要肏你的女人,还要连你一起肏,肏烂你比女人屄穴还贱的拉屎洞!"
  赵叔听著这些话,脸瞬间白得像灰面,浑身都气得打起抖,一双眼里不知是惊愕还是愤恨,渐渐布满血丝。
  他嘶哑地大喊一声:"老子跟你拼了!"撑起上身向王宝川扑过去。
  那群男人轰地一下涌上来拳打脚踢。一边打一边剥了赵叔的衫子,露出皮肤算得上完整的、古铜色筋肉结实的上身,眼看著屁股就要裸出来。
  赵叔歇斯底里地狂吼,两只眼通红,像一只濒临毁灭垂死挣扎的野兽。
  郭芹兰抱住王宝川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王少爷你放了常空吧,想干什麽冲著我来,少爷行行好......"
  眼看事情越闹越大,一声厉喝打断了王宝川等人的暴行:"龟孙子,莫不是还嫌中午闹得不够。"
  王宝川一看是梅爷,立刻恹了,退到一边点头哈腰:"梅爷,咳,梅爷......你看我这不是喝得有点儿多,脑子发热......咳,这就走,这就走。"
  王宝川带头,几个男人一溜烟儿跑没了,留下一身狼藉的赵叔和郭芹兰趴在路中央。
  梅爷拄著拐杖站在原处,很专注地看地上的赵叔夫妇,就那麽直直盯著,也不说话。
  严志新躲在墙角里,额上渐渐出了一层薄汗,他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就是梅爷瞧人的眼神,就算没盯著他,也浑身不自在。
  屋顶青灰色的阴影下,梅爷皱巴巴的脸更皱了,像一具萎缩了的干尸。严志新当初觉得他并不是很老,顶多六七十岁,现在看来也许估计错了,他没准比想象中的要老得多。人一旦老到一定程度,成了精,就很难再看出岁数。
  赵叔觉得梅爷看他的眼神很隐晦,像是啥感情也没有,又像是带著清明的了然。
  王宝川也许是对的,梅爷早就知道了,梅爷什麽都知道,什麽都瞒不过他。
  赵叔脊背越来越毛,明明是盛夏,他浑身却刺骨冰凉。
  不知道过了多久,梅爷终於敲了敲拐杖,走了。郭芹兰刚刚一直憋著没哭,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现在呜地哽咽出来,爬过去抱住赵叔:"常空......常空,你没事吧,我好怕......"
  赵叔抚著怀中女人的头发,温柔地说:"没事儿,啥事儿都没有。"
  赵叔又恢复了平日里阴森森的面无表情,刚才的惊慌失措褪得干干净净,连丁点儿痕迹都没留下。只是那双眼睛闪了闪,里面说不出是仇恨还是别的什麽东西。
  这时严志新已经满头大汗,今天发生的一切已经够乱的,如果梅爷不出现,他难保不会再次冲出去打抱不平。赵叔虽然不讨人喜欢,好歹也提供了夥食住处,没对他们造成实质性的威胁。
  关成章背靠墙壁,点了一根烟狠狠抽著,表情无比严肃。
  山村像一挂巨大的帷幕,慢慢在他们面前拉开,一点一点,露出深藏在黑暗中见不得人的秘密。


人鱼山村 20 林家弟兄

  乱糟糟的一天过去,夜色渐浓。
  贾清在昏昏沈沈中听见房子里有响动,像是一个人蹑手蹑脚进了门,走到窗边,在靠墙角的登山包里偷偷摸摸翻找著什麽。这感觉很模糊,像在做梦,又像是真的。
  登山包!他心里咯登一下,霍地跳起来,顾不上害怕,一把抓住那人的袖子。
  黑漆漆的屋子里啥都看不见,他的心蹦到嗓子眼儿,恐惧使他浑身发抖,恨不得立刻放开对方钻进被子里,可他咬咬牙,心一横,大声喊道:"来人啊,捉小偷────有人偷东西,志新!志新!"
  门板扑通一声被人踹开,严志新提著纸灯笼从院子里冲进来,还没张口就愣了。贾清所说的小偷竟然是关成章,此刻他一只衬衫袖口被贾清死死攥在手里,满脸尴尬。
  严志新舒一口气说:"阿清,你怎麽了,那是成哥。"
  贾清被灯笼的烛光晃花了眼,一手遮在面前,嘴里嚷:"关成章!我就知道是你,你早就想偷我的东西,对不对!你说啊!"
