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所有菜味道出乎意料地好。
李白白只吃了一口便下楼去买酒,说这么好的菜不喝酒可惜了,李明森没拦着他,和陈青宇一起陪他喝了几杯。
陈青宇给李明森使眼色,低声道:“这小子最近有心事?”
李明森眉头深锁,没有说话。
李白白被三瓶啤酒灌醉了,大吐一通人事不省。李明森家里只有一张床,所以陈青宇只能把李白白草草扒了裹上干净的睡袍,扔在床上,自己缩到李明森怀里,三人各自占床的一边,闻着熏天的酒气,忐忑入眠。
李明森是被李白白吵醒的,听那动静他算是把半条命都豁在马桶上了,李明森穿上拖鞋走到洗手间门口,李白白委顿地靠坐在洗手台上。
“还能站起来么?”
李白白睡了一觉完全清醒过来,哑着嗓子道:“能,我等会再起,头疼。”
李明森转身去给他找止痛片,药放在床头柜里,拉开柜子,体温计润滑剂杰士邦各种杂物堆放在抽屉里,他随手拨了拨,没有看到,便打开第二个抽屉寻找,找到了,药只剩下一板,拿药起身时手无意中碰到了床头灯,灯摔在地上,原来灯座的位置上露出两个暗红色的小本。
他转身的动作停了停,俯身从床头柜上拿过这两个小本,手微微一顿,翻开来看。
“哥?”
李白白听浴室外许久没有动静,自己撑着站起来。他刚站起身,就见李明森从卧室出来,去厨房倒了杯水,把止痛片递给自己。
李白白接过药吃下,喝了口水含糊地问:“我嫂嫂呢?”
李明森道:“上班去了。”语罢拔下电视柜上正在充电的手机,拨了个电话。
李白白头痛得想死,此刻最大的愿望就是回家好好睡一觉,所以也没去听李明森是给谁打电话,自己回到卧室穿好衣服,手机里只剩下百分之十五的电量,未接来电中只有一通是齐思弈的,李白白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收起手机去洗漱。
等他洗完脸刷完牙出来,李明森还在讲电话,神情漠然,见李白白出来,示意他看餐桌,面包牛奶已经从冰箱里拿出来。
李白白只以为他哥是这两天忙,自己坐下来吃早餐,因为昨晚喝醉的缘故,现在喝下冰镇的牛奶感觉不太舒服,他喝了几口便放下了,冲李明森无声地打了个招呼,指指门:我走了。
李明森站在阳台上拿着手机敷衍地点了点头。
防盗门嘭地合上,空旷的阳台上,李明森道:“给我查最近用这个名字登记的出租屋。”
陈青宇从那天开始就每日接到袁茜的短信,大多是日常的问候,有几次问他能不能陪她去做产检。陈青宇一贯视而不见,唯一有一次心情很差的时候回了个滚字,事后觉得自己过了,却没有道歉。袁茜的短信照常发来。
今天的是——“陈青宇,知道么,今天我才知道自己那时候有多傻,男人有钱没钱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能不能照顾自己的爱人,我以前傻透了,是不是?”
陈青宇随手按了删除,进换衣室换白大褂。
“老板,李白白有和你联系吗?”齐思弈打了个哈欠走进来问道。
陈青宇才想起来自己小徒弟和小舅子是室友,停顿一下说:“啊对,他昨天在我这里过夜来着,喝醉了就睡下了。”
齐思弈哼了声:“他能有点责任心吗?不回来连个电话都不知道打。”
陈青宇想到昨晚李白白的异常,迟疑一下,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为师看你最近面色红润有光泽,有什么喜事?”
齐思弈一脸鄙视:“老板你敢装得更像点么,李二白告诉你的吧。”
陈青宇脱得剩一件体恤,套上白大褂:“你这什么语气,为师关心一下自己徒弟的感情状态,不行么?”
“行。”齐思弈这几天春风得意,也不计较,一边穿衣服一边向陈青宇娓娓道“就谈了个女孩呗,她还在上学,人很好。”
陈青宇把衣物收进柜子关好,呼了口气:“那就好。”他走出更衣室,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
两人刷完手,齐思弈在走向办公室的一路走在炫耀那个女孩如何如何好,还调出两人聊天的短信界面给陈青宇看。
陈青宇很给面子地笑了笑,从两人来往的短信看,这女孩确实是小徒弟心仪的类型。
齐思弈心情很好地拿回手机。陈青宇却道:“等等。”
齐思弈:“?”