  严志新哭笑不得:"阿清,成哥是进来拿眼镜的,他忘在柜子上了。他刚刚一直和我在一起,你睡糊涂了。"
  贾清把手放下来,仰头狠狠瞪著关成章,那样子活像一只炸了毛的小猫,气势不足,可爱有余。关成章忍不住笑了,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表情很忍让,跟哄奶娃娃似的。
  贾清觉得关成章是在嘲讽自己,气得浑身发抖,向前一扑就去扒关成章的衣服:"你撒谎,你肯定偷了我的东西藏起来了,你当我是这麽好骗的吗!说!你偷了我什麽,快拿出来,别让我搜到!"那两只手在关成章衬衫裤兜里掏来掏去,从上摸到下,从下摸到上。
  严志新两大步跨上前把贾清拉开,好脾气地说:"阿清,别闹了,你受了刺激,神经太敏感,该好好休息。"
  贾清不依不饶,指著关成章:"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我一开始就知道你有问题,你说你到底什麽目的......"
  "够了!"严志新终於火了,"贾清,你太任性了。成哥是我哥,他是什麽样的人我不知道吗。谁让你这麽说他的,你这是诬蔑!"
  贾清没想到严志新会骂他,顿时感到说不出的委屈,又惊讶又愤怒,鼻子一酸嘴一瘪就哭起来。
  严志新越发感到不耐烦:"哭,你就知道哭,除了哭你还会干啥,每天不哭个三五次你就不爽是不是!。"他勾著关成章的肩:"成哥,咱们出去,别理他!"说完啪地把门带上,留贾清一人在屋里。
  四周瞬间又恢复平静,这山村一到夜晚就仿佛死了一般,任谁发出再大的响动也不吱声,像座巨大的坟墓。赵叔和他女人的房间早就洞黑一片,只剩一只毛烘烘的黑窗子,从外面向里瞅啥也窥视不到。
  关成章朝身後努努嘴:"真不去管他?"
  严志新烦躁地说:"别理他,就那德性。"
  关成章耸耸肩,不说话了,掏出一支烟点燃,猛吸一口,喷出嫋嫋的青雾。两人坐在院子里的土坎儿上,望著高处深蓝色的夜空和远处深蓝色的大海,各自怀著心事,谁也没再开口。
  终於,关成章站起来,在严志新肩上拍了两拍:"我先回去了,你看著办,好好哄著他,别光顾著兄弟情谊,到头来伤害了心爱的人。"
  严志新正好端著缸子喝水,一听这话差点儿没呛著,当下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土洞钻进去。他没想到成哥原来早就看出他们俩的关系了,吞吞吐吐说:"成哥......我......他......"
  关成章哈哈一笑:"我直言直语,你别往心里去,这世界上没什麽对错,只有合不合适。"
  这世界上没什麽对错,只有合不合适。这句话关成章在学校里就常说,都快成口头禅了。严志新抠抠脑袋,闹了个大红脸,心里一股子暖流。有时兄弟的话就像一碗热汤,能在刺骨的冬夜驱逐严寒。
  关成章从正门回到阿强家,打算去柴房舀水冲个凉澡。还没走进院子就听到一阵哗哗的水声,原来阿强已经烧水洗起来了。
  清冷的月光下,阿强背对关成章,白生生的身子像蒙著一层淡蓝的烟,影影绰绰闪著毛玻璃般迷离的光。
  直到这时关成章才发现阿强背上纹著一条突眼利爪的青色大盘龙。那龙纹得十分精细,龙鳞一片挨著一片,白描线密密麻麻像蛛网一样漫布了整个光洁的後背,气势恢宏,活灵活现跟真的一样,似乎下一秒就会从皮肤上飞出来冲向苍穹。
  如纱的夜里,这样一只狰狞的威龙由少年苍白单薄的背影展现出来,越发显得诡异邪气,宛如苍冰上燃著烈火、雪地里跑著赤兔。
  关成章是见过很多世面的人,一时间竟然也被眼前景象震撼了,愣在原地说不出话。
  阿强听到身後有动静,转过头,看见是关成章,冷冷笑了。
  "关哥哥。"他说,"莫不是想和我一起洗?"