陈青宇:“手机,再给我看下。”
齐思弈把手机递给他,陈青宇接过来,屏幕仍停留在短信的界面,数百条信息,他却看到了发件人为袁茜的短信。
齐思弈不知道为什么陈青宇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老板,怎么了?”
陈青宇拇指点着手机屏幕上袁茜的名字:“这个人,你认识?”
齐思弈:“对啊,她是我同学,老板你也认识她?”
陈青宇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句话——
“他上次见的那个女的是大肚子,我还以为他傻到帮其他男人背黑锅。”
李白白见到的那个大肚子女人,是袁茜?
陈青宇迅速问道:“你和她
一直有联系?”
齐思弈越来越茫然:“不是啊,偶尔联系一下。”
陈青宇的语气很冲,:“她为什么找你,她是不是问了你什么!”
“没有,她……”
袁茜和齐思弈是同学,妈的,当时陈父介绍相亲时曾经说过袁茜刚毕业没多久,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两个人会联系在一起,袁茜找齐思弈干什么?不会真的是联络感情,鬼才会相信这种说辞,她怎么知道齐思弈和自己的关系?
这些问题如同数万只蚂蚁,在陈青宇心头啃噬纠缠不清,他不可置信地看向齐思弈:“你和袁茜联手?”
齐思弈完全傻了,下意识地道:“没有,老板你怎么了,我没有啊,什么联手……”
“砰”地一声,陈青宇肘击在墙上,他按着太阳穴,反复命令自己冷静下来,齐思弈这种性格,不会是他,如果袁茜真是利用齐思弈来打探自己的话,她找对人了,齐思弈既没心机又粗手大脚,很容易被套话。
是这样么,袁茜,她如果她真这么做了,是为了什么?她已经得到了那个男人的钱和房子,还有什么缺的呢?
“森哥,那房子在中心路,电力系统家属楼,三楼302。”
屋内的女人撑着腰来回慢慢踱步,她轻声细语地对肚子里的宝宝说着话,正在这时,门铃响了。
袁茜打开门,看到了门外立着的男人,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戒备地问道:“你是?”
“李明森。”
袁茜的神情僵了一下,继而笑起来:“我知道你。”
陈青宇其实并不能确定袁茜找齐思弈就是为了自己的事,他觉得自己稍微有点反应过度,冷静下来后,他仔细地问了齐思弈,知道了袁茜是在去年11月份时突然找上他的,至于她是否打探了什么,齐思弈说自己不知道,或者压根没有察觉,记不清了。
陈青宇手搭在额头上,长出了一口气,他想马上打给李明森,向他核实最近在场子里捣乱的那群人有什么特征,是不是有人专门雇来的,但如果李明森问起来他又要怎么掩饰?
或者打给袁茜,当面质问她……
正想着,放在办公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他拿过手机按下接通:“喂?”
电话那头并没有回应他,陈青宇又喊了几声,隐约听到那边有人说话,他凝神去听,传来的声音渐渐变大。
“你确定他想要这样的生活吗?”是袁茜的声音。
陈青宇感到几分不安,她在和谁说话……
“不论他想要怎样的生活,
那都不是你能给的。”这个声音很平静,冷淡。
陈青宇倏地睁大眼睛,下一秒,他抓起钥匙直接冲去停车场,开车去往他给袁茜租住的屋子。
“李明森,李哥”袁茜扶着门框,指甲抠了进去,她笑着“大家都这么叫你,对么,李哥,我想你这种人是不会懂的,从小衣食无忧,从来都不会担心学历,关系,工作。很多公子哥都玩男人吧,我见过,他们就要和普通人不一样,追求你们心中的爱情和境界。但陈青宇和你们不一样。”
“没错,我们都和家庭抗争,但陈青宇的家庭是什么样的你知道么,如果他爸知道他找了个男人过日子,他爸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陈家也会被死死地戳脊梁骨直到死,他能承受得了这种压力么?”
没有一刻间隙,袁茜马上自问自答地续上:“不能,他受不了,所以他和我结婚了。”
“你也许会说那不过就是一张纸,但你不懂这张纸的影响,人的天性就是趋利避害,你觉得他最终会选择谁?”
她说了这一大通,李明森一句也没有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然后他拿出手机拨了一通电话,按开扬声器:“现在,你们离婚了。”
李明森道:“我来这的目的不是为了怎么样你,你说的这些话,十年前就有人对陈青宇说过,你以为他会在意么?我只是想告诉你,别找事,你的挑拨对谁都不管用。从此你和陈青宇再没有相干。”
袁茜怔住,许久,忽地掉下泪来,李明森看了看她,转身离开。
“李哥!”袁茜哭着踉跄着上前一步,拽住李明森的胳膊“他不会选你的,不会的,我们在一起生活要比你们简单得多,你不是非他不可,对不对,你放过他,把他让给我,行不行!”