  关成章回神,连忙摆手:"不不不,你先洗,你先洗。"
  没想到阿强光著身子走到他面前,手一抬摘了他的眼镜,轻轻一挥扔进黑暗中:"既然已经碎了,还戴著干什麽。你根本不需要这东西罢。"
  "喂!"关成章伸手去抢救,已经晚了。他哭笑不得:"你这是干什麽......"对这个男孩他始终发不起脾气。
  阿强站著刚好平视关成章的胸口,他直撅撅立了一会儿,突然哗啦一声撕开关成章的衬衣,对准古铜色胸肌上左边那颗瘪瘪的肉豆子狠狠咬下去。
  "啊!"关成章吓了一大跳,一阵剧痛,乳头都快给阿强咬穿了。他大力一推,瘦瘦的阿强就给掀翻在地。这麽一扯,关成章的乳头也差点儿被拉去一粒,疼得龇牙咧嘴,伸手一摸,指尖全是黏糊糊的液体。
  阿强很快站起来,继续往关成章怀里钻,湿叽叽的舌头在他胸窝子里乱舔,两只手摸进裤子沿儿里,胡乱揪他的阴毛,指甲还不时刮著阴茎、抠进尿孔。
  关成章下体又疼又痒,脊梁骨一麻,裆里的那条肉棒居然立起来了,挤在牛仔裤里鼓囊囊一大团。他心里一惊,出了满头冷汗,这身体竟然不像是自己的了。
  关成章厉喝:"够了!你疯了吗!"狠下心给了阿强一拳,理理衣服,头也不回进屋去了。
  门板砰地在面前合上,阿强伸手抹了把口角的血,在白惨惨的月亮下嘿嘿笑了。
  还是这个夜晚,同一时间,秋儿往爷爷门帘缝里瞅了瞅,黑糊糊的,丁点儿声音都没有,似乎早就睡著了。他轻快地跳下土坎棱儿,踩著沙滩一溜烟向海边跑去。
  海近了,哗哗,哗哗。那排焚尸炉样的房子立在面前。
  秋儿伸手推开一扇门,一股子混合著霉味馊味的恶臭扑鼻而来,他仿佛压根儿没闻见,轻轻向里走去,在地上黑糊糊一个挨一个的影子里寻找那个人。空间太拥挤,一不小心就会踩到手啊胳膊啊什麽的,那些黑影也不叫,就像不是踩在自己身上。
  转了一圈,目标居然不在,秋儿有点急了,小声喊:"占祥,占祥。"
  四周一张张木然的脸,恹恹的,看都不看他一眼,当他是空气。
  秋儿跑出门,疯了一样逐间找起来。没有,还是没有,他都快歇斯底里了。
  这时角落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扯住了他的脚踝。秋儿向地上看去,原来是林继宝,他慌忙蹲下:"继宝,你大哥呢?"
  林继宝哦哦啊啊比划半天,又用一只快秃了的铅笔头在地上吃力地写写画画。秋儿终於明白了他的意思:大哥到沙滩上吹风了,想一个人透透气,不让我跟著。
  秋儿转身向门外跑去。
  终於,在银色的沙滩上,一块同夜色融在一起、灰不拉叽的大石头底下,他看到几点绿莹莹的星光,一闪一闪。
  "占祥!"秋儿奔过去,一下子扑倒在沙滩上,抱住那个人哭了。
  林占祥面冲著里,一动不动,秋儿看不清他的神色。但他知道怀中人是活著的,是有生命有热度的活生生的肉体,就算在完全放松的状态下,那鼓溜溜的肌肉也像气球一样弹力十足,泛著棕褐色的油光。
  男人挺年轻的,顶多二十七八岁,一张脸帅得很,放在大学里就是个酷哥级的校草,放在社会上就是个穿皮夹克的摩托车暴走族,放在童话中就是个黑盔黑甲的骑士,不知有多少女人会为他流泪。
  可他注定当不了校草当不了古惑仔当不了骑士了,他是条鱼,拖著滑滑的鱼尾躺在沙滩上,身旁扔著一块装了六个轮子的简陋木板。如果心血来潮想在附近走一走,就趴在这块板子上,用手撑著地一点一点向前滑......
  林占祥觉察到有人抱住他,眼睛睁开了一下,又闭上了,什麽表情也没有。裸露的脊背上热热的,秋儿的眼泪一滴滴落在上面。
  "我还以为你不在了。" 秋儿说,手心紧紧贴著前面人的皮肤,一寸一寸感受掌下那美好的、温暖的生命流淌之河。这条河随时可能枯竭,也许在他看得见的地方,也许在他看不见的地方。
  秋儿慢慢说:"占祥,今天又死了两个。我那时正在烧火做饭,听说这件事以後,我好害怕。我想立刻冲出去,又不敢。我怕躺在那儿的是你,我怕一出去,看到的就是你的脸。"
  "後来我知道不是你,我好高兴,可我又怎麽能高兴得起来。他们和你是一样的啊,占祥,占祥,那两个被活活打死了的,他们和你是一样的。占祥,我总是不踏实,有时半夜睡著睡著就会醒来,然後就再也睡不著了。我想你,想你想得睡不著觉。我不知道哪一天你就会变得同他们一样,一个人孤独地躺在那儿,连眼睛都闭不上......"
  秋儿说不下去了,把整张脸埋在林占祥的背窝里,强忍著不哭出声。
  林占祥一动不动,仿佛死了一般。
  秋儿说:"占祥,让我抱你吧。抱你一次,再抱你一次......也不知道还有多少次这样的机会,能让我待在你的身体里,不去听,不去看,不去想......"
  林占祥还是没动,就像睡著了没听见一样。大石头的阴影下,秋儿看不到的地方,他紧闭的眼角湿湿的,似乎滑下了一道亮痕。
  秋儿亲著林占祥的背,手顺著他的脊柱摸下去,一直摸进屁股缝里。那儿肿肿的,翻开一朵肉花儿,里面有点湿。
  秋儿终於忍不住哽咽出来,哭得更伤心了。
  薛逸卿躺在床上,胳膊枕著後脑勺,心不在焉地哼著段西皮,眼睛时不时往窗外瞟一眼。沙滩很安静,远远的海边有一块大石头,石头底下有两个人,一个是他心爱的小师弟,一个是他鄙视的低等动物。
  不知为什麽,今晚这段《四郎探母》他总唱不完整,老卡壳儿。
  严志新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就回屋了,想跟贾清道个歉,让他原谅自己。可是一进门就发现贾清已经睡著了,没脱衣服,蜷著瘦瘦的身子缩在床上,脸颊花花的还带著泪痕。
  严志新的心一下子软了,满腔温柔涌进胸口,走过去爱怜地轻轻摸了摸他的肩膀,把薄被拉上。
  这时他发现贾清怀里搂著个东西,是那只装鱼石的木头盒子。搂得很紧,严志新试著扯了扯,扯不动。
  他把蜡烛熄了,上床睡觉。可是怎麽也睡不著,脑子里始终有个想法干扰他,让他越来越紧张,神经绷得笔直,都快断了。
  辗转了半个小时,他终於忍不住了,从床上坐起来,把贾清拍醒。
  贾清睡意蒙蒙地揉揉眼,发现严志新在黑暗中极其严肃地看著他,吓了一跳:"怎麽了?"
  "阿清。"严志新干干地说,"你说实话,你是不是起了贪心,想把这块石头据为己有,不打算交出去了?"
  贾清的脸瞬间变得惨白,支支吾吾:"哪儿的话,谁说的......我......"
  严志新说:"没有吗,那好,"他一把从贾清怀里抓过盒子:"咱们本来好好的,要去上海玩儿,开开心心过假期。落到了现在的地步,全是这狗娘养的惹的祸。咱们现在就一起去交给梅爷,完事儿了该咋样咋样,卷铺盖走人。"
  "不!"贾清惨叫一声,扑过去抢,严志新不给,他就一口咬在对方胳膊上,留下个血淋淋的牙印。严志新吃痛,手一松,盒子又回到贾清手里。
  严志新气得浑身发抖:"贾清,你!"
  贾清把盒子藏在身後,瞪著小鹿一样的大眼睛:"不给,我不给!"
  严志新的拳头霍地攥起来,青筋裸露。
  "贾清。"严志新狠狠说,"我错看你了。我一直以为你是特殊的,有些小任性小毛病,但至少是个正直的人。你今天让我大失所望。原来这就是你的真面目,贪这种见不得人的小利,连你爷爷的遗嘱都忘在脑後。你对的起自己的良心麽!我严志新最瞧不起的就是你这种人!"
  贾清的脸更白了,像纸一样:"志新,我......"