李明森拧眉侧首看她一眼,漠然甩手挣开她。
袁茜哭得越发厉害,她死死抱住李明森的右手臂不放开,大声哭嚎着。
李明森厌恶地皱了皱眉,用更大的力甩开她。
这次女人松开了,她被甩得撞在防盗门上,那一下的身影似乎和十年前杨锦飞疯狂挥动匕首被猛力推开后的身形重合了……
陈青宇堪堪大喘着跑上楼,看到袁茜痛哼一声,坐在地上抱着肚子叫了起来。
陈青宇几乎来不及说什么,他快步冲上前,血水大片大片顺着青灰的水泥地蔓延开来,袁茜绝望地大喊着,双目失神。陈青宇抱起她冲下楼梯,等李明森下楼时,车已经载着二人绝尘而去。
李明森在原地站了片刻,走出小区拦车去医院。
☆、第24章,这一天
陈青宇跑出医院时白大褂还没脱,此刻他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浑身是血。
李明森是什么时候到的,他没有注意。事情怎么变成了这样,一切发生得太快,当他在手机里听到李明森的声音,驱车赶往的时候,心里想的全是要怎么和他解释,慌得握方向盘的手都在抖……
李明森一直靠墙站着,什么话都没说。
袁茜的孩子很难保住,31周,它还太小。
护士在走廊上来回,行色匆忙,之前已经让陈青宇签了输血同意书,问过保大保小,当然是保大。
晚上十一点多时,护士猛地推开手术室的门:“医院储存的血袋不够了!你们谁是A型?”
陈青宇抬头茫然地看她,李明森一言不发地跟着护士去采血抽血。
走廊上空空荡荡的,只剩下陈青宇一个,手术室的红灯明灭,头顶的照明灯白惨惨,透过他,在瓷砖地面上形成一道模糊僵硬的剪影。
护士按照规定抽了400cc的血液便匆匆做好血袋送入了手术室,李明森放下袖子,感觉到空气的滞闷,没再回去手术外,一人走出医院。
虽近盛夏,傍晚天还是凉的,迎着夜风周身霎时冷透,开襟的白衬衣衣角随风往后飘了飘,手机震动,李明森接起:
“哥,爸在民政局的那个朋友的儿子找你,说有东西要给你,刚才打给你你没接,就打到我这儿来了,问你要把东西送哪儿?”
“送到家里。”
“行,那我去说了。”
李明森道:“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李白白在电话那头打了个哈欠:“谁知道齐思弈那小子发什么疯呢,下午精神恍惚地回来,刚才又突然想起来自己值晚班,这不是才走,我这就睡了,哥晚安。”
李明森“嗯”了一声,挂断电话。
他微微仰头看了看漆黑的天空,想到十年前,一报还一报。
李明森侧头看向周围,医院外墙离他不远处有个自动贩卖机,他走过去,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币塞进投币口,按下1+1咖啡,贩卖机下方发出沉闷的一声响,李明森俯身去拿,眼前骤然一黑,额头撞在贩卖机上倒了下去。
“恭喜您,产妇生了一个千金。”
陈青宇喉咙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只是点了点头。
护士抱着病历夹看了一会,继续道:“因为月份不足,婴儿已经被送入特护的保温箱,等她情况稳定医生要为她做全身检查,产妇失血过多,很虚弱,目前正在昏迷。”
陈青宇冲护士点点头,全身的力气卸了
一半,李明森呢,什么时候走的?他恐怕失望到极点了吧,心里的那份难受久久挥之不去,中午因为想事没吃多少,下午到现在滴水未进,胃里饿过了,没有太饥饿的感觉,反而有些反胃。他踉跄地扑到洗手间,对着水池一通狂吐,不断干呕。
李明森昏迷不到半小时就醒过来了,他拧眉缓慢地眨了眨眼,摘下氧气罩撑着床边坐起来。
“师娘,你醒了?”齐思弈走过来“感觉怎么样?”
李明森一时感觉还有些模糊,他捏了捏鼻梁,抬头看墙上的挂钟,晚十二点整。
“师娘?”齐思弈见他没有理会自己,试探地喊道。
李明森抬眼看他,齐思弈顿住:“李,李哥……”
李明森懒得和他计较,准备打电话问问情况,摸到牛仔裤口袋却空空如也,不由拧紧了眉。