  "你他妈闭嘴!"严志新睁著血红的眼,从床上扯起被子,转身头也不回地甩门走了。
  贾清站在原地,张了几次嘴都没说出话,眼睛一红又哭了。严志新是这世界上真正对他好的人,要是连严志新都不要他了,他就什麽都没了。
  关成章折腾了半天腿间那东西才软下去,浑身燥热。他从腰包里掏出个创可贴粘在乳头上,想了想觉得有点**,又把它撕了。
  这时门响了两下,关成章赶紧套上背心。严志新从院子里抱著床被子进来,看到他愣了愣:"成哥,你眼镜呢?"
  关成章苦笑:"碎得太厉害,戴不了了,反正我视力也不是太差,不戴也行。你怎麽来了?"
  严志新的脸臭臭的,闷声闷气说:"没什麽,小事儿。成哥,我今晚住你这儿行吧。"
  关成章笑笑:"咱俩谁跟谁啊。"
  一张床睡两个大男人还是有点儿挤。关成章和严志新背贴背,想著各自的心事,一夜无话。

人鱼山村 21 金根银根

  冷战持续了三四天。
  贾清一到早上就坐在关成章屋外的院子里眼巴巴等严志新,可严志新不理他,当没看见似的一拐就绕过去了,继续干自己的事,一句话都没有。
  "这麽心疼他干脆就跟他和好了,总这麽耗著也不是事儿。说实话,谁没有点儿私心,这种珍宝在外行人眼里就是白花花的银子,是个人都得动心。上辈传下来的,现在莫名其妙要拱手让给自己不待见的陌生人,能不犹豫麽。你开导开导就行了。"关成章已经知道发生了什麽,看严志新每天都睡不安稳,眼下黑眼圈越来越青,他这当大哥的也不能袖手旁观。
  摘了眼镜後,关成章更帅了,少了点儿文气,多了点儿跟严志新类似的野气。
  "不行。"严志新认真的说,"成哥,这回比不得平时的小打小闹,不能纵容他。"他看起来疲惫得很,郁郁寡欢。
  贾清每天躺在没有严志新的、黑漆漆的屋子里,听窗外怒张的涛声,害怕得不敢闭眼。一闭眼,就听见呜呜啊啊的哀嚎,一闭眼,就看见一条流著脓水的鱼,瞪著翻白的死鱼眼看著他,说:救救我......
  他的人生价值观突然就变得不一样了。
  以前他过得再不顺心,总归是在严志新的庇护下健康成长著,无风无雨,没受过什麽挫折。
  经历那天的人鱼事件以後,他突然意识到,世界上还有这麽一些生命,活在常人无法想象的苦难和伤痛中,他们的天空没有太阳,黑夜过去,还是黑夜。
  窗外月光下远远的沙滩上,几个醉醺醺的男人摇摇晃晃向海边那排小屋走去。贾清想象得出他们要去干啥,可他只能眼睁睁看著,什麽都做不了。
  他感到无助,不是平日在学校总被人欺负的不甘,而是踩在命运的轴轮上、看时间无法阻挡滚滚向前的巨大悲哀。
  这天,贾清还是坐在关成章的门口等严志新。远远过来一个男孩,蹦蹦跳跳的,手里端著一蒸笼包子。他的目光黯淡了,这已经是阿南第五次给严志新送早饭。
  阿南看到贾清後立刻不跳了,有点害怕地慢慢走上前,脸上露出羞愧的神情。
  离贾清还有一两米的时候,他嗖的一下闪过去,飞快进了门,反手又把门关上了。
  严志新正和关成章讨论问题,看到阿南进来,笑了笑,说:"你放在柜子上吧,谢了。"
  阿南心里乐滋滋的:"不用谢的,我送过来很方便。那个......我不打扰了,我先走了。"犹豫了一下,转身要走。
  "等等。"严志新突然叫住他,"我和你走一段,我有话跟你说。"
  阿南心里一阵狂喜,一颗心小鹿一样扑通扑通跳,严哥哥要跟他说什麽呢?夸他送来的包子馄饨好吃?说他的头发长了该剪了?要去他家做客?那可糟了,他没有家,住的地方是座快塌了的空屋,里面除了一床破席子啥都没有......
  贾清看到严志新和阿南一起走出来,脸变得煞白。嘴张合了几次,直到他们走远了也没想好说什麽。
  阿南红著脸低著头跟随严志新走进一条偏僻无人的小巷子。前方的男人突然停下了,他一个不注意撞在严志新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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